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昨日》千卷决绝

2、第一回

　　京都事事繁多，还是一个薄雾的清晨，静寂的街道早已被早起的人们充盈。不消的一时半刻，各种叫卖声便响彻街港。东城的平常家家户户中的人们都开始起身，早的都已然起好了灶了，炊烟袅袅，将本就昏暗的天空更添了一分的朦胧。而西城各府的官老爷也匆匆忙忙的起身，坐着轿子，直奔皇城而去了。
　　若城中有人闲适安逸，便是躺卧在东郊旧庙中的一群乞丐，他们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阵阵呼噜声此起彼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颤抖的身躯，由于太过渺小，阴影中像一团小小的雾气，太阳的出现仿佛就可以令其消逝。
　　午日的初夏终究是炎热的，这遮风不当雨的破庙中，阳光便毫无遗漏将张张暗灰的脸照的清清楚楚。自然，也叫醒了他们。有人不自在的动了动，将阳光遮掩过去。还有人终是耐不住阳光的照射，眯着双眼，缓缓的坐起身，伸伸自己的手臂，拿起一旁的破碗，打了哈欠，准备乞讨去了。
　　“狗儿，今儿是什么日子？”站着的乞丐仿佛想起了什么，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问道。
　　“什么日子，还不是寻常日子。”被点名的狗儿转了个身，没有起床的意思，嘟囔了一句，呼呼又要睡去。
　　“对了！”站着乞丐一副喜悦的样子，想起什么来了。
　　“大伙都起来，今儿可是有一顿大餐。”本来躺的横七竖八的乞丐，是没有什么人响应，可是听见有食物一个个都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铁蛋，你说的是真的么？”狗儿揉着眼睛，他严重的怀疑铁蛋的话。他可不允许，将他一场好梦搅得天翻地覆，刚刚他可是梦见街角那家香喷喷的肉包子了。
　　“我刚刚不是问你今儿是什么日子么？你难道忘记了，今儿可是平公主成亲，难道还怕没得吃么！”铁蛋抖了抖头上结痂的头发，一脸的骄傲。
　　“是啊！”狗儿跟着附和，这可比街角那家的包子好吃多了。众乞丐纷纷起身，将自己的破碗拿在手中，今儿可是要饱食一顿。
　　“不过，可不能让西城那帮子抢先。他们本就在西城，我们应该早早的去，看谁能拦住我们！”狗儿一拍脑袋，急急的说道。
　　“那大家走吧！”铁蛋一声高呼，让众乞丐‘士气高涨’二三人结伴走出了破庙。
　　“狗儿，怎么了？”铁蛋看着狗儿的脸色不佳，好像不是很欢喜。
　　“没什么。”狗儿吞吞吐吐，其实他也不知怎么了，只是心里有些不踏实，回头望了望，好像大家都出来了。是了！狗儿忽然想到，是那病着的小兄弟没来。
　　“铁蛋，你等等，我把小兄弟叫上。”狗儿没有等他的回复慌慌张张的往回跑。
　　“狗儿！”铁蛋高叫一声，没了办法，只好溜到了墙根，赌气的往墙根底下一坐，眼巴巴的望着破庙，盼着狗儿快些出来，别误了吃饭的时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铁蛋衔着一条柳枝，百无聊赖的等着。又过了些时候，一条长长的柳枝都被铁蛋啃得没了，剩了一个柳枝根，还是不见狗儿的踪影。铁蛋再也等不及，将柳根狠狠往地上一吐，‘蹭’的起了身。这个时候，才看见在破庙前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铁蛋低声骂了一句，翘着脚等着两人的到来。
　　“狗儿，你再来晚点，咱们可以直接回庙里睡觉了。”铁蛋语气中没有半分的戏耍，一本正经地说着。
　　“铁蛋，你看人家还是病人就别。”狗儿使劲给铁蛋打着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铁蛋当然看见了，又望了望一脸菜色的‘小兄弟’，‘哼’了一声，“狗儿，你自己管好他。”说完就气呼呼走了。
　　“唉！铁蛋！”这回换成狗儿高叫了，可是铁蛋没回头，一猛子的向前赶路，根本不顾狗儿的叫喊。
　　“你别，铁蛋他就这样。”狗儿低声的向身后的人说了说，见那人却没有反应，狗儿叹了一声，怎么自己真做了里外不是人的事，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了。

　　平公主前府喧闹不停，停了一辆又一辆的车马，正将整个巷子排的满满的，将巷口都堵的实实的。平公主后府也热闹非凡，一群群的乞儿聚在一起，手中拿着不少的食物，两三的聊着，个个脸上都笑容满面。
