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曼谷

4、第4章

　　第二次见到周乾允，仍是正午时分，他进天牢的时候，仍然是漫天的骂声。清浅面前摆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她没有碰。
　　第一次的审问在犯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结束，主审官毫无所获的离开。清浅虽然远远没有料到外面的反应，但是她对这位周大人印象还是极好的，她决定尽快让这个案子了结。
　　她做好了准备，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活着只会徒增她的痛苦。
　　周乾允真是极儒雅的人，他在这种地方喝的茶都是上品，清浅学过茶文化，只隐隐闻到香气便知道了。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已经是准备死的人，居然还有闲心管什么茶？
　　他放下茶杯，清浅认真的仰头看着他。
　　只要他问，她就马上招。
　　那个时候的赵清浅，并不知道周乾允是何许人物，她的想法，着实幼稚又可笑。
　　他俯身，低声喊：“赵清浅。”
　　五雷轰顶。脑海里一片空白。
　　清浅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狱卒送饭的时候给她叫“上官灵”，她知道那就是她在这个世界借用的那个身体主人的名字。可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叫她，赵清浅。
　　那是只有在二十一世纪，认识她的人才知道的，她的名字。
　　“你怎么会……”
　　过了很久，清浅才问出来。
　　“我才是问话的人，”周乾允呷一口茶，眼里有些笑意，“应该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你只要配合，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清浅低下头。她本已不想活下去，还有什么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你想知道什么？”
　　“赵清浅的身份来历。”他说的很干脆。
　　“你不是知道我了吗？你知道我的名字。”清浅更疑惑了。
　　“赵清浅的身份来历。”他重复一遍。
　　清浅怔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开口：“虽然我不知道我以前待得世界跟这里相差多少年，但是一定是很久，他们对祁平皇帝喊冤，可是……我不记得历史上有哪个皇帝是祁平，所以我不知道差了多久……”
　　“等等，”周乾允抬手示意她停住，略一沉吟才道“继续。”
　　“我是学生，坐的车跌落山崖以后我就来到了这里。”清浅认真的看着周乾允：“他们给我叫上官灵，我看自己手上的痣也没有了，可能，我是借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
　　周乾允突然笑了。
　　“你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也是那里来的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清浅迫不及待的问。
　　“你来天牢之前醒来时对皇上说的，你叫赵清浅。就是这样。”他简单的答。
　　清浅失望的低下头。她以为……
　　“今天就到这里。”周乾允起身，慢条斯理的整整衣襟，“明日再审。”
　　“不必了，不过上官灵做了什么，我都认罪了，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在这里活下去只会让我痛苦，”她说的坚定，“判我死罪吧。”
　　周乾允蹲下，认真的看着她，耐心的开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想让你们那里牵挂你的人放心一些吗？”
　　言罢，他转过身，疾步离开了。
　　眸色幽黑的女子，怔怔的坐在地上，像是，沉入了某个长长的梦境。

　　初来乍到的清浅并不知道，随着周乾允这一次来到天牢，后宫与朝廷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在南国，“周乾允”三个字尽人皆知。在民间他深得人心，在朝中他却是臭名昭著。端木祈即位之后，身为皇子伴读且出身世家的周乾允平步青云，一夜之间成了十大辅臣之首。朝廷之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或是皇亲国戚凡是被定了死罪的，十有八九是因为落在了他手里。
　　正因如此，能直接调用铁衣卫闯入开国功臣家中不分青红皂白就全部绑入天牢、凡审案必用酷刑的周乾允，突然破例对一个被贬为奴婢的后宫妃子手下留情，怎么可能不闹得满城风雨？
　　到了第三次周乾允来天牢时，后宫与权臣的眼线已不知增加了多少人。
　　清浅坐在靠近铁栏的地方，看见足有上百名侍卫冲进来站得密不透风，周乾允迈着从容安稳的步子进了天牢，接着牢门被打开，散发着香气的檀木椅与茶被狱卒端了上来。她看一眼周乾允，突然笑了。
　　周乾允倒也不问，只是任她笑。
　　“咳咳，”清浅清清嗓子，“关在这里的人都是要被判死刑的，你带这么多兵对死人摆什么架子？”
　　“我怕死人带我走，这些兵是替我挡箭的。”
　　清浅有些惊讶：“为什么有人要——”
　　“因为这里面有一半的人是我弄进来的，在这一半人里，还有一多半是被我设计的冤假错案弄进来的，”他直言不讳，“你想，他们会不想杀我吗？”
　　清浅坐直了一些，“你真坦诚。”
　　真是天下大乱了，居然还有人说他坦诚。
　　“多谢夸奖。”周乾允淡淡的笑着说完，转头便寒声命令：“刑具！”
　　清浅也不害怕，一来，主审官并不像是会严刑逼供的人，二来，她早已做好了打算，无论对方怎么问，她都实话实说，这样总不至于还会受刑。
　　如果她知道刑具并不是形式而是周乾允的例行风格的话，她非吓傻了不可。
　　周乾允拿出供纸，轻飘飘的扔给清浅，明亮的双眸闪着不明所以的光，紧紧地盯着她。
　　清浅随手接过来，扫了一眼，不屑的撇撇嘴，“谁写的？”
　　“刑部，”周乾允眯眼，“怎么了？”
　　清浅更不屑，没想到这个世界里的高官写的字居然还不如她，“这一手破字。”
　　“哦？”周乾允颇有兴趣的望着一脸不屑的女子，没想到还有人会有心情嫌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供书上的字难看，“你懂书法？”
　　“纸笔伺候。”她忍着背上的疼痛站起来，豪气的挽起衣袖，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像是达成了什么目的，周乾允的眼神晃了一下，很快便平静无波，他挥挥手，示意侍卫准备。
　　不出一炷香，李白的《将进酒》出现在了巨幅宣纸上。
　　“这只是一种字体而已，总比你们的刑部强吧？”清浅放下笔，得意极了。
　　“草书。”周乾允盯着字，目光炯炯有神。
　　“你知道？”清欠好奇。这个世界应该跟自己学过的历史不一样啊。
　　“还会什么？”他抬头，问。
　　清浅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如果有时间，我可以把所有的字体都……”
　　“来人！”周乾允回过身，大声命令，“把刑具都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