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二 飞雪候青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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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又下雪了。
一如三年前的冬季，漫天的飞雪悠悠而下。
好像自己是从三年前来的这个世界上的一样，每次看到下雪，瑞雪总有这样的错觉。
“韩慧，你几时回来？怎么今年会晚这么多？该不是还在生去年的气吧？”瑞雪想着在床上辗转难眠，又想起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亲你的啊，我发誓。苍天啊，大地啊，我真不是故意亲你的啊……而且，我最多也就是碰到一块布嘛！”
瑞雪揉着有点肿的眼睛，很不情愿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妇人。
“椿妈妈，才什么时辰呀，就叫我出场弹琴，这大冷天的，让我多睡一下会死啊？！又不肯给我加月银……”
椿妈妈是瑞雪的老板，也是整个烟雨楼里唯一能治住他的人。
“呀哟喂，我的小祖宗，客人都等不急了。快，化了妆就出去啊。”妇人看着瑞雪慢悠悠的坐在了梳妆台前，才关门离开。
一会儿，暖月捧着一套白衣进来，静静站在瑞雪身后。暖月至今奉命留在瑞雪身边已有将近一年之久，熟络后瑞雪便十分喜欢与她亲近。
“暖月姐姐，你主人会不会是今天回来？”
“瑞雪，你已经问了我不下100次。”
“你别嫌我烦，我就是想听你说他。”
“应该快了吧，自上个月收到飞鸽传书，如今已过了二十一日，估计主人也快到了吧。”
瑞雪拿笔的手顿了顿，好奇的问道，“暖月姐姐，你见过他笑吗？”
暖月一怔，半响才摇摇头说，“没有。”
“是呀，那家伙的表情里面，笑似乎少得可怜。咦，不对啊，他整天蒙着自己半边脸，鬼才知道他是不是在笑啊。你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吗？莫非……他有冲天鼻？或者爆牙？或者双下巴？”
瑞雪突然转过头来。
暖月被吓了一大跳，“你……瑞雪……你怎么把眉毛画成这样。”
瑞雪扬扬手中的毛笔，指指自己的眉毛，一撇一捺两笔重重的墨迹。
“椿妈妈又叫我化妆，我好好一个大男人化什么妆呀，我就是要搞成这样，她就不会叫我化妆了。”
瑞雪说着往外走去，却被暖月拦住。
“你别拦着我，我要出去吓走那些客人……”
暖月见惯了这阵势，开口阻拦：“瑞雪，你可记得主人去年临走前怎么说的？”
瑞雪想了一想不再冲动，低着头像是认错，“他说要我开心一点多说说话，有空帮忙照顾烟雨楼的生意。”
斜头看见暖月捧着的白衣，瑞雪单手压在额头上叫起来，“又是白的，我不喜欢白的，一层纱一层绸缎的，把我裹得像个粽子！”
暖月劝道，“这几天天寒，烟雨楼里，就属你的客人最多。”
“知道了知道了，我换。反正我今天要去把我的客人赶走，你就叫椿妈妈看开一点。”
“瑞雪……”
“知道了，唉……那些人我越赶他们越来，都见鬼了。”
椿妈妈又来叫人。
过了一会，房间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前面一个体态均匀优美，白衣贴在肌肤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粉嫩。此少年眉若残月映水，明眸灿若星子，皓齿似白贝洁净，浑身上下一股出尘的飘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纤尘不染。后一个女子一身玄衣，抱着一把琴。羽睑微启，一双淡泊的双瞳看向突然停在窗前的瑞雪，淡淡地露出一丝关切，“又在看雪吗？”
“那家伙不会是把我忘了吧？”
“不会的。”
“你又知道不会……”
“暖月看得出主人待你很好。”
