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中期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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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荼在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已经住了十四年。
当初读研究生只想在学校附近找个租金便宜的小房间免得整晚拉闸限电妨碍他做兼职。那时上一任房主宁波老太一个人住在主屋，便把小房间租给了谢荼。老太太年逾八十，精神极好，又想得穿，每周总有几日要找谢荼陪她喝点小酒。谢荼虽不会讲话，但听老太一个人讲以前的事也是有趣，祖孙两辈人相处甚欢。
病来如山倒，老太急性脑溢血被谢荼送到医院不过两周就走了。两年里从没见过的老太亲属在最后两周倒是来得很勤。别人的家务事，谢荼也不愿掺和进去。被老太的几个小孩找上门来问愿不愿意买下房子时，谢荼正好攒了几年书店的分红，又赶上那段时间张莘来上海听到这事就摸了钱出来补上差额，谢荼就把房子盘了下来。
过了几年，老公房的各种设施都坏得差不多了，谢荼就下了狠心又借了小区里的另一处房子住了两个月，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了一遍。就这样，一直住到现在。
这房子住得越久，谢荼越发生出索性就在此终了一生的念头。以前无非看中地段与价位，现在想来当初什么都不懂的自己还真是撞上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住处：位于小区的最后一排楼，又是四楼的绝好楼层，南北通风，日晒充足，勉强还能算得上是傍水依树，实在是无法再要求更多。还好当初买得早，这地段到了现如今，不知是怎么一个价钱了。
谢荼往日里只觉得自家是千好百好，可今天看着睡在身旁的沈练，那些好处却翻了个面显出坏来。
谢荼偏爱主卧的那一室月光，所以从不拉这个房间的窗帘。自己每日随着日光渐热醒得早也就罢了，可眼下沈练被晒得皱着眉翻了个身，谢荼想去拉窗帘也只怕声音吵醒了他。楼下的花草长得是好，可现在这拼了命齐声鸣叫的蝉音即使隔着数层门窗阻挡也穿透力卓越。
谢荼轻手轻脚下了床。楼上不知在捣鼓什么猛地传来哐当一声，谢荼只心惊地回头往床上看，所幸沈练似乎还睡得沉。老公房的又一个缺陷，隔音太差。
思及隔音，谢荼就想起昨晚的沈练。年轻男孩的身体绷得太紧，任谢荼怎样哄，也只像是一根纤细却刚烈的弦。谢荼想不到，沈练那张随时要爆发哭泣、下一刻就会惊声尖叫却又时时刻刻压抑住、忍耐住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身下会如此催情；他也没想到，月光里那张水光满面的脸所显现的某种毁灭性的特质会那样摧枯拉朽地席卷他所有的理智——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荼都以为他自己，已经不剩什么欲望了。
沈练是在楼下花园那些精力充沛的童声喧闹里醒来的。他面向的一边空空荡荡，他便翻了个身，酸痛就从最隐秘的部位扩散至全身。太阳好得他只能闭上眼，他经不起再翻身了。
谢荼来看他醒没醒时，沈练已经把昨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记忆并不虚假，只是沈练有些不能面对：与谢荼，竟是在自己最失控、最失态的时刻开始。
“外卖到了，趁热吃吧。”谢荼说完这句也不走，挡在靠阳台的床侧，摆明了要看沈练一夜下来的状况。
沈练一下子有点羞、又有点恼，只好故作身手矫捷地从床另一侧下了地，进了卫生间。洗脸时他突然想到昨晚带着一身臭汗就和谢荼裸裎相见了，一时间无语半晌。这种难堪局面他以前想都没想到过，可眼下也已经无所谓了。
沈练走到客厅看谢荼坐在双人沙发里盛饭，想想这光景自己走了怎样的两年才走到，一时间百感交集，视野也模糊起来。他在靠近谢荼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接过碗筷时，也已经平复下来了。
“老师，我昨晚喝醉了，有没有扰到您啊。”
有一股视线钉在自己脸上，沈练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和着饭细嚼慢咽了一会，才抬起头。抬头的瞬间，那股视线也移开了。
“昨晚我记不大清了，有发生什么事吗？”
