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追冷]无名》轻裘

6、6

　　佛说，人有八苦。
　　十三说，她已经占了爱别离。不如东皇帮忙带她去见卷主，请追三爷冷四爷再看一出怨憎会。
　　谢东风目光闪动：“你可是叫我背叛卷主了。”
　　十三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花榭之中，只知东皇，不知卷主。不知是真是假？”
　　“这可是说不清楚的事。”榭东风神态自若，“如今我受了你的胁迫，却是不得不听命于你的。”
　　十三轻叹：“我就担了这恶名又何妨。”她收剑，与谢东风击掌定盟转身到屋内，却是拿了两把剑。
　　“先凑合着用吧。”她耸耸肩，一把扔给冷血，一把扔给谢东风。
　　冷血向来认为是人用剑不是剑驭人。谢东风对剑本身似乎要求也不高。他的手接到剑的一瞬间，“好，很好。”有人说。
　　声音很柔弱,柔弱中带着一点清冷。
　　众人悚然抬头，发现不知何时，树梢上立了一人。
　　十三脸色变了，不只是害怕，惧怕中混合着憎恶怨恨的同时，居然隐隐有着一抹黯然。她类似呻吟地喃喃道：”卷……主……“
　　认识十三后，追命一直想，不知道诗卷的卷主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出于捕快的本能，下意识地从一切琐碎的事情中抽丝般地揣摩着这个人。但是他看到时，还是不由愣了愣。
　　是女人。
　　而且是个娇怯怯的女人。
　　她应该和风丽日姹紫嫣红时伤怀芳华刹那，她应该月明中天清辉满榻时轻叹红颜寂寞，即使她现在站在这纤细的树枝上随风摇曳也仿佛下一个瞬间会随风而逝。
　　若梦。
　　美丽若梦，忧郁若梦。
　　“顾楼主说你早有异心，果然不差。"她对谢东风说着的时候，眉宇间掠过伤感，这伤感让她更感觉脆弱。
　　谢东风谨慎，他自她出现，就一直很谨慎：“卷主说东风有异心，自然就是有异心。”他和声说道。
　　十三眸间闪过一丝厌恶，说了一句话。
　　她说：“东皇早有异心，月堂何罪！”
　　然后那美丽忧郁的女子“不见”了。
　　脸还是那张脸，可一股乖戾之气却让美丽变成了恶毒。
　　她凶狠。
　　切齿。
　　她诅咒般的说：“月堂有罪，罪大恶极!”
　　追命不再怀疑她身份，因为她身上忽然此时出现的那种漠视众生的气势不是可以模拟的。
　　那是大宗师才会有的威压。
　　冷血连日奔波，又和谢东风对了一剑，此时毒伤初愈，竟是第一个抗不住这杀意，身子晃了晃，只觉得一股血腥味上涌，硬生生将要吐出的一口血咽了下去。
　　追命心中一紧。
　　别人或许不会注意到，他不可能不发现。
　　心之所系，怎能不急。
　　他却不能动。
　　因为那卷主的杀气，他动不得。
　　卷主冷冷地看着十三，说道：“夺子之仇，罪无可恕！”
　　十三好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所以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十八年前，诗卷内争夺卷主之位，你被同门用襁褓中的儿子威胁。那个时候，你要的是卷主的地位；那个时候，你的儿子就已经死了。月堂与你又哪里来的夺子之仇？”她笑着，两行泪却流了下来。
　　卷主看着笑中带泪的冷十三，语气温和了一些：“我以为他死了，却不知道月堂冷堂主居然将他救活了。”她忽然厉声道：”他不该就此瞒着我！居然一瞒十八年！就算他是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若不是顾楼主查了出来，我还要被他瞒多久！他害我儿沦为杀手，时时面对死亡也就罢了。他还害我儿堂堂男儿却作红妆，害我母子相见不识，害我不能为人之母。他罪该万死！”
　　追命头皮一麻，隐约猜了几分。他和冷血不由对视一眼，都清楚今日原本就是死局，又听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更加走不得了。
　　她柔声对十三道：“你看。当年威胁我的人，我已经亲自动手剐了。害我母子分离的人，我不但杀了他，和他有关系的人我也全抹掉了。诗卷内不干净，很快就会洗干净了。”她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期盼的微笑，“你回来吧。”
　　“所以我不爱你，永远不爱你。”十三轻声说道，“我只有父亲，从来没有母亲。”
　　卷主的眼睛里，瞳孔忽然一缩。
　　剑气。腿风。
　　没有预兆，冷血、追命已经同时出了手。
　　他二人一直耐心等待着出手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要一搏，如今冷十三的话显然刺激到了卷主，不会出现的破绽出现了，怎能放过？！
　　谢东风在场外，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场中，间或一剑，却是狠辣异常。
　　他三人联手，又占了先机，却还是只能堪堪与卷主对阵。
　　追命与冷血虽然是师兄弟，其实联手不多，但胜在默契；谢东风仗着本身修为见识，能适时补手，才形成了如今联手之势。冷十三心中暗道只怕自己贸然上去反而坏事，一时也无计可施。看着场中衣袂飘扬的女子，又莫名地忽然一阵心酸。
　　谢东风轻叱一声，又是一剑。时机那捏之好，之妙，连场中厮杀着的三人心中也不由暗暗道了声好。
　　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一道寒光猝然掠向了谢东风，迫得谢东风不得不回剑自救，”呛“的一声，将来袭之物隔开，竟生生吐了口血。
　　那寒光钉在了树身，却是一枚精致小斧。小斧余力未消，微微颤动嗡嗡作响流光闪烁，仿佛囚禁在里面的恶魔不安的咆哮。
　　十三扬眉出剑，却没拦得住人，来人径自冲入了缠斗中的三人。
