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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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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慈不让她近身,谈翘偏愈挫愈勇。
眼下微风轻拂,片片花瓣落于她裙摆间。
谈翘的小心思,就像早春时节枝头蠢蠢欲动的嫩芽。
她侧过头看向正闭目修行的慕慈。
乍暖还寒的时节,青年修士依旧玄衣玉冠,似傲立于峭壁陡崖间的青松,浑然不惧寒意。
谈翘屏住呼吸,原本躺在草地上的她缓缓坐起身,双手掌心撑地,似一只狩猎中的猫,她动作灵巧,静悄悄地朝猎物靠近。
正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龄,慕慈面如冠玉的一张脸凛然中透着疏寒。
唯独没有少年人的不设防。
眉心微蹙,鸦青长睫下,他双眸蓦地睁开,带着无限冷意朝谈翘看过来。
眼看慕慈搭在膝上的修长五指微动,就是要出手的架势。
谈翘比他更快一步,她捉住慕慈骨骼硬朗的手腕,以浪荡子轻薄良家少男的姿态,身躯前倾——
比她更快的慕慈应声出鞘的凌霄剑。
眼前寒光一闪,无需主人把持,冰冷的剑锷抵在她肌肤纤薄得一触即破的颈间。
慕慈未曾挪动半分,他抬眸,一字一句出声:“不自量力。”
第四十九次,谈翘又没有悬念地失败了。
真是好生无趣。
谈翘总算体会到西游记里那些妖精的感受了,每每唐僧肉就在眼前吊着,偏生吃不到的滋味,当真叫人抓心挠肺。
可惜这一次就差一点,已经是最近的一回。
谈翘定身不动,只稍稍后仰避开慕慈手中凌霄。
心中恨得牙痒痒,谈翘却面上不显,她唇瓣轻启:“师兄真是好生小气,莫非如此守着自己的节操,将来要冰清玉洁地留给你娘子不成?”
慕慈懒得回她。
长剑啷当归鞘,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当真是无趣至极,谈翘又躺回草地上,抬手接住一瓣自枝头飞落的梅花,含在齿间细细嚼碎。
起初被她偷亲的时候,向来面如平湖的青年眸中会有薄怒,白皙的耳根还生出粉意。
日子久了,他反倒愈发镇定自若,看向谈翘的眼神波澜不惊。
呵,说变就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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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片花收入随身的荷包之中,史樱下山了。
回到家,便撞见张郎失魂落魄地站在庭院中央。
见到史樱突然出现,张郎愣住后猛扑过来:“娘子!”
他抱紧怀中的女子:“太好了,你没有事。”
他在她怀中,哭得泣不成声,像是个孩子。
霎时间,心底细细密密的酸涩盖过她先前的不甘,史樱拍了拍张郎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自此之后,张郎更是将她呵护得像个眼珠子,史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心心在家中养胎。
至于那枚花瓣,她想她永远也用不着。
六个月后,史樱顺利产下一子,张家儿孙满堂,其乐融融。
可渐渐的,这个孩子长大了些。
他长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明明爹娘都是漂亮的大眼睛,这个孩子却是个单眼皮,鼻梁也不似父母那般高挺,每每将他领出来参加聚会,那些贵妇人看向史樱的眼神都欲言又止。
张郎平日公事似乎愈加繁忙,总是到了半夜才一身酒气地回来。
这日是上元节,千灯万户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唯独张郎迟迟未归。
史樱独守空房,将桌子上凉了的菜又热了一遍,直到烛火燃去大半,他终于归屋。
她走上前,动作殷勤地替他脱下外衣,她小声嗔怪:“日日这般忙,也不知在外头做些什么。”
谁知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炸药桶,张郎竟然伸手将她一把推开,喝醉后的他像是变了个人:“你管老子在外头做什么?”
这是史樱第一次见他这般说话,她泪眼盈盈:“夫君……”
往日她这般出声,张郎便事事顺着她,可今夜他非但无动于衷,反倒还一声嗤笑:“夫君?鬼知道你的夫君是谁?”
他大步走上前,大手揪住史樱的衣领,“现在外头都在传,说你在外头给老子戴绿帽子,怎么生个儿子和老子半分都不像?”
一番话说得史樱如坠冰窟,她气得浑身发抖:“夫君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说你是个给老子戴绿帽子的婊.子!”张郎骂道,他指着摇篮里被吵醒哭嚷的孩子,“你看看他,可有半点老子的影子?”
这孩子的确跟他爹不太像,却和原来的史樱一模一样,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你休要胡说!”饶是泥做的人,也有气性,她呵断他的话,“就算你不认这个孩子,那他也是我亲生的。”
“呵呵……”张郎醉步蹒跚,后退了三两步,“你现在终于承认,这孩子是你的不是我的了?让我想想,这小畜生的野爹是谁?难怪那日在山上被劫,你如此轻松就回来了。搞不好你早就与那伙歹徒不清不楚,故意来戏弄老子。”
“你说什么?”史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她不敢相信,这样污蔑的话,是从她向来温文儒雅的夫君嘴里说出来的,
“我说……我说你是个荡.妇,与歹徒不干不净,不三不四……”
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史樱终于忍不住,她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张郎脸上。
接着,她跑出了屋子。
冬夜瑟瑟,张郎没有追出来。
史樱冷得浑身瑟瑟发抖,独自一人在庭院中站了许久。
寒风之中,她看见城中四面八方绚烂的烟火,大街之上,家家户户其乐融融,正是赏花灯猜灯谜的好时候。
史樱停下了啜泣,她脸上变得任何表情。
旋即,她擦干自己的眼泪,从荷包中取出来那枚已经干枯的梅花瓣,似祈祷神明出现般:“谈翘——”
话音刚落,墙头出现一个人影。
一看到史樱这般模样,谈翘便猜出来发生了什么:“樱娘,你想通了?”
