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15、第15章

　　余光察觉下首那人的异样，裴宁轩视线微转，落在踏入屋内的卫楚身上，眸色不可察地沉两分。
　　“小将军也来了。”
　　洛老夫人欲起身相迎，然其身负诰命，又是长辈，卫楚岂能承礼，大步上前虚虚将人拦住。
　　“家父家母回了趟青州旧宅，快马加鞭也要今夜才能赶回，不能赴宴，二老托晚辈给老夫人赔罪。”
　　“这说的什么话，一个寿辰罢了，何需兴师动众的。小将军能来一趟，已是老身莫大的荣幸了。”
　　卫楚恭敬鞠身，示意金九奉上寿礼，“晚辈祝老夫人万事顺意，寿比天齐。”
　　那是一座精巧无比的金身观音，姿态、神情无不庄穆，便是不信佛，见了也需端出几分敬重。显然是花了一番巧思，且价值不菲。投老夫人所好这事上，倒与裴宁轩那串菩提佛珠不相上下。
　　这边，老夫人正叹寿礼太贵重。那头，一只修长富养的手突然伸过来，屈起手指在观音像上“嘣蹦”敲两下。
　　洛老夫人：“……”
　　卫楚：“……”
　　裴宁轩挑起眉。
　　安子夜垂眸憋笑。
　　“实心的？”洛荀含颗糖，鼓着半边腮帮子一脸好奇。
　　话音落地，洛老夫人眼皮子一跳，颤巍巍举起拐杖往高她好半截的这不值钱孙子脑袋上同样敲了两下。
　　“胡闹！不许对菩萨无礼！”这回多少是掺了些怒气的。
　　洛荀也不傻，见好就收，忙挽着祖母手臂做出乖巧状，洛老夫人便也不忍心再斥骂，只得朝卫楚赔声罪。

　　年轻人同坐一堂，陪老夫人闲叙了半盏茶，直到嚼出话里渐有往婚事上偏移的苗头，洛荀才寻个理由带着人逃了。
　　松口气，他正要问小王妃再讨颗糖吃，却无意瞥见卫楚在腰间摸索一圈，又低头往地上看。
　　“你找什么呢？”
　　卫楚不应，四下寻获无果后就要折返，吓得洛荀一把将人拽住。
　　“不是，还敢回去，不怕我祖母又追问你何时娶新妇啊？”
　　“不怕。”
　　眼见卫楚甩开人，就要往回走，安子夜眨了眨眼，“小将军。”
　　青年步子一顿，回身。
　　裴宁轩微侧过首。
　　“我方才走在最后，未见你落下东西。”安子夜笃定道。
　　卫楚默了默，无奈断去念头。
　　“多谢王妃告知。”
　　“小将军无需言谢，倒是那日，多亏小将军相助，才没叫贼人得手，是我该道谢。”
　　“小事，王妃不必记挂。”
　　今日卫楚实则一眼就认出了人，有过片瞬惊讶，但也仅此，是以他此刻神色淡漠，似乎从未搁在心上。安子夜从中听出几分刻意疏远之意，便也就此打住。
　　唯洛荀竖起耳朵一脸好奇，“怎么？信然和小王妃早就认识？怎么相识的？”
　　若非有所顾忌，卫楚险些要给这没眼力见的一拳，冷冷应：“你知道。”
　　“这我怎么会知……”洛荀好笑地反驳。可话末，忽地脑子里闪过一幕，紧跟着一阵电闪雷鸣。他霎时索然，僵硬转过脸，正好对上裴宁轩噙着笑投来的和善视线。
　　……哦，“良缘”。

　　安子夜也嚼出气氛不对，看看裴宁轩，又望向洛荀，却见后者一扯嘴角，极生硬地别开话题。
　　“信然你丢什么了？我帮你找。”
　　“护身符。”
　　“啊……”好似想起什么，洛荀意味深长笑两声，“那是得找回来。”
　　护身符这东西，多半是他人所赠，再听这语气，对方应是极重要的人。心上人？安子夜暗暗思量。
　　这时听得裴宁轩开口，“许是你换衣时不甚落下。”
　　就像一贯喜穿白色的裴宁轩今日却换了身紫衣，素来一袭黑劲装的卫楚破天荒也是着了一件石青色衣袍出门。毕竟换了新衣，不是没可能，卫楚颔首，只道回去后再找找看。
　　离寿宴开始还有些时候，几人打算先去亭中坐下来饮茶对弈几局，安子夜无甚兴趣掺和其间，便以四处逛逛为由，先一步离开。目送那道倩影头也不回走远，洛荀轻嘶，拍拍身侧人的肩。
　　“怪了，看你们今日一道，我还琢磨着感情不错，怎么这会儿再瞧，新婚燕尔的，小王妃却好像一点也不黏你？”
　　裴宁轩不在意地扬起唇。
　　“你也去成个亲，不就明白了？”
　　“我可不上你的当。”洛荀爽朗一笑，领着众人便往不远处的六角亭走。
　　卫楚默不作声落在后，倏然脚步顿住。
　　“怎么了公子？”
　　“叶羽。”
　　“王妃走后不久，他也跟上去了。”他们三个随从站一块儿，金九又有武艺傍身，故早在叶羽离队时就已发觉，不过想也知是那位王爷的主意，他才没多管。
　　没料想主子竟会问起，金九犹豫道：“要属下去看看？”
　　卫楚摇头。
　　“不必。”
　　夫妻间的事，他不便插手，更何况那位王妃的身份……裴穆清大抵是打了什么主意。

