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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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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多帮派,多如牛毛。今日冒出个“双雄会”,明天出现个“震天帮”。乱哄哄一台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江湖多血腥,风恶浪险。今日开山,明天灭门,撑不过的,人死了,也不过如同灯灭般稀松。
“天香楼”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
没人知道它到底在哪里,有人说是黄山,有人讲是东海。只知道自称来自天香楼的人,必定是女子,而且一定漂亮。
但很难引起人的绮念。
美人凶悍。
起了绮念的,全送了命。
它每年只杀十人。
正月初一,黄山神女峰的一处绝壁上,定会有龙飞凤舞的大字,上书十个人名。
杀一人,抹一名。
上面既有臭名昭著的□□煞星,也有素行良好的白道侠少。
死者身边必有详细的“罪状”。
不书仇恨,只写情怨。
所以明的,大家称断崖绝壁上写的是“天香榜”;暗地里却叫做“淫贼榜”,“十大淫贼榜”。
若江湖上也有人评个“十大帮派榜”,“天香楼”无疑榜上有名。
它得罪的人当然很多。很多时候,人不单单是一个人,还代表某门,某派,某帮……
但它够强,除了楚回风,这些年来,竟无一次失手。
不过,再神秘,再强大的组织,仍有弱点。最大的弱点不是遭遇强敌,而是难防内患。
大树的死亡,或因雷劈,或逢大旱。但雷劈过的,干旱过的,仍有枯木逢春的可能。惟有树中生虫,若不能及早拔出,你看它依旧郁郁葱葱,却不知它一触即倒,行将就木。
“天香楼”也不例外。
而且它这内患,大到一半以上的人叛教,楼主下落不明。
叠翠很急。
和楼主失散后她强做镇定,现在见到了楚回风,只觉得松了口气。原先压抑的焦虑也不再掩饰。
楚回风执着一块令牌,将姐妹们安置在一处小院中。那儿安静,上下住的也是女子,照顾得很周到细致。
她知道以楚回风的个性,以他与楼主的交情,他必会帮忙,她恨不得现在楚回风就将楼主“变”出来。
可他却偏偏要回一趟原先的客栈。
晨光熹微,他速度很快。
她有点跟不上。
她自然要跟来。
连身边姐妹也能背叛,现在她只相信自己。
她忽然被楚回风一带,他站在她面前。
她侧首,才看见路上有人。
锦衣玉扇。
虽只他一人,但站在那里,却隐隐封住了所有去路。
“粉侯安好?”他遥遥一揖。
劲风袭来。
楚回风前行一步,身形微微一晃。初照面,便已输了半招。
“柳公子有何指教?”他心神竟未受影响,依旧的从容。
来人正是柳醉愁。
“指教不敢当。只是昨日不知楚兄身份,招待多有不周。”柳醉愁玉扇斜挑。
楚回风抱拳:“不敢。”手指微扬,已牵动袭来的气机滑落。
“舍妹淘气,也多有得罪。”柳醉风扇子轻轻一扇,内力如汹涌的波涛冲了过去。
他二人嘴上客套,手上未停,动作迅疾,一招未出,一招已变。
可那两人依旧一个一脸温柔,一个一脸亲切。
叠翠已站立不稳,被越来越强的气场逼得渐渐后退。
她见楚回风看了她一眼。
很温和。很关切。
她原本惶恐的心不由安定下来。
柳醉愁本来是听柳悲泪说楚回风的功力有些古怪,想来看看“隐脉”与“显脉”到底有何不同。
他自己到了第五重的“薄情”,功力越来越难提升。
既然同源,说不定有所旁通。
他固然未曾将楚回风的生死放在心上,但一开始也的确没想杀人。
杀人的念头是在交手中不知不觉产生的。
隐脉第四重的“钟情”为何如此古怪?
明明看着不强,却偏偏胜不了。
他已经很不想楚回风炼到“薄情”。
杀心已起。
“蓬——”
路边一株柳树撑不住炸裂。
绿叶飞扬,激舞。
楚回风一口血吐出。
柳醉愁收了手。
因为身后的杀气。
杀气漫漫。
燕铁衣。
他的脸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大大的眼睛莹光流转,无喜无悲。
他身边跟着的是柳悲泪。
柳醉愁微笑着看了她一眼。
说好她缠住燕铁衣,却在最不合适的时候让人出现。
他见她低着头,但嘴角分明有一抹狡黠。
很好。他想。
他说:“在下怀疑楚兄与我师门有渊源,故出手试探,失手之处还望楚兄与燕兄见谅。”
燕铁衣淡淡地说:“可试探出什么了?”
