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人家》CC柯柯

1、第 1 章

　　佳敏的哥哥回来了，他这次回来是要带佳敏一起去深圳的，佳敏这回也是铁了心要走，离开这片生她养她，又让她伤心绝望的土地。
　　佳敏的哥哥致远是军人，他十几岁的时候，在上学回来的路上，被国民党抓壮丁了，被迫参军，后来去了台湾，退役之后便做起了生意。一九八七年以后，国家允许台湾同胞回大陆探亲，他就回来过，来到他们家乡省会城市的红十会员，把家里人的姓名，一个他记忆中的，但又不十分确定的地址，给红十会的人说了。几个月后，他收到回复，父母早已经不在人世，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死亡，一个不知所踪。致远听到这些，虽然很失望，还还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另一个妹妹，他私下里也向很多人打听过，不少老乡、同学、朋友都知道他的情况。虽然他逢熟人就问，但也没有问到他活着的这个妹妹的任何消息，这让他很不安，常常自责，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于是晚年他就把生意扩展到了大陆，在深圳开了一个电子厂，经营得很不错。他想自己经常往返于台湾和大陆之间，空闲的时候也能找一找自己的妹妹。后来几经周折，他终于找到了，他在家乡的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佳敏。两年前他回到家乡，听到了佳敏一家人的离奇遭遇之后，就决定带佳敏离开这里，可是佳敏死活不同意，佳敏之所以不愿意走，是因为她不放心表哥的独苗儿宗旺，这孩子还没有成家立业，她要等宗旺结婚生子了再走。
　　宗旺二十五六了，却找不到对象，这个年龄在农村，是绝对的大龄青年，农村适婚年龄段的年轻人中，本来就男多女少，女孩找对象都是很挑剔的，要看身高长相，要看家庭条件。所以没有人会愿意嫁宗旺这样一个无父无母，还家徒四壁的男人。如果不发财，不中彩票，宗旺这个年龄，这个家境，基本上注定就是打光棍的命运了。
　　不过好在宗旺在致远的资助下盖了全村最好的房子，一栋二层小楼，但是还没有人敢嫁给他，说他克父母，克亲人。还有更邪乎的说法是，他家被仇人施了诅咒、种了蛊，一家子都活不长。他们一家人，几十年来一直活在风口浪尖上，是周围几个村子茶余饭后的谈资。十里八村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就算现在条件好些了，也没人敢嫁给他。后来经过各路媒婆忙活了半年多，终于有一家的闺女愿意嫁过来，只是这姑娘脑子有点不好使，神智不清，见人只知道傻笑。不过听说姑娘以前，是好好的一个人，七八岁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到了，脑震荡，还发高烧，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又是在农村，根本看不好，眼看着要没命了，家里人迷信，就在巫医那给她买了一种包治百病的神药，她吃下去病真的好了，可是从此便失忆了，几乎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还变得有点痴呆，一见人，就呲牙咧嘴的呵呵傻笑。
　　宗旺虽然不满意这桩婚事，可又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硬着头皮结婚了。结婚不到一年，媳妇就怀了孕，不久就为他生了个儿子，孩子生下来又黑又胖的挺好。没想到大人却大出血，乡镇小医院看不了，就转到市里大医院输血，输了五千多毫升血，基本上等于全身换了一遍血，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没想到输血后，她的病竟然慢慢好了，没以前傻得那么厉害了，又能记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儿了。
　　她说了她的经历，和别人私下里传的差不多，她本来不是傻子。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玩耍，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头疯牛，把她举起来扔到墙角，又过去踩了几脚，等大人发现时她已经伤得不成样子，脑震荡，还加上一身的伤，头上、脸上、胳膊、腿上都流着血，当时家里没钱，也没啥好的大夫，眼看她都要断气了，有个江湖游医推荐她吃一种古怪的药，说能让她活下来，但很可能会智力受损。那时候能活命已经是谢天谢地最好的结果了，她家也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求她能活着。于是就一咬牙，一狠心，把她的嘴巴撬开，给她吃了一些粉末状的味道很呛人的药，最后她的命是保住了，自此却变得呆呆傻傻的。
　　其实宗旺的媳妇长得挺好看的，虽然额头上有一个受伤落下的疤痕，人黑了点，但眼睛大，鼻梁高，嘴巴小，这些搭配在一张脸上，看着还算端庄。她换血之后倒是很多事都记起来了，觉得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对得失也就没那么在意了。而且自己既然已经嫁给宗旺了，农村都有一种观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是个实在人，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了。再说宗旺也是个不错的男人，虽然粗悍，但心地善良，更何况还有了孩子，所以她是断断不会反悔的，决定和宗旺好好地过日子。她又看到表姑佳敏在她生孩子的时候，忙前忙后，尤其是听说，她生孩子大出血的时候，佳敏不顾一切把她转到县城的大医院医治，和她一起经历生死。出院后又照顾她坐月子，帮她洗衣做饭，带孩子甚至比她亲妈还上心。所以她对佳敏，以及佳敏的孙女田田也特别好，把佳敏当婆婆，把田田当女儿，五口人，俨然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一家人相依为命、相互帮扶的日子虽然还算顺利，可是生活越是平和安宁，佳敏越觉得不安，她常常忐忑，常常无端地担忧，老觉得家里会出什么事似的。尤其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前两年一个算命先生让她家给祖先立碑，碑刚立好的当天，就搭上了两条人命。当时佳敏就想找这个算命先生问问究竟，后来给表哥表嫂发丧耽误了，再后来她哥回乡、宗旺盖房、宗旺结婚生子，一件接着一件，忙碌几乎让她忘记了一家人的悲惨遭遇，她只想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再想其它的。有几次半夜，佳敏从梦中惊醒，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的心却变得灰暗起来。不少人传言是那个算命先生改变了她家的命数，不过不管是真是假，佳敏都决定去找他问个究竟，让一家人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地方，也是因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