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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风掠北阳 46 ...


  •   古陶磨砂小盅飘溢着茉莉花香,旁边湛蓝碎冰纹大圆盘里,摆着切好了插着牙签的去皮苹果块,午后阳光耀眼,暖意融融的,透过玻璃窗,明亮发烫的光线斜照进屋,打在斜瘫在单人沙发上发懒的人的侧脸上。

      家里一年四季都是恒温,只是今早清晨将度数调高了些,陈北劲窝在冰丝薄毯里,微眯着眼望着窗外巨大火球般的日头,有些发怔。

      七月流火,秋意将浓,再多时间,原来也只是眨眼即逝。

      薄毯底下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
      眼皮低垂下来,心中有些黯然。

      身后远处厨房榨汁机的动静没了,接着响起一溜倒水声,闷重到轻细,直至无声,再过小半会儿,陈北劲感应到了,扭过头,仰脸望向朝他走近的人。

      沈致亭见他这样,皱了皱眉,递过刚做的热柠檬水:“怎么样,好点没?”
      陈北劲混沌地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口水,仰着头问:“现在几点了?”
      “三点二十六。”沈致亭俯身摸了摸他额头,“还行,没发烧,我刚才把温度调回去了。身上呢,身上没出汗吧?”
      陈北劲坐起来,倾身向前,将头沉沉地倒在对方掌心里,闭着眼,闷闷道:“你摸摸,摸摸就知道了。”
      沈致亭没好气地一笑,揪揪他耳朵:“今天已经摸够了。”

      一直担忧的事还是出现了,沈致亭庆幸他有观察陈北劲晚归时在浴室情况的习惯。

      昨夜两个人才刚钻被窝,正浓情蜜意地说着悄悄话,戚老二这个煞风景的不知发什么疯,打电话过来叫陈北劲出去喝酒,陈北劲想也不想就拒绝,对方立马上了火,脚踩油门,扬言要开车去盛铭集团大门口把一楼大厅门给撞了,嗓门大的,震得床上同时听电话的两个人耳膜都要裂了。
      一场社交挽救一座商务大楼无疑是正确的,陈北劲这个爱抽疯的和戚老二那个爱发疯的也确实能玩到一起,于是酒量极大的陈某人潇潇洒洒的过去了,没想到一闹就是一宿,凌晨四点多才找代驾回来,摇摇晃晃回到家。

      陈北劲大概真醉得不行了,平时回家多少都要故意制造出点动静,以此吸引某人的注意,昨晚却一反平常,一声不吭走去浴室冲澡,没想到冲着冲着就冲睡着了,热水变凉水都没察觉到。
      沈致亭也一整夜没睡安稳,自打门铃一响就立刻醒过来,知道去外面鬼混的人回来了,心里有气,既气陈北劲那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更气陈北劲!于是即便听到了动静,也一直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盯天花板,并不出门。
      可等了大半天,居然还没等到人,沈致亭意识到不对劲,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掀开被子飞快朝浴室蹿过去。
      一打开浴室门,沈致亭人都傻了。陈北劲赤.身.裸.体斜倚在墙上,俨然一尊站立版“思想者”,都睡着了还在冲凉水,浑身白里透青的,再晚一点察觉,出殡那天的遗体上都不用盖白布了。

      心中大念三遍阿弥陀佛,幸亏陈北劲没泡浴缸的习惯。

      无奈归无奈,沈致亭只得脱了衣服也走进去,将昏睡的人轻轻抱住,帮人把上下里外都洗了一遍。因时刻贴近着,还得忍受某人的数次崛.起和骚.扰,陈北劲一察觉到他靠近,闭着眼就咬了过来,一身酒气,不管不顾扒着他身子四处啃着,沈致亭忍无可忍,实在被惹得起火了,大手掐着陈北劲的后颈把人提溜起来,瞪着对方问,你究竟醉没醉?
      陈北劲迷糊着摇摇头,不当狗了,改做啄木鸟,双手搭在人脖子上,逮住沈致亭嘴唇小鸡啄米似的亲起来。

      沈致亭被自己最爱的人软磨硬泡着。

      最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涮洗干净,再匆匆帮人套上很好穿的弹性宽松棉质大背心,和一提就能穿好的大短裤,等架着人从浴室走出来,陈北劲立刻就打了个喷嚏。

      当时天早就亮了,沈致亭将室温调高,送人回屋里床上睡觉,自己则去冲了个冷水澡清醒清醒,准备上班。

      可当他收拾好出门来,陈北劲已经没在睡了,一脸沉静地坐在阳台那边小客厅的沙发上等着。
      依旧是那副宽松打扮,深阔双目凝望着远处,朝阳晨晖洒在他指尖,淡金光点浮动,勾勒描摹着他的侧脸,手指没什么节奏地敲着扶手,只是膝上搭着云白薄毯,有了些生活气,身前几何型矮脚桌上,泡好了茶,切好了水果,还摆着煎好的培根鸡蛋和面包片。