窗外白雪纷纷扬扬，迷蒙了整个世界。
雪落无声。
瑞雪低头喃喃自语：“不知道此时，我的家乡是不是也在下雪。”
暖月有些惊愕，已经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便要开口抚慰。
“瑞雪……”
瞬时，瑞雪嘴角微扬的转身，“暖月姐姐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便不提这句话。”
快要正午，烟雨楼二楼早已坐满了宾客，个个探着脑袋想要看瑞雪抚琴。客人中男女各占一半，将二楼坐得满满的，有不少还是常客。
二楼西座为独立的雅阁，纱帐如薄雾浮动，只有一个带刀男子站在外面，看不见里面坐者何人。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何况，烟雨楼乃一等一的高级妓院。
瑞雪正好从一楼内堂出来。他怕人烦，一楼是不许坐人的。
他不发一言的弹着琴，琴音至纯至净，仿佛冰雪融化，万物皆春。
如泣如诉，如梦如幻，如风如雾，如行板如挽歌。
天尤寒，水尤寒，关山之外人未还。何处我家？何处江南？
每到下雪的时候，瑞雪便会想起几年前自己被他捡回来的事。那人用了半年才把他救活，之后，自己便忘了之前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那时的自己，不是这样子的……那时的自己静若无物，只喜欢说一句话——我的家在哪里呢？
“太销魂了……好！好！”二楼东边王知府的大公子兀自拍起掌来。
琴声突然停止，瑞雪眼神扫过一楼大堂，朝楼上瞪了一眼。可就这一眼，王公子却很受用，“瑞雪，别在烟雨楼弹琴了，跟我回知府府吧。”
“跟我吧，我给你每月100两任你花。”
瑞雪懒懒开口，“太少啦。”
“200两……”
“太少啦。”
“500两……”
“太少啦。”
“那你想要多少？”
“就是，你要多少？”
声音此起彼伏。
“小样，像我这样的奇男子，我只怕我想要的东西你们给不起？”
“只要说得出，没有我刘大爷给不起的！”
“我要天下堡。”
整个烟雨楼顿时鸦雀无声。
这已经不知道是瑞雪第几次提起天下堡的名字。
南盛世北天下，不同于盛世门的张扬霸气，天下堡行事素来低调诡秘，与其为敌的门派通常悄无声息的在一夜间瓦解，无人知其缘由也无人敢问缘由。
故而江湖流传，盛世门为求普天盛世，而天下堡却只图一己天下。
“那个什么堡主整天叫别人去干什么苦差事，害得我们一年到头也只能团聚一个月，太过分了，一点也不考虑一下我们这些人的感受……我要把那什么天下堡买下来，然后打烂他的屁股……”
众人惊骇。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这个样子？我说的不对吗？对吗？不对吗？你告诉我哪不对了？这简直就是没有再对的了！”
“有的客官听了我的话去天下堡告状,说我在烟雨楼上宣扬反天下堡。这是反天下堡么？现在我来纠正一下啊，不是反天下堡，是仇天下堡！记住了啊，到时候告状别说错了！”
一片出奇的静默。
许久。
终于有调笑声打破僵硬的气氛。
“你还是跟我回家做媳妇吧，别理什么天下堡了！”
众人轰笑。
却只有瑞雪拉长了一张脸。
你说什么？
媳妇？
你再说一遍试试！
“就是就是，理那些做什么，我给大爷我暖被窝，瑞雪你真是美啊，女子都比不上你……”
瑞雪简直想将那个人一把掐死，抡起袖子就往前冲，“见鬼了，我非得扒掉你一层皮不可！他奶奶的……”
“主人回来了！”暖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大门口。
瑞雪骤然停下，眨眨眼，脸上即刻堆满心花怒放的笑容：“他回来了？”
“是，刚收到的消息。”
他急忙朝大门外的暖月跑去，跑了两步又折返朝内堂奔过去，扯着自己的衣襟喊道：“快快，给我换了这身破衣裳。”
楼上客人个个伸长了脖子露出一副饿狼的表情，却又不敢再多说一句轻薄的话。
因为暖月自称为主人的，便是天下堡属下韩门当今门主，也是鼎鼎大名的医鬼韩青。因此人素来喜着一身青衣，不露容貌，故而人称韩爷韩青衣。
