《执手昨日》千卷决绝

27、第二十三回

　　是夜，朦胧的月色中，一盏盏明亮的宫灯在河面只留下一个个模糊的红色。一朵朵飘落的雪花落在尘世间，两个相拥的人影映在河面上。
　　“再等等，哲雨，再等等。”上官哲伏在他的肩上，曾经如此熟悉的怀抱竟然有些陌生了，她的心中仿若丢了什么，依旧如年少时的动作却没有了那时的温度。她抬起头，难道是天太冷了么？一朵雪花落在她的脸颊上，滑落成为雪水。冰凉的温度，正如她此刻的心。
　　“哲雨，相信我。”他的气息伏在耳畔，依旧温暖的话语。让她想起许久以前在山谷中，他也是这样安慰她的，让她等三年。她那时的心是热得，也没有这么多丑陋的伤口，所以相信了，信得全心全意。
　　“是不信我吗？”他将她从怀中拉了出来，眼中都是不舍，是悔恨，是炙热的情意。她的嘴角竟勾起笑来，自己也觉得一阵莫名，为何发笑？她想要开口，想要告诉他，她信，如同多年前。她的嘴角只是挂着一抹笑，开不了口。
　　“你可是恨我？哲儿？”他的话音刚落，她便愣了，哲儿，这是称呼她么？曾几何时，她只是期盼着想要听他叫一声哲儿。可是事到如今，她竟没有半点的欣喜。是，她恨，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在梦中惊醒，只是因为他的一身喜服。曾经多少次的寒冷孤单，她只能一个人发抖，他却从不在身边。曾经，多少次的曾经，只能成为她心中永远不愿回想的记忆。如今，他却可以毫无芥蒂的叫她一声哲儿，她却没有了应这一声的勇气。
　　“我有苦衷，哲儿，相信我。”他眼中的焦急越来越浓。她只能道一声果然，他始终不是那负心薄性的人，如今他终是坦白，想要回来寻她了，只是她却已经不再原地等他了，他们两人终究还是错开了。她怔怔的望着那一双曾经日思夜想的眼眸，嘴中的苦涩却早已泛开，多少次的期盼竟然成真了，她却不能开口应他了。怪只怪为何她不肯再等下去，想要追寻他的脚步，如今……
　　“左央，你我终究错过了。”她平静的开口，拂下他在肩上的手。“我恨过你，怨过你，也念过你，终究只是曾经，只是昨日。”她好不容易将所有的伤痛，通通掩埋。如今又怎么一道道的扒开，血肉淋漓的将她再毫无保留的放在他眼前。她始终是怕了，那样嗜心的伤痛。她看着他缓缓的放下手，他们之间剩下的只有昨日的余晖，燃烧殆尽的相思。
　　“哲儿……”他再次拥她入怀，小心翼翼的环抱着，“真的是晚了，那么给我一个最后的拥抱吧。”她埋下头去，轻轻的抱着他。曾经护在将她身后的少年，曾经在年少相思相恋的少年，曾经给了她无比幸福岁月的少年，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男子，今天便是终结。从此相逢既是陌路，再没有了想念纠葛。
　　一回身，她见到了吃惊的女子，她还记得马车上纯净安静的双眸，那样笨拙恼怒的样子，这是他的妻啊。她向后错了一步，回眸，看见了他挣扎的神情，毕竟已是夫妻了，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她插嘴的余地。上官哲错过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匆匆地走了。

　　当她回到会场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她凭着自己的腰牌，进了内场。内场中数不清的帐篷。大抵千月宴许久不开了，原本为女子们准备的房间已是满目疮痍，没有时间修复，索性就搭起了帐篷。主台上，也没有了少年君王的影子，应是休息去了。千月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帝王祭祀，无非就是祈求政通人和。第二部分，则是由待选的女子展示才艺，若博得君王一笑，自然就会入宫。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礼，男女大防也是宽松的。
　　“上官哲，不好了！”一个人影，突然窜了出来。焦急的吴韵姒拉着她的胳膊。她轻轻地蹙了蹙眉，心中的有些不安，“筱悦不见了。”她猛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祁筱悦不见了？”怎么会？偏偏是祁家的小姐不见了。她咬着唇，“是不见了？”不是被人虏去了？盯着眼前的依旧一身江湖侠气的女子，真的只是不见了？
　　“你在怀疑什么？”吴韵姒将手中的短刀紧了紧，眼中已然没有了信任。
