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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西行路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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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桂枝!”
我正望着小窗外的景色发呆,被露香摇醒还有些愣怔。
“嗯?”
“怎么这般呆头样儿?叫你名儿全不应。”
露香伸指戳我脑门,嗔道:“眼瞧着你这几天做活倒也利索,难道是傻病又发作了不成?”
我无语地低下头,桂枝这个名字,倒不是我嫌弃它俗,只是听着总没有象是叫自己的感觉。
我们此时正在一辆马车之上,车后厢堆满了杂物,几乎没有什么空地儿,我们虽都是瘦小,也坐得很是局促,好在无人拘管,说话也随意。
我作为一个打杂的女仆随着庞大的和亲队伍一路西行去住西夷国,先头几天跟着香露学习做活,活计倒也不累,就是洗些衣物,再加上伺候四侍梳洗,每天倒有很多空闲时间——坐马车赶路的时候。
露香是个做事麻利的姑娘,生得不丑,微黑的脸上生着几粒麻子,看着倒也亲切,嘴上跟手上一样利索,有点小势利,心眼却不坏。从第三日上四侍给的打赏都会分我一份儿——虽然还是她拿大头。见我没什么行李,还送我旧衣服穿,有些活儿我不会的倒也肯教。
混得熟了些,坐在一道儿的时候聊天解闷儿,我虽未刻意打听,还是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原来当今是天圣朝,正是国力强大的年代,西边的西夷国与天圣朝之间远隔着高山与大沙漠,本来是不相往来的,但是西夷国这几年也突然变得厉害起来,吞并了周边几个小国,与天圣朝成了邻邦,还派使臣入朝请求和亲。
本来我们天圣的最最尊贵公主是绝不可能嫁入西夷的,但谁知公主原本定的婚事发生了重重波折,而天圣朝的南原王高颢突然起兵,占了周边数县,居然要自立为帝,叫嚣着要攻入京城,令昏君让位。
天圣朝承平日久,虽然各地马壮兵强,但一时猝不及防,调兵费时,还是应付得有些吃力,而此时西夷国又重提求亲,表示愿为天圣守西大门。原本对西夷国不怎么看得上的皇室终于在形势逼迫之下,不得不故作大方地同意了和亲,同时送上厚厚的嫁妆。那些金珠珍玩,车载斗量,陪嫁从人,数以百计…我和露香,便是其中之二了。
从言谈举止来看,似乎所有公主陪嫁的人都对西夷国这个化外蛮夷之地有强烈的偏见,这支和亲队伍行进之迟缓,实为我平生所仅见,队伍中的天圣人也和那些来自西夷的迎亲使团不大往来,每天只有西夷使臣晨间来公主帐外请安,然而公主照例是不见的,打发了使臣,公主慢慢悠悠地梳洗,妆扮,用膳,起驾,上辇,…然后这小半天就过去了,没走几步,该公主用午膳了,…
用蜗行来形容这和亲队伍,实在不为过啊。
估计这样子走下去,三五年内还是能走到西夷国边境的,彼时灵宝公主芳龄二十,倒还算得上青春年少。
露香这些时日见多了那西夷使臣在公主帐前被四大侍女白眼奚落的模样,竟也笑话起那使臣来,“嘻嘻,那西夷的大官儿个子那么高,跟黑铁塔一般,偏偏日日天不亮就在咱们公主帐前请安,…”
边笑边学着那使臣的请安动作,两手搭肩,折腰下去,“黑铁塔成了半弯塔,就这么弯着弯着,我真担心啊,这一个不小心,砸到了地上,把泥地儿碰个坑儿倒事小,万一吓到了公主,那可真生是好。难怪绣玉姑娘流金姑娘她们不待见他呢?”
呵斥如对下人一般,可不正是这几位眼高于顶的四侍所为么,不过,我却有些奇怪,“露香姐姐,按说我们将来都是要留在西夷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家使臣也算是西夷皇帝的近臣了,这么着,难道不怕得罪人?”
露香住了笑,细想了想,也有些疑惑,“说得倒也是。要是我,可是万万不敢的,…不过,我们公主下嫁过去,那就是千宠万宠的皇后娘娘了,还怕他一个大臣不成?”
