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开题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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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太晚，兼睡得浅，林小开起床出门后沈练就处在舍不得下床又苦于睡不着的拉锯之中。这样撑到九点半，突然手机铃声大作，倒是终于给了他一个放过自己的台阶下。
“妈你回来啦。美帝国好玩不？”
“知道我回来也不接驾！回家连个灯都要自己开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到底是图什么。”
“哦这个……我最近预备做个课题，比较赶，再加上过段时间不就期末了么，我打算放了假再回去。”
“不行。”
“什么不行？我回来一趟多麻烦，地铁两部公交三部，来回四个小时也就饭点能见着你，那还得赶上你心情好又整一桌子创意菜不好意思去荼毒你那帮股友老同学。你说你一个这辈子没体会过上海公交网络的人凭什么让我劳心劳力回来给你当饭桶？”
沈练基本可算是沉默美学的信奉者，能逼他破功的也就这位母亲大人了。每次他忍不住喷完无句读的一大通，总在深深的自我嫌恶中又被他妈接下去的话再度逼出话痨模式。
“你又叫上了。你一个男小孩成天叽叽喳喳的娘不娘？”
沈练只觉巴别塔倒下后人类所有沟通不能的绝望和无力都压向自己。
“反正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的业余生活从来都安排得很好，不差我一个。”
“什么叫不差你一个，啊？养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外面玩得再开心总要回家吧，回到家你不在，我想找人说说话都不行……”那边已经换上可怜兮兮的鼻音了。
“王女士你不要装可怜了。每次你想找人讲话一个电话打过来哪里管过我是不是有正经事要做没法陪你？”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好做啊你！反正你就是打定主意不管你妈死活了对吧？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眼看着对话又有陷入死循环的苗头，沈练赶紧摆姿态。
“啊呀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也是没办法。这课题下周一就要交，之后等审批啊什么的事情一大堆，紧接着又是大考你也想我继续拿奖学金吧。你一个人要实在没意思，就去外婆家住一段？姨妈家也可以嘛...”
对方沉默了会，凉凉开口，“你那课题是什么时候的事？从没听你提过。”
以为大势已去，沈练连声调都轻松起来，“唔这个课题我得知的比较晚。这周才决定做，所以时间就比较急了。”
“怎么想起做课题了？什么题目啊？”
沈练挣扎了一会，“……关于南朝唐朝的，比较性的。”
“……你说说你！”重重的一口气就叹在自己耳畔，沈练的耳朵一下热起来，这热度又迅速蔓延进四肢百骸。往复过太多次的争吵无果使他下意识想拿开烫手的手机，但他终究只是在麻木进而呆滞里全程听下去。
“你一个男小孩读什么不好去读中文系！中文有什么好读的，啊？从小学读到高中，你大学再读能读出什么名堂经？！你看看你写的这些论文上的这些课，成天就拘泥在过去里。你们研究的这些东西，不晓得有多少人研究过了你以为还能挖出什么新的？嗯？你从来都不听我的，从来都不听！这件事，我帮你讲，高考填志愿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我想到一次就胸闷一次，那么高的分，想读什么都可以你偏偏只填一个中文系！别人都夸你好夸你聪明，聪明有什么用，都是些上不了台面投机取巧的小聪明罢了！碰到大事情，从来拎不清，非要撞到头破血流才满意。你看看人家杨伟，什么叫乖小孩，杨伟那样的才算！你这种从来听不进大人话的，注定要吃一辈子苦头！”
眼看着要没完没了了，沈练瞅准他妈换气的空挡插进去，一开口声音已然哑了。
“妈，这件事你不要说了。我们为了这个还要吵多少次。我累了。”
“你累了？你帮我讲你累了？！你以为我吵架吵着玩哒你不是我儿子我管你读什么专业能不能找到好工作？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啊你！这点帮那个畜生一模一样你好的不学只知道学坏的对伐？！！”
“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他了？”
“怎么，听不得我骂他了？”沈练他妈似乎已出离愤怒，声音全然冷下来却愈加尖细得跟针似的，“哼，你护他护得倒是紧的嘛。”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哪里是护他？！每次都是这样说到后来就是我学他，我遗传了他所有的缺点不足，我倒是奇了怪了这是谁造成的？遗传这种不可抗拒的生物性到底是谁强加给我的？再怎么追究能追究到我头上吗？！”
嘟的一长声，继而又短促起来。又一次被单方面掐了电话，刚才还奔腾在体内快要破壳而出的愤怒又一次毫无预兆地被抽空，留下巨大的空洞，这空洞深处又极快地漫出沼泽般的无力。而当他从床上爬下，看到背对着自己坐在对面桌前的杨伟后，沈练突然记起曾经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个非洲小女孩深陷沼泽，临灭顶之前那双涣散的墨黑的眼。
