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生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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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一生有你
由围棋开始，却不能以它结束。
因为，只有这张棋盘才能承载我们的一切，只有它见证了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理清的思绪。
塔矢醒来时，已是晌午过半，母亲守在床边，含笑的看着自己：
“果然还是要有好朋友陪着呢，这么多天，第一次看你睡得这么香。”
无奈的笑了笑，撑起身子，看着窗外晴亮的夏日。
刺眼的美好。
他低下头，用手遮住眼眶。
枕边，雪白的信笺。
拆封，展开信件，却是满目的空白。
起身，飞快的洗漱完毕，来不及理会母亲的惊异，夺门而出。
幽玄之室 本因坊循环赛第三轮
拈起棋子的手，缓缓落回原处。低下头，进藤放开捏的死紧的折扇：
“我认输了……”
对面，桑原闭起眼，叹口气，微笑着起身，出门前的一刻，他眯起眼，回望棋盘前仍端坐笔直的那个身影，呵呵的点头干笑几声，才转身离开。
采访，复盘，检讨……
一切结束后，已是月上枝梢。
草草吃了一点东西，与和谷他们道别，下了地铁，进藤匆匆向家跑去。
细长的街道，已无人烟，踩着一路星光，他拽拽包带，加快了步伐。
月儿自云后露出一点白亮，他蓦的刹住脚步，不可思议的看向前方。
塔矢侧着身子斜倚在矮墙边，耳畔几缕发丝垂下来，遮挡住眼睛。听见脚步声，他惊而转头。
月华忽隐忽现，撒不尽一地清辉。
两个对视的人，洁净到近乎透明。
“进藤……”站直身子，塔矢递出手中的信笺，“……我看过了……”
看懂了，却不知道要如何回信。
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些什么……
该说怎样的话，才能回应你……
虽然，我明白，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言语。
“……”
望着那抹雪白，进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也有点脸红。
“塔矢！”
轻轻一声呼唤，得回那人晶亮的直视，后退两步，他转身跑开。
飞快地跑远。
几乎是一瞬间，塔矢也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幽暗的道路，两旁，房屋中透出暖暖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无言的指名回家的路。
街道的当中，两个年轻的身影。
间间断断的喘息，飞扬的柔发，月光下拉长而相互交缠的阴影。
静夜中，跃然的脚步声如心跳般有力而清晰。
漫天星光，一路汗水。
时光在恍惚间到回从前，回到，那一段你追我赶，挥洒青春的无忧年月。
回唤起，那一份，镂刻在时光中，深刻而珍贵的心情。
塔矢……
我还记得，那个飘雪的深夜，你推开门，喘着气，站在门前。
墨绿的直发上满是雪痕，一点一点，顺着发丝缓缓下落，宛若清泪。
会所昏黄不明的灯光下，最难忘的，仍是你明净坚强的眼神，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你，也从没想过世间会有那样晶亮剔透的眸子，更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你灿若星辰的那抹笑容。
你笑着说：“我们下棋吧。”
不用再说什么，言语又有什么用？
你在这里，什么都不问，也不说，更不曾停下脚步。
我相信，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无论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这样的找到我，拉我回到该去的地方。
我是这样的深信不疑。
因为，你是塔矢亮。
这世上，比谁都执著，比谁都了解我，比谁都热爱围棋的塔矢亮。
——我最想去珍惜的朋友。
却也是我，亏欠最多的……对手。
眼前一道冷亮，清冷的铁轨横亘身前。进藤飞快地跑过去，穿越的瞬间，路栏也怦然落下。
“进藤………………！”
列车呼啸着自眼前疾驰而过，连带起一片冷风。
被割断的空间在弹指间撕裂开来。
散碎而一片凌乱。
记忆在那一晚，停留驻足。
塔矢，我想和你下棋，安安静静的下棋。
手边有市河小姐亲手泡的茶，顶上有北岛先生不懈又带着些许认真和期待的眼神，耳边是千年不变时间流失的声音，抬起头，能看见，你苍翠晴好如夜空般深沉的眼眸。
十九路棋盘上，你一直在那里，认真地思索，仔细对待我每一步棋。
你在那里，塔矢，从今以后，我也一直会在那里等着你。
…………
塔矢第二次从韩国参赛回来，正赶上东京的第一场雪。
生日是在韩国庆祝的，母亲早早地打了电话，一番叮咛，无非是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却也总爱含着笑慢慢听。
放下电话，派对正式开始。
推脱不掉的狂欢，渐渐融于其中。
那一晚，大家多多少都有些醉意。末了，坐在对面的洪秀英按着桌子冲着他大喊：“塔矢……亮……，你……你怎么没有把进藤带来？……我……我还没有赢过他……”
如遭雷击的一阵颤抖。
在东京已被大家很有默契鲜少提起的名字，居然在这样的日子里，在异乡毫无征兆的出现。
反应过来时，四周已是一片寂静。
他抬起眼，正好对上对面秀英身边高永夏含着歉意的眼神。而秀英，早已倒在桌边，醉得满脸清泪。
惨淡而温柔的一笑，他低下头轻啜一口清酒。
毕竟是年轻人，冷场不了多久，而后，继续喝酒聊天，席间，也有淡淡的烟草味道。
是谁说棋士的生活太过寂寞？
偶尔像这样，棋逢对手，酣战淋漓，畅谈薄醉，不也是快事一桩？
只是，少了一人，便是少了一人。
那一片空白，无人能填，也不需要什么人来填补。