　　“狗儿，怎么你还？”铁蛋一脸抑郁的看着狗儿将食物挑挑拣拣，将干干净净的都递与了一脸菜色的小兄弟。
　　“狗儿！”铁蛋一手将狗儿手中的东西的打翻，“你干什么？他自己不吃就算了。自己要死谁拦的住他！”铁蛋愤愤不平的说着，将狗儿拿的东西抢到手中不由分说三两口吞咽下去。却不料吃得太急，偏偏噎着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憋红了脸。
　　“铁蛋，铁蛋！”狗儿急急的晃着铁蛋的身子，急得红了脸也没有什么办法。
　　“让开！”狗儿听到身后淡然的声音，有些清冷，却让人说不出的舒坦。回过身去，却是那小兄弟绷着一张脸，厚厚的发帘下，也看得出那人脸色的饥黄。
　　“哦。”狗儿慌慌忙忙的起了身，将铁蛋平放在地上，躲到了一边去。狗儿看着小兄弟将铁蛋的身子翻了过去，将他的脸朝着地面，用手帮铁蛋的头发鞠到了一边。将手指伸到铁蛋的口中，捣了几下，铁蛋咳了几声，一块湿潮的馍馍就出来了。
　　“好了。”小兄弟站起身，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直直的去了发放食物的地方，这是早就被乞丐们分刮殆尽了，在剩余的残羹冷炙里，匆匆的抓起一个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坐到一旁的阴影之下，吃了起来。
　　“狗儿，他……”铁蛋没了刚才的气焰，虽然自己看不惯他，可是毕竟救了自己。他一项恩怨分明，想拿了手中的尚还算干净的馍馍道个歉，这可是他们乞儿最最珍贵的食物了。可是看刚刚的样子，铁蛋也知道那人断不会稀罕这个的，手中的馍馍被铁蛋捏的有些碎了。
　　“对了，铁蛋，”狗儿舔了舔嘴唇，也看出了铁蛋的心思，建议的说道：“要不，要不咱们带小兄弟到前面看看热闹？”
　　“可是？”铁蛋心中一动，却是个好法子，可是这公主府给了这么些食物，要是他们还是前边。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再说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在这里，新婚若是有乞丐的出现，便会惹来晦气。这公主成亲，将城中一群乞儿喂了饱，就是为了在成亲的时候讨个吉利。）
　　“不怕就在街中的满香楼的房顶上，看看热闹嘛。”狗儿此时又有了建议。
　　“行！”铁蛋想了想倒也可行，便应了声。
　　“小兄弟，我打算带你去前边看看热闹，你也知道，这前边可是去不得的，可是我有办法。”铁蛋落下脸皮，笑嘻嘻的对坐在角落的小兄弟说着。可是那小兄弟半点不为所动。铁蛋僵了一时半会子的脸，见没法子，便对狗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架，将瘦弱的小兄弟提了起了。小兄弟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可是厚厚的头发，那寒冷的目光。外面的人早就看的不清楚了。
　　“走喽！”狗儿吆喝一声，两人架了人就转了街角，向满香楼进发。

　　日头薄了西山，懒懒的趴在山口，凭着光辉染红了天空。满香楼顶上的三个人，一人睡得迷迷糊糊，一人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一人望着天空发呆。
　　“我说，铁蛋怎么驸马还没有过来。”狗儿叹了一口气，将眼光将空中移回街道。当然回答他的只能是铁蛋的呼噜声。
　　“小兄弟，”狗儿提起勇气，看着眼前已然坐了几个时辰的人，是自己将他拉过来的，可是却让白白等了几个时辰，想起这件事，狗儿想说的话，就已经咽下了一半。“其实，在驸马没来之前，不如说说这平公主吧。”狗儿舔了舔唇，想了半天，才决定说说这件事。小兄弟再一次的无视了狗儿。狗儿也不气馁，自说自话起来。