在这个世界,她是唯一不称呼她为张夫人的人。
“没错。”史樱鼓起勇气。
看清她脸上的泪痕,谈翘不禁轻叹了口气:“史姑娘,你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可他呢?不过是虚无不辨真假的名声,就能视你为仇敌,恨不得置你于死地,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吗?”
史樱面上浮现一抹苦笑。
在这个乏味的世界困得太久,谈翘难免有些话多:“史姑娘,你可知道你拜入浮望宗,又过的是何等风光的日子?”
“光耀门楣不说,十九洲人人见到你,不分老幼都要尊称你一声仙长,无人敢对你有半分不敬。御剑凭虚,练气入体,虽离仙途渺茫,但也能青春永驻,寿数不知延绵至几何。”
“可在这个幻境中,你承受生育哺乳之痛,为了你们的孩子整日操劳,容颜在真真切切的老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值得吗?”
她反复在问史樱是否值得。
史樱没有回答,只是神色愈发坚定:“我要回去,此生此世,我都不要再爱他,不要爱任何人。”
“那你的孩子呢?”
史樱苦笑:“一切本就是假的,脸是假的,婚姻是假的,孩子……也是假的。”
像是生怕自己会反悔,她迫不及待:“我们可以走了吗?”
“很快就可以了。”
“很快?”
“没错。”谈翘道,“史姑娘记得吗?我曾经告诉你,这个幻境是由你的执念生成,只有破掉你的执念,我们才能出去。”
“执念?”
“没错,就是你曾经一心想嫁给他的张郎,你必须自己亲手破除这个执念。”
谈翘说着,掌心亮出一把长剑,她口吻柔和,似徐徐善诱:“只要你杀了他,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史樱面色明暗难辨,手却不自觉抬起,双手接过谈翘手中的剑。
她垂头,抚摸过剑锋,剑脊,剑柄,随后将它握紧,转身离去。
谈翘目送她坚定的背影,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破境本不必如此,你在误导她。”
谈翘一回头,瞧见慕慈站在墙外的巷道之中。
巷中灯笼晕开半丈光芒,他身负长剑而立,整个人被玄衣衬出冷玉般的光泽。若是不熟,当真要以为这人是谪仙般琼枝玉树的剑修。
谈翘不以为意:“师兄不也没拦着我,不是吗?”
她跃下墙,拍了拍掌心的墙灰:“樱娘的幻境约莫快要消散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师兄可愿舍命陪小人,一起去看看花灯?”
她问得漫不经心,也并不觉得慕慈会答应她,自顾自朝外头的大街走去。
慕慈眸中倒映出她鹅黄色背影。
烟花炸开,少女走向落星如雨,灯火辉煌的街道。
慕慈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边已然出现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他眉心一蹙,装作没有察觉,走到谈翘身边。
眼前五花缭乱,谈翘正在看一盏兔子花灯:“诶师兄,你可知这花灯谜底是什么?”
慕慈不觉抬眸看去,还未看清纸张上的字迹,谈翘手中的花灯,蓦地化作齑粉。
周遭火红的彩灯,远处的烟花,喧嚣繁华,皆如过眼云烟,清晰地在眼眸中消逝。
眩晕之中,谈翘听见慕慈沉声传音于她:“亼寻在房间东南方,莫要靠近。”
谈翘一愣,才意识到慕慈这是在保护她。
亼寻附身史樱失败后,难保不会重新找附身之人,慕慈她不敢碰,那就只有自己这个软柿子。
眼前黑雾散开,迷糊中似有什么倒过来,谈翘伸手一接,正是昏迷不醒的史樱。
正当此时,身后一道厉风卷挟着杀意直袭而来,她来不及转身回手,剑光一闪,凌霄剑将她挡住,不着余力应下亼寻的偷袭。
慕慈眉心微皱,似带着微恼。
他头也不回,只冷冰冰道:“早就叫你躲开些,聋了不成?”
“?”谈翘扶着史樱,瞪圆了眼,“你骂我?”
在幻境中呆了整整一年,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些,原来只是错觉而已。
慕慈还没说话,倒是对面黑魆魆一团雾气状的亼寻不耐烦,女子嗓音沙哑而阴恻:“谁想听你们师兄师妹小情人拌嘴,反正今夜都得死!”
“好大的口气。”谈翘冷笑,几次三番被这亼寻下黑手,她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气,顾不得辩驳她对自己和慕慈关系的错误定位,开始结印掐诀,“那我倒要看看,今夜死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