谢荼面无表情地回望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在谢荼开口要应的前一秒，沈练又补了一句，“……我的老师。”
这是两人都很熟悉的细不可闻、亲昵至极。
沈练看着谢荼眼眸深处又应声抖了一下，彻底被自己的小把戏给愉悦到了。他在谢荼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露出得逞的笑。
“哪天我清醒的时候，麻烦老师再教我一遍吧。”
沈练想，谢荼到底是个温柔的人。昨晚虽痛极，却也没留下什么伤口，昏睡过去之前，还迷迷糊糊地有被耐心而细致地擦拭身体的感觉。
沈练又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怪圈。温柔的人，多自私，自己却就吃这一套。总是在温柔且自私的人面前制造假象，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练一出谢荼家的门，就再也无法维系身手矫健的假象。龇牙咧嘴地抽着气，扶着楼梯下到底楼，已是一身热汗混杂冷汗。车是不能骑了，眼下好像连推车也力所不及。打定主意一路走回学校，沈练却想起这小区好像是说有两个门的。另一个门车过不了，所以从没走过，但记得要比自己以往走惯了的正门省下好些路。
沈练逮了位大妈问清了方向，就慢腾腾地挪过去，果然是扇旋转铁门。出了铁门就是个菜市场，沈练想着以后自己还是学学烧菜吧成日吃外卖也不是个办法，继续走着。没走几分钟，就绕到菜市场背面的一条直通小区外部大马路的小道上。
沈练站在小道的这头，看着从谢荼家楼下花园一直延伸到这里、又像护卫般延伸至小道尽头的两排植物几乎在自己头上相接。抬头，是绿叶间隙里的无云蓝天；右手边能隐约看到灌木丛里蹲在白色围栏上的半个小石狮；左边是带着漂白水味道的露天泳池的喧腾；脚下是镂空六角型石砖拼接出的通向前方的窄窄的路。
沈练听到某个地方传来吱呀一声，有什么在刹那间打开了。
第一次，被锁在心底的太多的真实情感就这样暴露在生活的日光、生活的气息里。沈练从没想过，当这一刻来临，他会如此坦然。他那习惯了锁闭、压抑、纠结、黯淡的心竟然充盈着那么多和煦而柔软的情感。
沈佺、谢荼、王女士、杨伟……在过于长久的时间里，沈练只活在这些人带给他的悲伤与欢愉里。他的世界那么小，小到他在紧|窒里找到了几乎足够的安全。他以为他就这样过一辈子。他原本已安然于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从不曾想过，其实他的世界也可以这样大，大到除了那些悲伤与欢愉，还能装下更多的阳光、土地与希望。
沈练在无声的澎湃里生出轻微的困惑。昨天的悲伤与疼痛还那样真切，今日想来却不知一切是梦的终了、还是起点。唯一确定的是，他站在这里。
他站在小道的这头，他能看见这条路的尽头有偌大一个世界。
他好像终于，真正地站在了生活的土地上。
他，和他的爱，还有全部的欢愉与悲伤，一起站在了生活的土地上。
沈练甚至动了再原路返回的念头——这样珍贵的时刻，他要命地思念起谢荼来。
他放空片刻，来让自己决定下一步究竟要迈向何方。
这时，手机响了。
“……你明天有课吗？”
“啊？有的。”
“什么时候。”
“五六七八。”
“好。注册完就过来吧……别喝酒。”
沈练听到谢荼的笑声响在耳边，细不可闻，亲昵至极，他全身烧起来。这热度过于猛烈，好像瞬间就能把一切化为灰烬。
沈练在难耐的热度与随之蒸腾的寂寞里模糊地想，那些他之前以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谎，比如□□——也许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也许，已经改变了什么。
“老师，你知道小区里有条林荫路么？”
“是通往外面的那条吧。”
“恩。这条路上有很多树，叶子绿极了。老师您知道是什么树吗？”
“不清楚。我很少往那边走的。”
“……这样啊。”
“等它春天开花了，不就知道了。”
“诶，这树开花的呀。”
“应该是，我有这个印象。”
“开的花好看么。”
“记不得了……等它开花了，一起去看看吧。”
虽然电话那头的那个人看不见，沈练还是笑着点了下头，无声地应了。
他开始往前走。虽然身体的酸痛还在，但他走得很快。
他和另一个人，都等不了太久。
离下个春天还有整整六个月。没有人知道，他们等不等得了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中期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