柳醉愁正色道:“滋事体大,在下需请示家师,到时还望楚兄不吝赐教。”
楚回风笑:“楚某技不如人,看来只有侯命了。”
柳醉愁连称不敢,道:“若家师肯定,你我就是同门了。刚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他转首道:“四妹,你是和我回去,还是在这里?”
柳悲泪偷偷看了看燕铁衣,见他没有挽留的意思,委委屈屈的样子跟着柳醉愁离开。
燕铁衣看上去心情离“好”差得很远。
楚回风的心情却似乎不错。
他靠近,低声说:“生气了?”
燕铁衣看了他一眼:“我生什么气?”
一瞥之间甚是森然。
楚回风心中却一荡。
他规规矩矩地说:“大哥教训得是。”
“只是,我还拿不准我到底是哪一桩案发了……”他眉端挑出三分的笑意。
燕铁衣气结。瞪他。
他搭住楚回风的脉门,一缕内力送了过去,在体内行转一个大周天,见经脉并无大碍,已知方才那口血看上去惊人,却是被楚回风借机化去了冲入体内的大半劲道。
他抬头见楚回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他一怔。
楚回风翻转手腕,握住他的手,转身招呼叠翠。
绿满红稀,花事已了。
时近暮春,已颇有几分躁热。
但是路还是要赶的。
楚回风的目的似乎十分明确。
赶去天香楼众人失散的地方后,他的目的便似乎很明确了。
燕铁衣心里有点闷。
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有什么线索,楚回风为什么能?
楚回风策马赶上前几步,与燕铁衣并骑,笑道:“大哥,你累不累?”
真的是很废的废话。
燕铁衣“嘿”了一声,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楚回风接着说道:“大哥你知道‘天香楼’名字的来历么?”
他这么一说,后面听到的女子也来了兴趣——自家的名号还有来历,为何她们不曾听过?
“大哥可见过天香楼主的令牌?非金非玉,非木非石甚是奇怪。更奇怪的是,若是用上天香楼主才知道的特殊心法,可以催发出一种异香。”
燕铁衣大奇,心念一动:“当时我并未觉得很什么香味啊。”
后面女子正听得出神,闻言连连点头。
楚回风有点尴尬:“那香……也怪。只有闻过一次的人,下次才分辨得出。”
有女孩嬉笑起来。
燕铁衣点头:“你自然是……一路就追着香气?”
“本来也不甚有把握,但现下味道很浓,应该无差。”楚回风柔声说,“我和她没什么,只是朋友。”
他后半句声音不高。
但叠翠离他近些,听得分明,心中唬了一跳,脸竟有些红。
想着楚公子怎么说得如此温柔……好象说情话似的……
下意识看向燕铁衣,然后什么都不敢向下想。
开玩笑。
过了此事,她可是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当日楚回风与柳醉愁动手,把她吓住的却是这个娃娃脸的男人。
在客栈时她听见别人称他为“风七”,柳姓之人呼他为“燕兄”。不管他是谁,她都本能地不想知道,不想接近。
找到人,是在很意外的地方。
居然是当地的官衙。
原来昔年天香楼主与现任县令有恩。藏在此处,果然安全。
天香楼主,传闻,貌若天仙。
姓左,名琴。
燕铁衣以前没见过人,只听说过。
他看到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明明是个丽人,明明是个绝色。
他看天香楼众女喜极而泣。
左琴明眸微转,看了看燕铁衣,看了看楚回风,浅浅一笑。
满目风流。赏心悦目。
燕铁衣不觉看了看楚回风。
是了。
有点像。
不是说长相。
而是说感觉。
左琴说,她要去个地方。
内乱中既然无法辨清敌我,那就一个人都不要动。
她不相信“时穷节乃现”。
她只相信人心是最经不起测试的东西。
所以当时她留了线索给楚回风。
所以她要去“黄叶谷”。
她说,黄叶谷是天香楼中的一个机密。只有每任的楼主才会知晓。持一信物,可请求那里隐居的高人出手相助。
她看楚回风,温柔:“你会陪我的对不对?”
