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朱枢

26、中期完结章

　　又是沉默，沈练心想，在他们的相处里，沉默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或者应该这样说，沉默在谢荼的生活里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谢荼沉默，在任何时刻，好像只要他一沉默，就真的能撑住一切——黎明不会到来，美丽的泡影也永不破灭。
　　沈练又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在走向谢荼的漫长日子里，他从没想过，他处心积虑逼近的会是这样一个同他自己截然相反的人。自己那样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直至能看清一个背光处的挑眉、又至只能分辨出摇摇欲坠的轮廓——尚觉不够，那样在耻辱、动摇、难堪、不安里急不可待地一层一层主动剥光了自己，但，这个为自己注视的人又是以怎样的目光看向自己，他到底看到了怎样的自己，他又持有着怎样的一个他认为的他自己。
　　沈练既然心明眼亮地想透了一切，自然就心灰意冷了——他们之间，沉默也只能是沉默。他纵有撕咬咆哮的冲动，但谢荼大概还是会以沉默来容纳一切。
　　沈练也不是不能忍受沉默。他只是忍受不了，每次的沉默都好似一场漫长的告别。
　　之前每次陷入沉默，他都想，自己其实是可以规避那样沉默的境地的，相处到如今总也掌握了一些技巧，但他又想，沉默也好，比起拥抱亲吻，沉默总是更真实一些——在沉默里，谢荼保有平静的迷雾，而他享有痛苦的真实——这样看来，沉默也许对他俩都好。之前每次陷入沉默，沈练都这样宽慰自己。
　　而今天，谢荼的那片迷雾扩散到迷了沈练的眼，当他发现他甚至看不清谢荼的眉眼时，沈练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
　　他仍舍不得直刺迷雾的中心，他也不认为人有权力去改变另一个人对自身的认知，他只能轻轻拨开迷雾，试图让对方看见真正的自己。
　　“老师，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对这个课题、这个方向，一点也不感兴趣。”
　　沈练从沙发上爬起来，直起身，走向玄关。那里有他的书包和帆布鞋。穿戴好一切后，沈练面向晦暗不清的客厅。
　　漫长的告别上演了太多次以至于像是一场永不落幕的独角戏，他曾那样全情投入地惶恐、不安、在沉默里攥紧拳头汗湿背脊，如今真要落幕了，却简直生出悲喜交加的松快与安心。
　　谢荼一直坐在那张背向落地窗的单人沙发里，沈练站在玄关冷眼望他，他就真的只是轮廓模糊的黑影。
　　“老师，这个课题走到今天，无非就是为了更靠近你一点。而想要靠近你，并不是为了要做你的学生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沈练走出楼时抬起头。他没看见月亮，没有云，也不见星星。天，就只是天，就在那里。这个夜晚一如每一个夜晚，正如初中的那个下午，太阳无差别地普照着大地。
　　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沈练闭上眼。他没看见谢荼于背光处的那个挑眉。他什么都没看见。闭上眼的世界和夜空一样，那里什么都没有。
　　沈练在楼道口就这么站了很久很久。但他终于还是想出来一个能去的地方。
　　沈练到达目的地时，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不是太晚。他按了按门铃，等了片刻，门开了。
　　王女士看了他一会，转身拿了拖鞋过来摆在门口。
　　“你回来啦。”
　　“恩，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