      就一份,沈致亭那份。

      心电感应似的,陈北劲望向窗外的目光转了过来。

      就一眼,沈致亭远远望着他,怔愣过后,积攒了一整夜的怨怒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笑意盈盈的,朝那人走过去,俯下身,在对方微张的唇上轻吻了一下,闭眼享受片刻这幸福,末了离开,不忘拍拍那张总是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帅脸,舒心问候一句“早上好”,然后坐在旁边喝茶吃早餐。

      陈北劲安静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掌心朝上,朝他伸过来。
      沈致亭正倒着茶,习惯使然,放下茶壶,先把手递了过去,跟人牵住。
      “你知道我昨夜回来路上遇见谁了吗?”陈北劲问他。
      “谁?”沈致亭单手拿刀叉叠起三明治,边费力地吃,边敷衍着。
      “一个陌生人,是个司机。”陈北劲盯着他,“一路上他都没跟我说话,我将要下车的时候,他才叫住我。”
      “嗯?”沈致亭有点兴趣,喝了口茶,看他一眼,玩笑道:“难不成是看你住的富人区,发现你很有钱,准备狠宰你一顿?”
      “他不要我钱。”
      “不要你钱?”
      “他问我,能不能耽误我几分钟,给我讲个故事。”
      “故事?”
      “他说……”

      车内黢黑,陈北劲当时昏沉沉地坐在后座,没看清司机的脸,大致轮廓判断是中等身材,听声音像个慈蔼的中年男人。
      司机问他,这趟车不收费,可不可以换他几分钟时间听个故事?陈北劲条件反射就要拒绝,他从不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可神经过度疲惫,坐在车里推门想走,竟然挪不动腿了,于是认命地仰靠闭上了眼,点头“嗯”了一声。

      司机的故事并不长,平铺直叙,单调简白,说到最后,也不过三分钟而已。

      陈北劲缓缓睁开了眼,心潮起伏着。

      是个快高考的日子,有个刚放学的小男孩失恋了,很平常的一件事,但男孩喜欢的人也是男孩。
      被喜欢的那个男孩很帅,万里挑不出一个的那种帅,英俊乖巧,眼神却淡漠冷清,任谁看过一眼都忘不了。那男孩拿着冰激凌,站在远处街道的店铺门前,不知道有个人正坐在出租车里捂着眼哭,哭了一路,反反复复哽咽着一句“我喜欢他”。
      小男孩打车没回家,去了个破烂小卖部里买了包烟,然后跑到堆放废弃垃圾的巷子里,偷摸藏着吸烟,最后呛得两眼冒泪直咳嗽。

      听完,陈北劲脑海里一闪而过沈致亭在他面前吞云吐雾时的熟练姿态。

      心脏沉落,又浮起。

      他分不清自己和沈致亭究竟谁更幼稚,谁更像笨蛋。

      司机说他开车拉客快三十年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见过,但记忆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爱哭又叛逆的小男孩。
      司机说他之后再也没见过那小男孩,他想知道,陈北劲有没有见过?
      司机从始至终都没指名道姓,只是礼貌地询问,陈北劲不回答也没关系,他只是很惊喜这次相遇,觉得他们有缘分,所以想讲一个故事。

      陈北劲闭了闭眼,又睁开,没表露什么情绪,只说让司机可以从他驾驶座扶手凹槽里拿一张私人名片,告诉对方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去盛铭集团总部应聘市场部的专职司机,或许,以后能有机会遇到他的未婚夫来找他约会。

      司机笑了,仔细揣好名片,扶着老板上楼,一直将人送到了家门口才走。

      沈致亭听完也笑了,跟陈北劲说他天生就是挨宰的对象,这一笔是人情买卖,可比什么小费代驾费贵多了。

      陈北劲表示无所谓,说近五十的人了,难为他还记得你,干了快三十年还在街上拉散客,老实人好容易耍一次心眼,碰上了他陈北劲,也该转运了。

      沈致亭还要再说点什么,企图再转移某人注意力,掩饰自己不堪回首的智障行径,陈北劲却攥紧了他手,俯身过来,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句:
      “沈致亭,你真爱哭。”

      “我、我……”拿什么说事不好,非要旧事重提!沈致亭有点尴尬,想嘴硬都找不到切入点,直到被盯得受不住了,倔强地挽救着自尊:“其实喜欢也分很多种,比如好朋友好哥们之类的,我当时还小,不懂事,哭两声祭奠一下即将逝去的友情,这些都很正常的。”
      陈北劲挑了下眉,抬手撩了下沈致亭额前的刘海,眼神探究,半信半疑:“真的?”
      “假的,”沈致亭斜他一眼,瞎说归瞎说,却怕他真信了,“你个傻子,谁跟你是好哥们?”
      “沈致亭你这个骗子,”陈北劲哼笑起来,指尖挠着对方手心,“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居然还装失忆。”
      “你才是个骗子,”沈致亭低下头,捏他一下,“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那你后来天天都在想我吗?”
      “嗯,”两个人的手指绞到了一起,沈致亭蛮认真地点头,“每时每刻都想。”
      “想我的时候也会哭吗?”陈北劲好奇地凑近问:“让我看看,我们家力能扛鼎的沈总也是会缩在夜晚的被窝里偷偷流泪的那种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
      能不能扛鼎另说,把眼前这个嘴欠的混蛋男人抵在墙上狠狠收拾一顿的力气倒是绰绰有余。