沈练将手机丢桌上，踢了拖鞋踩上椅子开始每天固定的程序——把因下床而散乱的蚊帐压回床垫之下，直到蚊帐形成了挺括的长方体。
手扶桌椅蹲椅子上伸长了右腿试图勾回被自己踢得太远的一支拖鞋时，杨伟突然起身走过去捡起拖鞋。沈练缩回腿，双手握住自己脚踝。他将下巴抵住膝盖，看着杨伟走回来弯下腰，将两个拖鞋朝着自己并排放好。之后杨伟站起身，却没走开，就这么停伫在沈练跟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低着头的缘故，沈练的声音闷闷的。
“实验做到八点。买了早饭过来的。”
沈练说不出什么。杨伟永远是无可厚非的。即使在刚被老妈指责过不如杨伟的现在，即使一颗心浸泡在想要宣泄想要伤害想要破坏的毒液里，杨伟始终是无懈可击的。在最不愿意面对杨伟的时刻，沈练也只能继续加深一个认识——自己的确远远赶不上杨伟。杨伟永远留有余地不急不缓，他的冷静与温存配合得天衣无缝钩织成网。他让自己知道他的企图，但又做得让自己对他无法指摘。于是，倘若自己想要指摘些什么，倒显得自己欲加之罪了。
沈练抬起视线，固定在身前人的腰部以下。他简直是带着恶毒的快意死盯着杨伟包在直筒仔裤的那个部位。
杨伟了解自己。这个人，凝视自己十几年，自己那点通透和孤傲他哪里不一清二楚。他也知道，正是这两点决定了沈练抹不开面子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想到这里，沈练向前方伸出手去。在几乎要触到杨伟□□拉链的瞬间杨伟突然惊醒般大退一步。沈练突然想笑，他也的确笑了。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尤其当看到杨伟面色铁青地死盯着自己。
“留着自家寝室不睡总过来，不好吧。”话出口时还带着未褪的笑意。
说完沈练就套上拖鞋起身，抓着手机钥匙，径直出屋甩上了门。
门在身后嘭地合上时，气力殆尽似的，沈练感到一阵晕眩。
“玛丽隔壁地不会好好关门啊！”隔了两间的屋子里有人回应。
沈练就突然气力满点，走到那间屋子一脚踹在紧闭的木门上，然后在火力猛增的叫骂里跻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了，临出大门前被值班阿姨叫住。
“小沈啊，侬帮小林讲也桑，伊有呃宝古把了吾格的几呃里吧了。伊到底诶要伐要了？伐要吾就次理特了。”
“伊今遭伐晓得撒宋光纬来。吾等些大藏七。”
见阿姨露出欣慰的表情，沈练继续说，“阿姨啊吾册来呃宋光特节了芒记大一卡通了。等些侬帮吾开铁门好伐。”
本科有两个宿舍园区。沈练住的是由一个老式的居民小区改建而成的。房屋老旧，但春有樱花秋有梧桐的，很是怡人。沈练走到最近的花园凉亭，能坐的地方都被老人小孩占了，他就靠着一根亭柱掏手机。
离之前预设的十点闹铃还剩五分钟。沈练关了闹钟开始按短信。他依旧在遣词造句上花费些时间，但这次，谢荼的回复快得惊人。
“开题报告看过了。基本尚可，缺漏处请参见修订批注。”
回到寝室时，杨伟已经不在了。沈练把快递纸箱放在林小开桌上，就开机查电邮。果然谢荼的回复邮件已经到了。一看时间，是早上将近四点时发出的。
即使沈练有提前做心理准备，还是被文档里满目的红色批注给震住了。显然谢荼是直接对着他发过去的文档边看边改的，细致到连几处别扭的文法都做了修正。老实说，沈练已经无需再动什么，这份谢荼经手的开题报告直接就可以见人了。
沈练下意识想发短信一表感激，却猛然意识到还未将开题报告和十几页厚的申请表衔接起来。于是打开申请表文档一页一页填着，这才庆幸刚才压住了发短信的冲动。
申请表有整整一页的导师信息需填写。而关于谢荼，即使每个学期都有修他开的课，沈练发现自己是一无所知的。在系版查了置底资料，又祭拜了百度大妈，终于得以罗列出生年、籍贯、求学历程、就职院校、研究方向、有影响的几篇论文和出版的几本书。这些用来填表是足够了，但所谓骨架之外的那些血肉皮毛，对沈练来说依旧未知。
沈练估摸着这份导师信息表也得预先让谢荼过目，就继续下拉申请表，赫然发现关于开题报告需要导师手书一份建设性意见。
这样磕磕绊绊整完申请表，已经过了十二点。饿过头的关系，沈练那一肚子虚火烧得正旺，翻箱倒柜找出一小瓶蜂蜜，调了一大杯灌下去。杨伟买来的早饭沈练看都不要看，自己又从来没有囤积干粮的习惯。思来想去只能从林小开下手。怎料林小开的橱柜也是坦荡一片，于是就只剩下快递包了。
林小开于食物的来者不拒是远近闻名的。林家父母深知儿子这点德性，忙于自家公司的间隙总陆续寄来食物包，从鱼干到甜食中西合璧无所不包，每每拯救沈林二人于胃袋告罄的危难时刻。某次林小开跟家里提了室友嗜一切奶及奶制品后，这食物包里还时不时出现四分之一个圆盘奶酪什么的。
沈练叼着牛奶刮开纸箱，翻了一会果然看见两大包蒙古奶条。之前的确听林小开提起不知是林爸还是林妈去蒙古大草原玩来着，当时自己还感慨自家老妈去美帝国公费旅游也不见得能给自己捎个一星半点回来。
和以前吃过的明显能感觉其奶粉比重的同类产品不同，这次的奶条微酸，奶味醇厚，正合沈练心意。沈练一边大嚼奶条，一边短信谢荼，说了导师信息表和导师意见的事。完了截下信息表那页，给谢荼发过去。回复依旧很快，谢荼只说让沈练查邮件，导师意见等周一的断代结束时帮他写。
沈练一查提交申请的截止时间，周一正午前交到院办即可。断代是早一二节的课，不出意外时间确是足够的。
打开回复邮件的附件，又是批注遍布。想象着谢荼是怎样面无表情地修改着“谢荼”的信息，沈练止不住笑意，勾着嘴角把文档复制到申请表里。最后发去一封感激短信。
这煎熬的准备工作，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开题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