“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便活不下去。”父亲去世后的某一天，母亲曾经趴在牌位前这样告诉他。
的确，是这样。
只是，要习惯一个人走下地铁站，却还要一段时日吧。
一点冰凉落在睫毛上，塔矢反射性的眨眨眼，视线一片模糊。
有些事，你知道，注定不会错过，但是，也深深了解，只有那一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比如，那个飘雪的夜晚。
即使，没有回头，没有不顾一切地跑出来；即使，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及时赶到；
即使，自己不是这么想去会所，而是去到了别的地方……
进藤都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他的。
那个时候，不论走到哪里，他都一定会等着他；
在每一个共有的角落里，带着顽皮的神情，等着他摆上一颗棋子；
拉开门，看见他在那里的一刻，不管未来有多少不安，也不管世事将会如何变幻，还是心中所有泛起的涟漪，都只有那一句话——
我想下棋，和你下棋。
会所已经消失，那样的夜晚也再不会回来了。
又好像，他们注定的相遇。
他们一定会遇见，但是，有些事，却注定会消失不见，再无法挽留。
比如佐为，比如会所，比如进藤的记忆，比如那些将要死在时光中的绚烂心情。
现在，无论再如何回想，当时的情景，那时的心情，都已经不再重要。
只有那一刻，他伸出手，带着几分好奇，礼貌的笑开，轻声地对那个少年说：
“我是塔矢亮，你呢？”
“我叫进藤光。”
那样的相遇，一生也只有一次，悄然远去。
曾也在心底旦旦起誓，曾也在暗夜中辗转反复，曾也拼命的想去留住些什么。
到最后，世事消磨一切。
他还是他，在东京游走，穿梭于棋院与家两地，周旋于对手与友人之间。
棋局，一盘接着一盘；段位，也慢慢提升。
习惯性的生活，寂寞却珍贵的时间。
人群慢慢拥挤起来，塔矢随着人流，向那个小小的售票机走去。
掐指一算，进藤离开日本去做手术，也有半年的时间了。连手术加上休养，已经足够了。
但是，他始终没有再出现。
本来便是这样，当初进藤离开时并没有约定过什么，棋院和媒体，也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永夏也劝过他，凡事一切随缘。
毕竟，不能指望忘记了过去，又生活在国外的人会回来这个地方；
回到充满了过去回忆的地方重新开始从前的生活。
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让他安安静静的在新的故乡，开始平淡而幸福的另一段生命。
取出车票，拿回找出的零钱，他加快脚步向关口走去。
地铁来得很快，稳稳的在黑暗中前行。
他明白，这所有的道理。
然，内心处，什么地方，总还留着些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那封无字的信纸，排头处，点点泪痕；也许是最后那晚，一身的月光，铁轨那端，最后看见的，进藤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又或是，其后的某一天，天野先生无意间提到的，本因坊赛出局后，对着记者，进藤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棋无止尽。
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许。
他就是直觉地相信着，希望着。
既然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就这样相信着比较好。
进藤，我在等着你。
这，也是你的希望，不是吗？
出站的人群熙熙攘攘，夹杂着喧闹的声音。
闷热的气浪一波波袭来，连日旅途的劳顿终于在身体中发散开来，脚下一软，他连忙扶住身旁的墙壁慢慢拾级而上。
出站口，灌进一气的冷风。雪花肆无忌惮的飘落下来，迷蒙一片。
塔矢撑开伞，慢慢向前走去。
雪薄博地积了起来，林立的高楼也渐渐看不清了轮廓，一片洁白中，心情意外的好了起来，他收起伞，伸手接过一片片落下的白洁。从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又是另一番心情。
难得的美景，他不想再感伤什么。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悲伤，寂寞，从不用刻意去提起。只要伴着生活，便会呼吸。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叮叮当当的背包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侧身，便被狠狠撞了一下，一阵晕眩。
“啊，对不起~~”那人俏皮的道了一声歉，又加快了脚步。
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他飞快的紧跟上去。
起步的瞬间，身前的人却突然停住脚步，回转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橙黄色的跑鞋四周满是溅起的积雪，背上一个硕大的帆布包。
略显清瘦的身形上，一抹金灿灿的刘海。
雪雾中，琥珀色眸子，亮如星子。
那人走上前，帮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雨伞，递给他。
“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笑容。
竟如此令人怀念。
他低下头，捂住脸。
我一直都这样的相信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茫茫人海奇迹般的相遇，注定不会错过。
一生有你。
第一部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生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