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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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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悦行攀上春和宫侧殿的檐下。
宫人匆匆跑来劝:“高姑娘,那里危险,快下来。”
高悦行不肯理会,她高高的凝望着小南阁的方向。
那是她的夫君,牵动着她五年的喜怒悲欢。
春和宫偏侧伺候的人惊动了大半,再闹下 去可能不好收场了,高悦行终于在冷风中恢复镇静,自己爬下去,搓着冰凉的双手,勉强笑了笑:“我刚刚看到了一只猫儿,雪白雪白的,真漂亮。”
宫人也跟着笑:“那是许娘娘养的小棉花。”
高悦行敏感问:“哪个许娘娘?”
宫人道:“还能有哪个,当然是同和苑的许昭仪。”
五皇子的生母。
这些人,随便拎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高悦行低头端详着自己稚嫩的双手,涌上深深的无力感,她才六岁,这样小的年纪,在这样风云诡谲的深宫,她若想做点什么,简直难如登天。
即使她现已知道李弗襄身在何处,也并不容易见他。
午膳后,公主回来时神色不太好看。
不等高悦行开口问。
公主便遣退了伺候的人,道:“父皇把三哥放出来了。”
当初为着高悦行的伤,陛下罚他闭门思过了三天。
高悦行摸了摸自己耳朵上已经结痂的小疤,淡淡的“哦”了一声。
公主瞥了她一眼。
——“我反正习惯了,你不觉得委屈就好。”
公主嘴上嘀咕着习惯,可眼睛还是红了一瞬,又强行憋了回去:“你看那儿!”
高悦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门口一溜内侍,他们恭顺地立在门槛外,手中各自托着一个乌木漆盘,上头堆着华贵耀目的玲珑锦缎、钗钿宫花。
公主对高悦行道:“父皇给你的赏,快谢恩去吧。”
皇上还在春和宫里,是特意等着她谢恩去呢。
终是避不过这一见。
魏姑姑领着她,极其不放心地嘱咐:“陛下一向宽和,姑娘不必紧张,待会进了殿,寻常磕头便是,你如今是春和宫的人,上头顶着贤妃娘娘的脸面,万不可御前失仪。”
高悦行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没理会她。
魏姑姑的一言一行,处处都透露出针对她的刻薄和偏见,令她极度不舒适。
其实宫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姑姑,对外多半如此,只是她从前没见过罢了。
魏姑姑暗地里腹诽了一句不识好歹,人已经到了正殿门口。
高悦行还记得,上一世,自己也曾在上书房陪皇帝下过棋,也曾在围猎场上同皇帝纵马尽兴。
皇帝正值盛年,很有君王气度,但高悦行不解,他为何会那样苛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踩上春和宫前的台阶。
高悦行想起了自己受封太子妃的那日。
满朝文武伫立阶下,她身着盛装,也是独自走了很长很远的路,才来到了他们父子俩面前。
进殿,跪拜,磕头。
余光只能瞥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继而,听到上头传来皇帝的轻笑:“太小了……”
皇帝招手让她上前,查看她耳垂上的伤口,问身侧的贤妃:“御医看过了?日后会不会留伤疤?”
贤妃接过话:“御医说,毕竟是个小孩子,愈合力强些,且伤口不深,只要按时用药,大约能恢复的很好。”贤妃顿了一下,又婉转地叹了口气:“好好的女儿家,伤在脸上实在难堪,也亏她现在年纪小,还不大懂事,若是再大几岁,通晓人情了,还指不定怎么哭呢!”
皇帝焉能听不懂贤妃的意思。
伤到一个姑娘家的脸面,岂是几份潦草的赏赐就能揭过去的。
皇帝摸摸高悦行的发顶,脾气很好的哄道:“你乖乖长大,待你及笄,朕给你指个好人家,好不好?”
在不久的以后,圣旨将她指给李弗襄,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好人家。
高悦行当即便甜甜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李弗逑一放出来,阖宫里又不得安宁。
公主心里堵,演武场的热闹也不爱去瞧了,闷在卧房里,让高悦行陪着做针线。
一朵牡丹绣了拆,拆了绣,公主愁眉苦脸:“我那三哥因你受罚,他才不会反省自己呢,以后肯定想法再找你麻烦。”
高悦行咬断一根绣线:“我会多加小心的。”
公主:“你别不当回事儿,他犯起浑很要命,偏偏又有父皇给他兜底,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高悦行还是觉得奇怪,一个皇子,深受皇帝器重,一代鸿儒以授业,国之名将以鞭策,如此还能长歪,难道真的是劣根难驯?