　　“确然是祁姐姐自行逃离的。”一个温婉的女声，有些尖细，算不上是悦耳。“清雯，你怎么？”柳清雯显然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先行了礼，才抬起头，“祁姐姐是去追寻自己的心上之人了。清雯没有这样的胆量，却是想要助姐姐一臂之力的。”她的话中隐隐带着期盼。
　　“心上之人？”上官哲喃喃出声，她竟是为了所谓的大业牺牲一干女子的幸福，又何尝不像尚左央为了自己的苦衷牺牲她呢。“上官哲难道你不知道筱悦的心么？”吴韵姒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仓惶一笑，“你难道以为祁筱悦真的喜欢在下？”只是缘洋会一次她就看得清楚，祁筱悦绝非是一个寻常女子，她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坚定，自信，可是偏偏没有对她的爱慕。不过一名女子被同□□慕万万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她还清楚的记得文洁受伤的眼，事到如今，她能说什么？
　　“你说什么！”吴韵姒似是不信一脸的唾弃，是将这话认为是推脱之辞了。“韵姒。”柳清雯伸出手虚拦了吴韵姒一把，“大人此话怎讲？”一双明亮的眼眸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
　　她抿了抿嘴角，挂出笑来，望了望依旧灿烂的星空。“若是她真的寻到了真爱，那么就随她去吧。”她的心口还是有些疼痛呢。在她的心还没有硬狠之前，走一个也是她的幸运，但愿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席上上官哲稳稳地坐着，脸上没有半分的慌乱，看着席上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官家，他们脸上露出的灿烂的笑容，这便是他们想要的？她低头浅酌着席上的温酒，竟然是觉得比往常的串肠之物要美味许多。不一会儿，就将手中的一壶喝得干净。
　　“想不到上官大人如此喜爱杯中之物。”她偏过头，双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影，想来定是朝上的同僚了，可惜她现在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抱抱拳，敷衍的笑笑。
　　“我是吴韵姒，与筱悦换了次序。”吴家小姐突兀的出现，上官哲看着场中的女子，不明所以，一抬头，正是对上了尚左央担心的眼眸，她呆呆的看了会儿，才将自己的视线转了方向，不料却与齐墨阳深沉的双眸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莫名上官哲也回了一个。上官哲回过身又要了一壶酒，婢子慌慌张张的走了，想来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里，却有人如此的迷醉吧。没有了酒，上官哲只好端着一个空酒杯，晃了又晃。
　　“若是上官大人不嫌弃，下臣这里还是有一壶的。”上官哲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身畔的人，他的面容确实有几分熟悉的。上官哲抿了抿嘴，荡开一抹笑。“多谢！”她接了过来，沉甸甸的想来，还是能喝上一会儿的。
　　那人却没有离去，上官哲喝了几杯才发现，“年兄是要同坐么？”他的话有些口齿不清，嘴中还有些温热的酒。“你不认识我吗？”他的声音不大，场上的吴韵姒正好得了彩头，他的话淹没在一阵的欢呼声中。上官哲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天下谁人不识君？世上终究没有几个人罢。”语中之意是对他的话不以为意。
　　“竟然忘得干干净净。”话中似有不甘，上官哲努力的抬头，仔细的辨认，“阁下，我们有缘相见何必如此生疏。来，坐。”上官哲没有听见他的话，喝了些酒，便全然忘记了礼仪了，只是觉得两人既是‘旧识’何不痛饮一番。
　　“呵呵。”他轻轻的笑了，上官哲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他，大抵是觉得此人没有与她同席的意思，也就自顾自的开始喝起酒来。
　　“祁家独女，祁筱悦！”尖细的声音在场中飘荡，欢闹的人群似乎发现没有女子出来，也渐渐安静下来。上官哲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刚要禀明一切。