　　追命心中一沉。
　　冷血剑快了三分。
　　卷主露出了微笑。
　　可下一个瞬间，她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那应该是受了内伤的人忽然诡异地出了一剑。
　　她猝不及防，唯有后退，退到那应该来帮她的人身边，于是她的小腹忽然一凉。
　　她长袖后甩，狠狠打在那人的身上，自己踉踉跄跄，更是双目一阵昏眩，那剑身上竟然有毒？！她连退数步靠着一棵大树，才勉强站稳停了下来。
　　追命倒吸一口凉气。
　　那小斧一出，他便知道来人该是谁。
　　他听说过这枚小斧，也听说过这个人。
　　此刻他不由想，此人果然不负毒名。
　　顾惜朝。
　　卷主缓缓坐了下来：“看来，你和谢东风早就勾结上了啊……”
　　顾惜朝口角鲜血淋漓，卷主含恨一击，虽然仓促，仍不能小觑。他压下翻腾的血气，淡笑道：“言重了，只是谢兄早想自立，与在下约法三章互助互利而已。”
　　“你入卷不足两年，便已经独掌风楼，难道还不满足也要像谢东风一样独立一楼？”卷主秀眉紧蹙，宛如责怪良人负心。
　　顾惜朝讥诮一笑：“在下根基太浅，如何能号令得了满楼之人。卷主封我做楼主，看中的不也是这根基太浅吗？”
　　卷主叹息：“那你又为何而叛？”
　　“自然是利之所趋。”他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说着，神哭小斧却再度悄然出手。
　　——你不死，我是不能安心的。
　　他看着那花般秀气的女子，没有任何的怜悯。
　　十三失声。
　　她，不应该是他，他掷剑大呼：“顾惜朝！你果然是颗灾星！煞星！只要对你好过的人，全都会死！！”
　　顾惜朝的脸白了白。
　　卷主却一边咳血一边笑了起来：“十三，不怪他。是我不甘心诗卷无名于江湖想投靠蔡京，又听了他的话收回令牌挑动内斗，借机清除异己。若非如此，他怎会有机可趁！”
　　她吐着血说着话的样子不但哀怨，而且哀艳。令人油然而生怜惜。
　　冷血忽道：“练家庄的人是你派人杀的？”
　　卷主似乎才注意到他，眼波流动：“正是。那是‘诗卷’交给相爷的投名状啊。”
　　冷血沉默了一会，道：“你现在看上去虽然可怜，但你死有余辜。”
　　卷主脸色大变，扭曲起来：“你知道什么？！我苦心经营，我付出那么大代价，得到的卷主之位，居然只是一个空名。18年来，每每想到此事，就觉得讽刺！你可知我之天赋之高才学之高成就之高！我只能做人上人！我这样的人怎能默默无闻消磨岁月用一辈子讲一个笑话！”
　　她语速加快，眼神狂热，追命觉得有点闷。
　　冷血沉默了一会，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晨风中，他站得挺直，坚韧，强悍。
　　卷主眼神逐渐暗淡，轻笑：“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圣人……”语声渐消，渐不可闻。
　　十三跌坐在地，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一无所物。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所有很多人都不由把冬天这回事忘了，等到寒意真的来临，才意识到冬天之威。
　　老五早起打开窗户，不由打个寒颤。然后他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不知那家的屋顶上。
　　他寻思着现在年轻人怎么说个话也要跑到屋顶上还隔那么远，真是撑了。
　　他嘟囔着关上窗决定再回到被窝里，想着，那俩人真是白长了那么大好的相貌。
　　他当然不认识谢东风和顾惜朝。
　　他当然不会对他们感兴趣。
　　所以很多认识他们的人死了。对他们感兴趣的人死了。
　　而他还活着。
　　谢东风交给顾惜朝一块令牌。
　　正是冷十三的那块。不知何时，趁着乱局已经被他盗了过来。
　　顾惜朝微露兴奋。
　　令牌共有十三块，如今他已经全得手了，心中大是快意。
　　谢东风笑道：“诗卷经此清洗，你我又暗中推波助澜，实力大消，怕是入不了蔡相的眼了。”
　　顾惜朝冷笑：“投靠别人，就只能做狗。卷主那条路，我早走了，走绝了。”
　　依仗他人得的权势，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只有建立自己的势力才是最重要最可靠的！诗卷残了，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顾兄对这令牌很是固执。”谢东风若有所思。
　　顾惜朝心情畅快，笑道：“自然。你可知传说中的风雨图？若我所料不差，线索就在这十三块令牌之中。”他暗暗握紧袖中小斧，想只要谢东风流露出一丝异样翻脸又怎样。
　　谢东风焉能不知顾惜朝心思，只是他对传闻中的藏宝图的兴趣却是不大。虽然面对顾惜朝难免有种照到镜子的厌恶感，但也明白只怕日后还要打交道，当下哈哈一笑，就此别过。
　　屋顶上，两个人飘然而去。姿势一般的潇洒飘逸，宛如神仙中人。心思也是一般的诡谲阴暗，俱是罗刹心肠。
　　一样的晨风中，十三埋葬了卷主。
　　他没有立碑。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只知道她生过他，又弃了他。十八年后她又想要他。
　　他的父亲叫他逃走时告诉他一切，他对她依旧没有任何特别的印象。
　　对他而言，她更像一个符号。
　　他只是觉得乏力，仿佛一生中的爱恨情仇全部被抽空了。
　　冷血说，他回练家庄将案子结了。
　　追命说好。
　　十三看他身影渐行渐远，忽然道：“为什么不陪他去？”
　　追命凝视着那渐行渐去的身影，淡淡道：“我与他做的，是兄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