高悦行无瑕多管别人的闲事,窗下垂坠的珠帘轻轻晃着,午后最是静谧的时刻,公主终于困了,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魏姑姑靠在廊下打盹,宫人们静悄悄地分散在四处。
宫中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不是深夜,不是凌晨,而是午膳后的半个时辰左右。
高悦行放下绣架,说:“今晨离开文华殿时,我见海棠花快要谢了。”
公主困顿地眯上眼睛:“是吗,我没注意,都快入冬了,早已不是开花的时节。”
高悦行:“我家院子里也栽了一株海棠。”
公主:“你想家了?”
高悦行柔柔地说:“我想给家里去封信,可又写不好字,不如折一枝海棠寄回去吧。”
公主彻底困倒在软枕上,轻轻一挥帕子:“你去吧。”
高悦行环顾四周,魏姑姑没当回事,小宫女们闭着眼躲懒,正中高悦行的下怀,她不必任何人跟着,自己悄悄掩上门,往外面去了。
高悦行在长街里谨慎地兜了两圈,才按耐着心急奔往小南阁。
那砖墙上的小洞仍在,只是被碎石头混着杂草堵上了。高悦行避开巡行的侍卫,捡了根结实的树枝,粗暴地把洞戳透。
小南阁里没有动静。
高悦行贴近了瞧,里面庭院很大,只是长久无人打扫以至于积了满地的枯枝落叶,正殿大门紧闭,窗户纸七零八碎,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简直比冷宫还要不如正对着洞口的西北角有一口水井,上面摆着两只木盆,算是唯一有生气的地方。
高悦行从身上解下一只金铃铛,用力向里一抛,铃铛叮咚咚地滚进了院子中央。
高悦行屏息等着。
只听吱呀一声门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是从东侧殿传来的。
不大一会功夫,太阳底下出现了一个小人影,渐渐靠近,贴着墙边停下了。
他就藏在一边,但是不肯露脸。
高悦行耐心极佳,换了个姿势,捶了捶发麻的双腿,双膝跪在地上,彻底趴成了一只团子,轻声问道:“你在吗?”
影子静静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是一场对弈。
高悦行:“刚才是不是弄疼了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弗襄依然不肯露面,也不愿出声。
高悦行静默了一会儿,开始捣鼓砖墙,这底下的几块砖都是有所松动的,若是以一个成年人的手劲,不难撬开,麻烦就在于高悦行心有余而力不足,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但没能撼动一块砖,而且还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见了血,感知到了疼,高悦行小小的惊呼一声,含住指尖的伤口。
一墙之隔的李弗襄因为这一声惊呼,终于动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心翼翼探出来,然后是两只眼睛。
高悦行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摸上他的脸:“你怎么……”
她哽咽了。
那一瞬间风都是静的,高悦行行将就木的灵魂穿越了时间的界限,终于触碰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说不出任何话。
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她一颗半死不活的心总算慢慢活泛起来。
心里想得很多,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少年的李弗襄颠覆了她的想象。
她见过他打马踏飞花,风采绝然的模样,又亲眼目睹了他骨瘦嶙峋,被囚禁在枯败的旧院子里,不起眼地卑微求生。这一起一落,让她心里翻天搅地的难受。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高悦行不能溜开太久,再耽搁下去,恐瞒不住那些暗地里的眼睛,宫里巡行的侍卫约莫着时间也快到了。
高悦行心中始终悬着一丝理智,她拿出那块藏在贴身小衣里的海棠帕子,轻轻拉住李弗襄的手,把帕子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难以想象,一个大她三岁的男孩子,手臂竟然还不如她一个女孩子的结实,孱弱得好似一折就断。
高悦行狠狠心帮他把墙洞堵上,爬起身,排干净身上沾的土,趁还没人发现,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墙洞里的碎石子鼓动了几下,然后噗一下塌了,少年的眼睛通过那方寸小孔,只来得及捕捉到她层层叠叠的裙摆拖曳翻飞,然后远远地消失,再也看不见。
高悦行折了几只残败的海棠,其实能有这些就不错了,它们花期太短,盛开在不经意的时刻,可还不等人们欣赏,便急着凋零。
高悦行打算把这几支花晾干,寄回家给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