　　*
　　毕竟是高门大户，书香门第，洛府府景别致，红砖瓦，朱漆木，抄手游廊延绵回绕，亭台楼榭错落有序，精贵花卉团簇盛绽，并不逊王府。
　　原本心不在焉的安子夜走上半圈，竟也渐渐生出几分雅兴，停在那簇最为娇艳的赤莲花前，挑一枝折下，正要叫念春插在她发间，这时一阵嬉笑声却钻过花草，随风飘入了耳。
　　“果然很适合上官姑娘，戴上这串璎珞，人可比花还娇呢。”
　　“那是，上官姐姐天姿国色，配什么都极好看的。也难怪会择您做未来储妃，整个隆京除了您，谁还有那资格？”
　　“是啊。”
　　…
　　“就是可惜，桃粉色终究是要比绛红略逊一筹，若是红璎珞就好了，更衬上官姑娘的金贵身份。沈姑娘的手上可有？”
　　一道隐隐叫安子夜听了耳熟的圆润嗓音不疾不缓打断吹捧声，以至被问话之人也没个防备，迟疑半息。
　　“这……”
　　“红璎珞，说起来，我今日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安子夜下意识抚摸上颈间。
　　果不然，很快有人点明，“宁安王妃戴着的那个？”
　　“是了，我就是在老夫人那里瞧见的！”
　　听及此，念春暗道不妙，悄悄望向正捻着花枝旋转欣赏的自家王妃。炽阳被绿叶碾碎了零散泼洒下，融进她眼里，搅得那双水眸滟滟生彩，念春一时竟说不出，到底是这朵赤莲更妖艳，还是王妃了。

　　对话还在继续。
　　“沈姑娘。”夹了几分倨傲的嗓音道，“日后这低人一等的东西，就别往我面前送了。”
　　“是……”
　　“王妃？哼，谁不知宁安王原是有意和冯家议亲，却被这位横插一脚。”
　　“其实还未商定。”一道嗓音轻柔解释。
　　“言君你就是性子软。”女子似是不满她这话，“宁安王俊朗无双，你二人分明郎才女貌很是相配，岂是那什么月桑公主能比？”
　　有人也迎合，“听闻九公主跋扈张扬，可惜王爷了，好端端迎回个蛮妇。”
　　这话似是戳了不少人心窝，一时间惋惜声连连。念春听着真是好气又好笑，王爷都没说什么呢，何时轮得到这些人来忿不平？且说论容貌，隆京有几个比得上王妃？论性情，她们人后乱嚼舌根的，更是望尘莫及！
　　“念春？”
　　心里正骂得起兴，突然闻得唤，念春一激灵，转过脸，却见主子笑眼盈盈望着自己。
　　“我跋扈张扬？”
　　念春一愣，遂坚定摇头。
　　“不对，我确实很跋扈。”安子夜言罢提步往话声方向去，念春呆了片刻，忙也紧跟上。
　　众人聚一起，难得有个话头，是以愈说愈畅快，乃至邵淑某些不辨真假的风流传闻也被抖搂了出来。安子夜绕过花丛现身时，那些讥笑嘲讽声都还未来得及收。
　　在一片吃惊、惶恐和不屑的神情里，她温和笑开。
　　“在说什么有趣的？不妨也说与我听听？”
　　她的步伐不算快，是在给念春留时间。
　　“从左，是户部侍郎之女汤秀宁，兵部侍郎次女冯言君，礼部尚书之女上官宓，上官宓还是未来储妃，再之后有沈富商千金沈晴陌，孙府……”
　　小小一方亭子，挤了近十人，有人站有人立，安子夜也记不全，只着重几个主要的，譬如眼下对她依旧不屑的上官宓。

　　抵至石阶，念春便没再出声，安子夜提起裙摆拾级而上。
　　“怎地都不说了？莫不是在讲我坏话吧？”
　　“……”
　　“想也不可能。”她笑笑，把玩着赤莲一脸漫不经心走进人堆。
　　“月桑国小，蒙圣上不嫌，钦定姻亲，我感念皇恩，万不敢恃宠。可毕竟是南乾王妃，身上挂着皇家颜面，非议我等同践踏帝威，诸位那在朝为官的父兄，怕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你们怎敢？”
　　众人大惊失色，坐着的立即起身，站着的更是往后避退，纷纷聚到一旁垂首缄口。上官宓见此不屑冷哼，“你也有资格代表皇家？”
　　“自是比你这未来——储妃有资格的。”
　　“未来”二字被她拖得极长，仿佛就像这盼不来的婚期，储妃之位也遥不可及，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将头埋得更深。
　　“你！”上官宓气得欲拍桌而起，可立马又被安子夜摁住肩压下，她松开赤莲，拿起那串粉璎珞，端详两眼。
　　“东西……确实粗劣了点。”安子夜解开璎珞圈的扣夹，又在上官宓目瞪口呆下，不容反抗戴上其脖颈。
　　末了，附身至少女耳侧冷声一笑。
　　“配上官姑娘却是刚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