　　“其实吧，这平公主是先皇的唯一的女儿，宠的了不得。本来嫁了当朝尚书的儿子，听说那儿子是文采风流，样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可是这平公主竟然两年以后就守寡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尚书儿子没福相，压不住这真凤。实际上啊，听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那平公主亲手将驸马打死的。以至于到先皇驾崩，这平公主再没许了人家，实际上是没人敢要哟。可是这次武状元竟允了这门亲事，以至这平公主二十三岁的年纪再次嫁人……”狗儿的话本是不多的，可是今儿先憋了他几个时辰，这个时候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还有你不知道，这平公主为什么得了这个平的封号？实在是因为，这平公主长的实在是对不起广大的老百姓。听见过公主的说。平公主实在是一个丑字了得，武状元居然肯允，也不怕晚上起来的时候，吓着自己。”狗儿丝毫没有察觉，一旁的人早已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仍旧絮絮叨叨，吐沫横飞的说着。
　　“来了。”一道清冽的嗓音打断了狗儿的话。
　　“什么来了？”狗儿会过头，眼中一片迷茫，他的思想还沉浸在平公主的八卦中。再一瞧，原来是驸马的车队终于绕遍了皇城街道回到这平公主府里准备成亲了。
　　“铁蛋，快醒醒，驸马来了！快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子居然敢娶平公主！”狗儿兴奋的摇着一旁的铁蛋。铁蛋迷迷糊糊，眼睛裂开一条缝，‘霍’的想起来，自己是来致谢的。可是却睡着了。就挺起身来，看看被自己和狗儿来过来的小兄弟，仍旧面无表情的望着街下的欢闹。铁蛋忽然觉得这小兄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缠，这恩报起来更加有难度了。
　　“那是驸马？”正当铁蛋头痛的时候，传来了小兄弟的询问。
　　“是啊，这喜庆的日子里，除了驸马谁还敢这么穿。”一身殷红的装束，青丝羽冠，虽然看不清脸庞，确实跑不了一个美字就对了。狗儿津津有味的看的下边的热闹。铁蛋却发现，这小兄弟似乎不太对劲，身体绷的紧紧的。下面正好驸马路经满香楼，吵闹的很。忽然‘咔’的一声，稍纵即逝，可是铁蛋还是听见了，他眼一瞥，发现满香楼楼顶的瓦片居然碎了几片。
　　“小兄弟你怎么了？”这时连狗儿都发现有问题了。
　　“驸马姓甚名谁？”即使极力控制，铁蛋还是听见语音中的颤抖，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
　　“姓…尚，名…左央。小兄弟你怎么了，怎么了？”狗儿刚回答完，就看见小兄弟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淋漓一片。脸上蜿蜒的血渍划过，点点滴滴，落在青灰的瓦片上，像上好的墨汁，暗色浓稠，却血腥的刺鼻。
　　狗儿连忙去扶小兄弟，可是却被他推搡到一边。心焦之时，却看见铁蛋及时拉住小兄弟，没有让他从楼顶跳下。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与驸马之间有什么仇怨，可是你要清楚，你下去害的不是你一个，还有在破庙里的众兄弟。我不答应，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下去。”铁蛋死死的拉住小兄弟，没有让他动一步。
　　“放手！”狗儿从没有听过这个小兄弟如此尖锐的嗓音，这里面蕴含的痛苦却是真真实实的刺激了狗儿，他学着铁蛋一样急急的扣住小兄弟脚踝。
　　“放开。”这是嗓音中没有了急躁，可是却轻易的透出了疲惫，“我不会。”又有三个字吐出，铁蛋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驸马的车队，对狗儿点点头，放开了小兄弟手脚。
　　狗儿担心的看着小兄弟，脸上的神色他看不清，可是他却深刻的感到了他身上的痛苦，煎熬，抑郁，那么明显。是什么纠葛会这样扰人心神，伤人心脾？狗儿一愣，他仿佛看见刚刚这小兄弟笑了，一丝冷笑，顿时让他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谢。”有些低哑的，依旧是清冽的嗓音。
　　“快拦住他！”在铁蛋的一声高呼中，狗儿睁大了双眼，小兄弟向后一扬，他的身体就像破布一样，轻轻的落了下去，狗儿不敢看，他怕这地上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模糊的让他认不出来，那冷笑再次浮现，狗儿才知道这笑中含了多少的绝望，绝望的愿意将鲜活的生命都付之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