      关于沈致亭暗恋自己的这件事,陈北劲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好像问清了每一个细节,就能收获再多一份爱似的。
      沈致亭不理解他家这位蜜罐里长大的豪门大少爷究竟有多缺爱,唯一知道的,就是陈北劲如果再贫嘴不老实回屋睡觉,就真的生病了,可他几句话还没发表完,旁听观众陈北劲同学就已经打起了瞌睡,半睡半醒躺得正舒服,沈致亭叫也没用,死活不肯挪窝。

      沈致亭就没去上班。

      换了套茶具,重新煮上新茶,水果切好摆盘,然后坐在旁边椅子看书,在家待着陪小狗。陈北劲昨夜喝太多,早晨说话声都有点沙哑,沈致亭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自理能力这么差的一个人独自待着。

      一觉从早上睡到下午,两只手还握着,直到陈北劲醒来。
      见沈致亭仍然在身边,陈北劲也没问别的,他知道沈致亭总会在他身边,就对人说想喝冰酸柠檬水。
      沈致亭却端来一杯热水,陈北劲顺从地喝了。
      交谈几句,陈北劲继续躺回去假寐,沈致亭放下杯子,又坐回椅子上拿起来书,低头一页页将书纸掀着。

      阳光真的很好,深蓝天空无云如洗,墙角绿萝藤蔓郁郁葱茏,窗外花园里蝉鸣稀疏,室内清凉茶果清香,他们就像往常的任意一天,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涉,却又心意相通。

      沈致亭掀到最后一页纸,拇指腹摩挲着纸张的光滑面,犹豫着开口:
      “你……是快走了吧?”
      陈北劲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次,我们会有好……”“结果吧”还没说完,就被陈北劲突然叫的一声“沈致亭”打断了。
      沈致亭装作不在意地抬起了头,“嗯?”
      “沈致亭,”陈北劲看着他,“我不是骗子,答应你的事,我每一个都做到了,是不是?”

      沈致亭不明所以,但是点了点头。

      上个月初,他临下班前几分钟,办公室助理签收了快递员的两提新鲜果篮和一大束郁金香,附赠亲笔写有“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落款“许景辉敬祝”的卡片。

      那天刚好是他母亲的生日。

      从第一次收到许景辉对他父亲表示口头惋惜的诧异,到如今每月因各种理由而收到礼物的习以为常,沈致亭知道,这是陈北劲那位嘴硬心软的母亲主动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信号。

      沈致亭觉得,陈北劲或许真的有某种魔法,只要他想,就可以将一切不可能化作可能。

      “所以接下来可以真的信任我了吗?”陈北劲望着他问。

      沈致亭再次点点头。

      “沈致亭,不管我去哪儿,离开多久,最终我都会回来,陪在你身边。”

      沈致亭依旧点点头。

      “沈致亭,”陈北劲两眼深深地注视着他:“我好像,还没特别认真的跟你讲过一句话。”

      胸口猛地涌起一阵滚热,沈致亭试图平静,故作淡定地“嗯”了声:
      “你说。”

      “沈致亭,”陈北劲咧嘴一笑,哄小孩似的:“这次我走了,你不许再哭哦。”

      “滚!”沈致亭立刻炸红了脸,抬腿踹向陈北劲一脚,气得直笑:“哦你个头!”

      “沈致亭。”

      “你最好说点正经的!”

      “我答应你这么多事,”陈北劲正经了几分,笑问:“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啊?”

      有些事,只需凭对方一个眼神就能产生预感。
      沈致亭没说话,坐在椅子上摁着膝上的书,望着他笑。

      似乎真怕人不答应,陈北劲靠了过来,眨着眼拉住他的手:“我们中指上的戒指重新套在无名指上好不好?”

      “陈北劲,”沈致亭笑出声来,说:“抠死你算了!”

      陈北劲笑笑,也没不反驳。
      他本可以买得起适应各种场合的无数枚戒指,可挑来选去,只有那一枚意义非凡;他一生本可以拥有无数个贴心懂事知他冷暖的伴儿,甚至他们不会忤逆他的意图,可从始至终,只有眼前这一个人是不可替代。

      陈北劲还是有点紧张,攥住沈致亭的手,声音低了些,问:“答应我?”

      沈致亭忍了好久,才憋住笑,说:
      “答应你。”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
    (给不喜碎碎念的宝宝避下雷~)
    感谢在2024-03-04 02:32:35~2024-03-08 19: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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