楚回风叹气:“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行不?”
左琴笑,对燕铁衣说:“你放心。”
燕铁衣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左琴看着他迷惑的样子,忽然呆了呆。
楚回风淡淡的声音传来:“什么时候动身呢?”
左琴说第二天动身。
一行人自然以她为首
她的速度不快。
当然也不慢。
今天也是不急不徐地赶路。
天色渐渐晚了,一天又要下来了。
楚回风见燕铁衣的马落了后,也放缓速度,两人不觉就与众人稍稍隔了一些。
楚回风低声:“有话?”
燕铁衣目光闪烁了一下:“听说过‘黄叶谷’吗?”
楚回风轻叹:“闻所未闻。”
“不过江湖辛秘也多……你这人,常当断不断的……”燕铁衣欲言又止,皱了皱眉。这抹忧色出现在这张娃娃脸上,却总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绝对是一种“错”觉,楚回风还是忍不住这样觉得。
他微笑:“我会照顾好自己。”
燕铁衣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叱道:“我看未必……你带我求医那阵,我就觉得你太看重朋友情分了。”
“情分当然是我一生最看重的……”楚回风略带低茫的声音在暮色中弥漫开,和这暮色一般带着某些暧昧不明的东西,“你放心。”
左琴催马过来:“说什么呢?”
她看“风七”。
楚回风只说叫他“风七”就好了。
其他一概不说。
她听他就他“大哥”时实在好笑。
好在楚回风也不大喊。
她觉得这个风七像水一样,似乎一目了然,转眼又难知深浅。
她扬声:“休息吧!”
异变突生。
敌袭。
这才对。
她松了口气。
左青啊左青,再不追上来,我落到今天这地步,不就是个笑话了。
她镇定地看对方将己方围住。
为首的二人,一男一女。男子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女子一身黑衣,正是上次追杀叠翠等人的“右墨”。
男子长笑:“左琴,可惜你去不得黄叶谷了!”
左琴叹了口气:“这黄叶谷是谁告诉你的?我身边还是有你的人?”
男子笑得甚是得意:“叠翠!过来!”
此言一出,众女哗然。
一时间,怒骂的有,不信的有,呆住的也有。
左琴看脸色陡然难看之极的女子,柔声说:“真的吗?”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楼内有叛徒……但我没想到会是你,难怪……”
男子开口:“那么我你是想到了?”
“左青啊,娘在世的时候不就告诫过你,心思不能被别人看出来。你一直没改呢。”左琴道。
“左青”脱下了遮面的斗笠,道:“你就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惹人嫌。”
他芙蓉如面,秋水如神。
赫然是一张与左琴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性别。
“我们本来是双生子,有什么区别?连名字,‘左琴’,‘左青’,听上去也差不多。为什么这楼主的位置你坐得,我坐不得?我为何要屈居你之下?就因为你是女人?”左青漂亮的脸上出现嘲弄之色。
左琴冷笑:“我从来不希望我是个女人,我也从来没像过女人。这你自然知道。楼里的人也知道。我是楼主,你不是,理由么,当然不是因为我是女人!”
她对叠翠说:“你是跟着他了?”
叠翠脸色苍白,忽地大声说:“我的命,楼主救了不是一次,楼主与我有再造之恩。但,左堂主于我有情,是我挚爱之人……”
她回剑,剑饮血。
“此生先报楼主……来生……再续情缘……”
黑发委地,绿衣血染,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唇角却勾出一抹微笑。
众人骚动。
左琴叹了口气:果然性子还是那么烈。
她看了看左青,想,瞧他见叠翠自尽也没多少哀戚,怎么行呢?得像她现在流流泪才是啊。
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转眸与楚回风的目光撞个正着。
眸光冷静,但微倦。
她微怅。
她知道他多半明白她的算计老早就开始了。
有点可惜。以后他定是不会再与自己一起逛青楼、品风月了。难得有个朋友……
她只是不明白与楚回风同来的那个半大孩子。
为什么看她的眼神微带怜悯呢?
敬畏的,崇拜的,厌恶的,仇恨的,乃至明白她只喜欢女人后鄙视的……她都见过。
惟独没有这种安静中略带怜悯的。
安静得仿佛她那见不得人的算计只是普通的江湖伎俩。
怜悯呢?她有什么会让人怜悯呢?