此时，雅阁内却传出一声极细的叹息，淡淡的浮于空中如空谷中兰花绽放，转瞬，阁内却已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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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依旧小雪飘零。
烟雨楼后院。
一男子在雪中独立，清冷中透出一副气宇轩昂，他双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支青色长箫。任飞雪簌簌的坠落在他的身上，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小屋。
红尘路。多踌躇。孑然身影。不知归处。
但终究，还是回来了。
往近处看，此人一身青衣直缀，长身玉立，于风雪中袖袂翻飞，只是下半个脸蒙着一块青布，难以便别容貌。
唉……真是的，东西还是乱放，就不知道在我回来之前收拾一下。
摇头叹息之后，清朗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在他身后，风雪之中，几个身影兀然从屋顶腾空而起，破空而来。四个人拿着四把狭长的剑，剑尖闪着幽绿色的光芒，划破的空气犹如天空飞鸟的破鸣。
最左边的一个看似为首的男人叫道：“韩青衣，你伤我一家十一口，夺走金色蟾蜍，今天老子要你拿命来！”
四人一声轻啸，纵下屋去，眼看就要刺向韩青衣的背部，他却一动不动，兀自站着，连眉头都没皱。眼见剑锋刺到，四人的剑却突然被另一把剑拦截下来，再顺势甩出。
“主人，属下来迟。”
冷茉莉挡在韩青衣身后，她穿着白衣，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但气质清冷，就连刚才说出的话也似乎透着森森冷意。
四人顿时一惊，只见眼前这女子的眼眸竟然是妖艳的绿色，如同鬼魅一般，显然是练了邪魔歪道导致。
韩青衣转过身来，“我本放你们一条生路，看来却是多此一举。”
“韩青衣，你少假惺惺，你这个天下堡的走狗向来杀人不眨眼，放过我们？我呸！今天我就要替我死去的爹娘报仇！”
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一般，明显训练有素的四人很快再次发起了合攻战术，分为两人一组，准备各个击破——
剑如电闪而至，韩青衣一看就知道那剑上淬有剧毒。冷茉莉没有丝毫迟疑飞身而上，拦下两人，却被功力所限，再也无余力阻止其他人的攻势。
只是这韩青衣却不还手，敌人攻一步他便退一步，长箫在手中运用自如暗自化去了凌厉的剑势。
那两人被当成猴耍，恼羞成怒，“韩青衣，你欺人太甚！”
为首的男子从冷茉莉那里脱身出来，一起刺向韩青衣。以一敌三？有备而来？终于，他眉眼之间恢复了往常的凌厉狠绝，不需面目狰狞就能令人从心头冷到脚底。
“我只不想你们弄脏了我的地方。”
说完他腾空而起，向屋顶飞跃而去，三人紧接其后，冷茉莉一见也跟了过去。
“人呢？人呢？人呢？不是说到家里了吗？”瑞雪从屋子里找了一圈又跑到院子里。
暖月观察着雪地上的痕迹，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
瑞雪不信任的瞥了一眼暖月，“又骗我，我不会再上当了……”
是不是暖月姐姐对我有意见啊？还是她生活太单调了，她该不是喜欢上我了吧？唉，像我这么优秀的人，真是没办法。等那家伙回来，我要把他扁成猪头，看他还敢不敢丢下我不管。
可恶！
没等瑞雪反应过来，暖月腾空而起飞向屋顶。
“喂！暖月姐你去哪呀？喂……”
韩青衣左手握萧，右手一把长剑以一挡三，却还是占了上风，那三人却毫不示弱，颇有置生死于不顾的态势。一人向其左臂刺去，所指处刚好是韩青衣的旧疾新伤，这一剌之势却也颇为厉害。