　　“民女在此！”清脆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上官哲疑惑的扭头，看着眼前正装的少年，怪不得眼熟，竟是祁筱悦本人。“你……”上官哲看着她，嘴中刚刚吐出一字，便发现她提起了桌上的酒壶仰头便全部饮了下去，动作洒脱至极。接着，绕过长案，走到场中。“民女斗胆想请上官大人助民女一臂之力。”话音落地，场中寂寥无声，众人愕然。
　　“上官卿家，你是何意？”上官哲听到少年君王波澜不惊的声音，便跪了下来，朗声道：“下官求之不得！”她也知道这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可是看着场中女子的落落之意，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良久，君王的声音才传来。“准了。”
　　她一步步地走到她的身边，“不知小姐有何差遣？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她的脸上扬起笑，祁筱悦站起身来，“筱悦得罪了。”她伏在她的耳畔，细声的说了几句话。“这有何难？”上官哲回过身来，“何人愿借剑一用！”
　　千月宴毕竟是皇家盛宴，携武器到场的只能是宫中的护卫。上官哲说完这句话，竟没有应声，上官哲了然的笑笑，祁筱悦点点头，从她的怀中抽出一柄扇子。上官哲愣了愣，竟是日常她带的扇子，不过一面纯白的扇面已然有了洋洋洒洒的墨字，写得洒脱不羁。扇子递了过来，上官哲接了过来。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古筝弦声，上官哲回望却是言笑晏晏的柳清雯。一声箫鸣，祁筱悦嘴边横着一节竹箫，眼中含笑。上官哲身随音动，想起了在竹林中舞剑的师傅，那样寂寥的神情，飘零的身姿，师傅的心头也有一段疼痛，也有一段令她嗜心伤情的往事。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书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的声音不大，在最后一句已近哽咽，琴声戛然而止，上官哲收了未尽的招式，看着矗立在场中的女子，她的心间又有怎么样悔恨？上官哲垂下眼来，几乎被这‘当时只道是寻常’勾下泪来。往事如风，尚未平息的情意在此刻波澜壮阔，如隔岸的桃花，她的心中始终映出一个青葱岁月的身影。他还在，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竟已成陌路。
　　“好！”寂寥的人群爆出一声，呼啦啦的掌声忽然从四处响起，人们才从这首词中回过神来，“小女谢过大人。”祁筱悦从容不迫的矮下身子，向她行礼。上官哲虚扶一把，“是在下有幸。”
　　上官哲看着那抹没落的身影隐入人群，入口的温酒此刻却苦涩不堪，究竟她刚刚站在这里时心中在想什么？
　　簟纹灯影，她一人独坐，回到自家的府邸已经是月上中天，她反复念着那首词。果然是凄艳。面前一盏浓茶，茉莉的香气飘扬而出。入口还有些青涩，她便喜欢这样的口感，品到最后才有无尽的甘甜。
　　漏断人初静，府中的人都歇息了，窗外只有低低的蝈蝈的鸣叫声。她有些微熏，恍惚间，看到他清朗带笑的脸庞，轻轻的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旁。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一如往昔。她扬起笑来，轻嚅着他的名字。他蹲下身来，一双墨色眼眸，宠溺的盯着她。
　　“左央，你的心痛了吧。对不起，对不起。我向天发过誓的，不会再让你伤心。我食言了。”她的脸上留下清泪。他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言。眼中划过悲戚，嘴角依旧挂着笑。
　　“左央，真的抱歉。再叫一声哲儿，好么？”她喃喃的说着，掩面哭泣。“我真的相信你，没有怀疑过。可是我真的好害怕，那样的疼痛。好像心都被撕裂了。”她抓着胸前的衣襟，起了褶皱。“我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呼吸，都牵扯到心中的疼。我真的只是想要追随着你，可是，可是你回头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走错路了。背道而驰。背道而驰。”她痛苦的摇着头，“真的。”她的话渐渐低下去，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