我应景地笑笑,倒也没驳她的话,这几日在旁偷看那西夷迎亲使,看面相便觉威气暗隐,绝非善类,公主纵容四侍如此作派,只怕将来落不了好去。
我自醒来,全无记忆,只是被告知这粗使使女的身份,原以为呆上一段时日,旧事便会渐渐想起,可这十来天过去了,对于这些过去常做的活计,常见的器物,常见的人,甚至是桂枝这个名字,都仍是陌生依旧。
我不属于这里。
意识里似乎觉得,我应该设法脱离这些人。
嗯,在这样一支诡异的人组成的诡异和亲队伍里,不见了一个小使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一旦心里有了打算,这几天迷迷糊糊无着无落的意识似乎平和了下来,现下我们还刚刚进入天圣朝的西原,离两国边境还远,要在这些天里找一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想必也不难。
这西原不比繁华的东原和南原,地势多高山峻岭,深谷丛林,路上所见的村镇不多,常常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黄泥路,两边人烟俱无,有时要走上两三天才会经过一个大点的城,没有村镇的时候,便在外露宿,难怪我醒来的那天居然是住在帐子里,…这也成了那些娇滴滴的没吃过苦头的宫人们抱怨的内容,看向西夷人的眼光里也都带着怨气,私下里的诅咒叹气更是挂在嘴边。
我暗自思谋着,最好是找一处荒凉的,但附近又能有人家的地方逃走,这样我有地方躲藏,又没有太多人去找我,逃之前还要储备些衣服食物,然后便得挑个时机…
天还不到傍晚,队伍就停下来安顿,我和露香两个粗使女仆例行公事一番忙前忙后,总算瞧着公主大帐及旁边的侍女帐都安置好,四侍扶着公主进去歇息了,才能回到我们俩的小帐子里歇口气。
今晚的口粮是几个冷馒头,虽然是白面的,冷得有点发硬,就着冷水勉强下咽。露香从她的小行李里东摸西摸,寻出一小包油纸包的咸菜来,不无显摆地说是认识的伙头军刘五送的并且善良地分我两块,我谢了她,接过来尝了一口,只是咸的,并无别的滋味,总也聊胜于无。
露香瞧着我,笑道:“嗯,看不出来,你个颠丫头,吃相还蛮好看的啊。”
我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就听帐外脚步声响。
“露香,桂枝。”
冷漠中带了几分严厉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露香急忙答应着,赶着出去答话,我也跟在后面。
来的正是掌管粗使仆人的陆夫人,手里拎着一个盆子,见我们出来,也不多说,将盆子塞入露香手中,道了一句,“洗干净些。”便掉头走了。
露香拎着盆子,打量着盆中的两三件衣物,微有怨意,“只有这么两三件,也得费事去洗一回呐。昨天夜里才洗过好多件啦。”
这几天每隔几日,都有衣物拿来让我们夜里洗,一般有个三四盆,好几十件,我们两人一起动手,边说边做,花上一个时辰便也能完。昨夜才洗过一批衣服,今天就又送来倒也少见。
想起白日里见过这驻地不远便有条小溪,我就提议一起去那儿洗,也可以顺便逛逛。
露香撇撇嘴,“反正衣裳也不多,要去你一个人去罢,唉,这一天可累死人了,外头又冷。”
此言正合我意,我便带了盆子,把未吃完的馒头包好放在衣袋里,取了皂角等物独自出去。一路上遇见几处岗哨,识得我的宫人身份,也不过问了几句便放过去,有那热心的还为我指点小溪的所在。
扎营的地方是一处地势开阔的高地,沿着高地向下百步,便有了些树木草丛,沿着小路向下再不远便是条细细的小溪,沿着山石蜿蜒而去。此时虽是夜晚,但月光很亮,溪水晶莹地反着光,溅起的水珠子把溪边的草打得湿漉漉的,我站在边上,脚上也能觉出阵阵清凉之意。
随意选了块圆圆的白石头坐下,瞧了瞧四周,远山如墨,天似苍穹,几颗不亮的星子远远地挂着,而我就身在两山相接的谷地之处,草丛丰美,树却不多,不过若沿着这溪水向下行去,便是茂密的树林和地形复杂的山谷——这都是白日里坐在车中所见。
打量了一会儿,想起了那些衣服,便取了一件出来浸入水中。漂过一回,再摊在石上,打过皂角,轻轻揉搓,然后又放入水中漂洗。我自醒来就不记得好多事,连怎么洗衣都是露香教的,还被笑话了一回手上的皮太细,肯定是做活的时候没少偷懒。
两三件衣服洗得很快,我找了个大些的石板,用布擦洗净,将衣服摊平了晾着,可惜是晚上,若是白日有太阳晒着,那干得就快多啦。
晾好衣服,我把衣裙扎起,裤腿和袖子再挽得高些,脱了鞋,先光脚泡在水里,再洗净手臂和脸。可惜天冷水凉,不然洗澡也是不错的。洗好脚着了鞋袜,又散开头发,打湿了,抹皂角的时候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我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头脑中宛如灵光一现,出现个模糊的映像,还不待我去理清楚时,便又消失了。我摇摇头,劝自己不要想太多,好容易偷得闲工夫,也该享些自在才是。
慢悠悠梳头发时,忽听空中扑棱棱的声响,一只小小的燕子在空中盘旋,好几次低得都要擦过我的头顶。我看得有趣,伸手逗这小东西,“小家伙,你怎么还在这里?北方的冬天可比南方冷多啦。”
小燕子啾啾叫了几声,很有些委屈的样子,然后一个猛冲,朝我怀里扎来,我吓了一跳,未及躲开,那小东西真的闯入我衣襟之中,我急急伸手去抓,…
怎么会是个纸燕?
难道方才我眼花了吗?我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还没醒过神来,一阵风吹过,那小东西被吹落到水中,我忙俯身从水里抢出来,但见白纸上水墨点点,似是有字迹,却完全看不清了。
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似乎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却无意间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