韩青衣翻身后仰，肩膀离另一男子已经不远，那人惊慌不已急挥左掌向他额头拍去。韩青衣腰肢轻摆，就如一朵水仙在风中微微一颤，早已避开，反身一剑，那人瞬间倒地，滚下了屋顶。
剩下两人气急，纷纷向他左臂攻去，接着，韩青衣听到身后出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哎哟！”，眼眸微颤间，左臂就被砍了一刀，这一刀极深，顿时皮开肉绽。
黑色的血液顺着手臂滑下来，夹杂着细碎的声响温润的划过握着的青萧。
“主人！”
暖月纵身上前拦下敌人，与这二人纠缠起来，连连使出夺命杀招。
只眼光扫过韩青衣时，心中顿时疑惑大增。
主人受伤了？
怎么可能！
在暖月的记忆里，韩青衣武艺高强且足智多谋，从未有过任何人能伤他分毫，当然，除了那一位。
暖月刚用“见血封喉”解决完一人，就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们……干嘛打架呀？干嘛不叫我？我也要参加！”
灰色的布衣长袍，头发用一根细带微微扎起，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瑞雪挡在韩青衣面前几米，却没有动。
韩青衣微用手势示意暖月不要插手。
一人趁着暖月的空隙朝他们攻过去。
瑞雪却还是没动。
是无意躲闪，还是来不急躲闪？
惟有他自己知道。
随意地，瑞雪只是惬意地站在那里，像心思全不在面前那人的攻击上。他脸上很是担忧，却忍住没有回头，着急的问：“慧，你还好吗？”
韩青衣早已点穴止血，那剑上显然是致命的剧毒，但他对毒最是不怕，语气非常稀松平常，“先顾好你自己。”
听见这个回答，瑞雪安心的勾起唇角。
那人看见瑞雪的笑脸，却是一怔，剑势顿时就缓了一缓，待反应过来才劈过去。
所谓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
在对方剑气极近，却再也无法变招的那一瞬间，瑞雪终于动了。
他只是悠闲地向旁边踏出一步——平淡无奇的一步，却极其巧妙。
万无一失的一击竟就这样落空？
“哈哈，你砍不到我。”没有丝毫杀气，“你干嘛要伤害他呀？他欠你钱吗？欠多少呀？用得着这么冲动吗？……”
对方瞳孔收缩，因错愕而怔愣的极短的一刹那之后，又向瑞雪挥剑过去。
衣袂随风飘舞间，瑞雪又跨出一步，然后腾空踢中那人的手臂。这不经意的一踢，却使得那人手腕无力，握不住剑。
对方乘势连挥数掌。瑞雪闪身一直在避。
“不要这么冲动嘛，冲动是魔鬼啊，大哥！最多，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啦……当然，不是太多的话……大哥……你冷静一下，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谓……哎呀……最多你下次来我们烟雨楼我少收你一点钱，我介绍我们最好的姑娘梅香给你？……好啦，我承认花蓉比较啦……”
越来越显吃力。
再也躲不开的一霎那。
韩青衣冷冷的下达命令：“暖月！”
“是！”早已看出破绽的暖月伺机而动从背后一剑刺破那人的喉咙，飞身向瑞雪。
只见那人颈部血脉喷张，在空气中发出温热的气息。
瑞雪一个踉跄，却被韩青衣右手扶住腰肢，“妈……妈呀……死人了……”说完便晕了过去。
冷茉莉飞身过来跪倒在地，面容依旧冷如冰霜，“属下来迟，主人恕罪。”
韩青衣面色冷峻，眼睛微眯，冷冷的说：“茉莉，我韩门不养废物。”
“主人息怒，因这正午时分，茉莉功力最弱，加上之前的伤……”
韩青衣似乎犹豫了一会，微微蹙眉，不再说话，将瑞雪交给了暖月。
冷茉莉斜过头看见被暖月扶住的瑞雪，绿蓝的眼睛里闪过关切的光，只一瞬又恢复冰冷彻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二 飞雪候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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