“好手段。”左青冷冷地说,“不过你还是败局已定了。”
左琴只是很简短地说了声:“动手!”
动手的是“右墨”。
目标是左青。
一击得手。
立退。
但仍被左青本能的一掌击中,半空中似断线纸鸢。
左琴飞身抱住她:“做得好。”她扬手,一朵兰花图形的礼花点缀空中,不散。
左青脸色灰败:“她怎会是你的人?”
“因为从你6岁时,她过去服侍你开始,就是我的人了。”左琴微笑,“我还想说的是,我通知的是真正的,天香楼楼主才有权调动的‘执法堂’。所谓黄叶谷,不过是我的杜撰而已。”
“但还是多谢你,我可以好好清洗楼中内部了……要知道,的确有人不服我啊……”左琴下了结论,“所以娘亲当年选我做楼主,只是因为,我比你强!”
楚回风牵燕铁衣的手,弃马,悄悄离开。
厮杀声隐隐传来。
楚回风望了望远处,叹了口气。
燕铁衣有点奇怪:“我以为你会留下。”
“不过是争权……所有的人都是自愿跳进去的……大哥,你是真的觉得我颇有侠义风范么 ?”楚回风半开着玩笑,眉宇间掠过一丝惆怅。
黯然。
他知道他不会再去见左琴了。
燕铁衣拍了拍他的肩:“居上位者,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你又何必过于介怀?”他的眸中飘过淡淡血腥,极快。
如同风起,云影迅疾,在湖中掠过。刹那黑暗。
而后归于平静,依旧清澈。
“只是这左琴,落到身边一个相信的人也没有,做首领做到这种地步,未免可怜了。”燕铁衣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因为这只手还被楚回风拽着。
他有点纳闷对方为什么还不放开,今次的时间实在有些过长。
燕铁衣神色一动。
过个一阵,楚回风也“啊”了一声。
燕铁衣说:“和我一起吗?”
楚回风想了又想,才说:“我得回一趟‘合欢门’,‘天香楼’有不少人在那儿养伤,我还是亲自过去处理一下才妥当……”
远远的,马蹄声动。
因为马极高,速度极快。
所以这马跑起来,蹄声节奏远异于一般的马。
黑马。
嵌缀着银锥的鞍镫闪闪发亮。
华丽,却悦目。张狂,又带着无比的威仪。
追风。
追风的大眼不怀好意地看着楚回风。
楚回风发誓,绝对是不怀好意。这畜生的眼中真的流露出这意思。
难道神驹神过头就成妖了?
渐渐的,一众人才跟着出现。
紫衣拂动,一脸彪悍。行动整齐,训练有素。
为首之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正是龙珠旗领主应青戈。
数十人唰地下马,齐声喝道:“参见魁首!”
青龙社特有的,因称霸江湖多年,不知不觉侵淫到每个人骨子里的肃杀之气不觉弥漫。
燕铁衣整个人,感觉也都沉淀了下来,沉稳如山,沉静如岳:“起来。”
来的人还有老熊。熊道元。
他牛眼灼灼,盯着楚回风牵着燕铁衣的那只手。
楚回风仰首看天。
已见夜色,星子璀璨。
我偏不松手。他想。
“见过楚公子!”应青戈带领众人行礼了。
他只有松开了,抱拳还礼。
有点悻悻。
燕铁衣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应青戈有话稍后再说。
青龙社的二领主亲自带人跑到江南来找他,自然是帮中出了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
不过,他自己也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燕子倦了,自然想家了。
他的家是青龙社。
所以谁想找他的家的麻烦,他会很生气,很生气。
所以他现在不想听。
他要先和楚回风道别。
而后上马。
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白色上有紫色云纹的,是传递社里紧急情报的。你别瞎用。我叫人加了白色银纹的,你用那种。”
脸皮热烘烘的,他自家也有些诧异自家的反应。拨转马头,率众离去。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楚回风含笑明亮的眸子,似乎比星子还要灿烂。
燕铁衣想,自己果然还是受了这人影响,居然也婆婆妈妈起来。
转回头,心已定。
江湖诡诈,武林谲秘。
但是,无论风浪有多大,他都能过得去。
他确定。
从未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