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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破阵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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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再去当值才知道,战事的序幕已拉开。
情况很是艰难。
一日,若歌刚把茶奉上准备离开,就听到佐佐成政焦急的声音:“主公大人,守备呜海的山口教继已投降了今川家。”
信长一拍桌子起身,脸色一敛,沉声骂道:“这个叛徒,立刻派人杀了他全家。”
“是……是!”他赶忙俯首道。
之后再说什么她也没听到,战战兢兢的出了前厅。信长对背叛者的处置相当残酷。
十几日后,丸根和鹫津两支城一一被攻陷,大军压境,直逼清洲城。形势越来越紧迫,信长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家臣会议越来越长,每每当值的无论是谁,都很晚才回到处所休息。
尽管如此,可仍没有理出个有效的作战计策。今川义元本队约五千人正行至桶狭间,其余二万五千人随后。有的建议在这样悬殊的兵力前暂时避一避,有的主张采取困守清洲城的防守战,也有的想假意投降,再做打算。讨论来讨论去,所有计划没有一个令信长满意。
直到在外探听消息的佐久间信盛进来,跪倒在地,神情紧张的道:“我方探得消息,敌军明日凌晨发起总攻。”信长才起身,摆手示意面色失望、沉重的家臣们退下,一个人在厅中沉思。
撤下基本未动的晚膳,若歌在恍忽中回到处所,拿出新买的毛笔和砚台,无心作画。想了半天,在宣纸上缓缓落笔写下屈原的《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由于印章也送去当铺了,若歌就随手在纸的右下角画一个“柳叶”的标志。放下笔,想象着那诗中描绘的敌若云的场面,不禁抬头望着天花板,一阵感慨。铁马兵河即将到眼前,也许真的要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这样的战场何等惨烈!想着想着,估莫时间差不多,把纸叠好收进袖口,起身出了房门,从厨房端着夜宵去前殿。
前厅中此刻只剩下信长一人。他闭着双眼,面部放松而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部投下一丝淡淡的影。他胳膊杵着方几,头靠在胳膊上,一动不动的坐着,像是睡着了。看他睡得那么熟,若歌心中顿生一股怜惜之情,不忍去打扰他。她把漆盘放在方几一角,拿起他座位边的一件外披,轻轻为他披上后,蹑手蹑脚的向前外走。
脚迈出厅门的一刹那,他忽然醒来,在身后叫住她:“柳若歌!”
她急忙转身,又走了回去,坐在他一侧。“抱歉把您吵醒了。”
他笑了:“又不只这一次!”
望着他尴尬的忽闪着眼,过后打漆盘往他面前推了推:“给您送来了宵夜,现在既然醒了,多少吃一点。几天来不曾好好用过膳,这样下去身子顶不住。”
他默默的点头,看着盘中的碗碟,过后淡淡的问了句:“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没跟她们走吗?”
心头猛的一震,咬咬嘴唇。望着他,面色在烛光下十分柔和:“今日我当值。”大战将要展开,以防不测,众多女眷们已撤离到安全地区。除正室浓夫人留了下来,其余三位侧夫人和侍女们在阿昌的带领下离开了。“她们撤是因为她们是夫人们的侍女。主公大人还在天守阁内,我一个殿前侍奉哪有撤的理呢?”
他大笑着接道:“在这里等?等着我砍下今川义元的首级后回来!”虽不大习惯他这种表达方式,但应该是凯旋而归之意,若歌想了想,点下头。笑声加大,甚至有些夸张:“真是笑话!”
见他这个样子,她正经起来,轻声道:“可是,我相信您。”
他立刻止了笑,极力掩饰眼中的欣喜和难以置信,指了指下面家臣们的座位:“他们都不报赢的希望,你又相信什么?”
她轻摇下头,望着他平静的笑:“我并不是相信最后结果的成败,而是相信即使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您也不会放弃,而家臣们更会矢志不渝的追随您。”
望着她,嘴角上扬,刚欲说什么,只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入前厅。见到来者,若歌一时惊的张大嘴,竟是消失了十几天的藤吉郎。
见他来,信长霍的从座位上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猴子,你来了!”
眼中闪烁着光彩,他重声道:“是,主公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好!”他上前一步道:“去把所有家臣都叫来。”
家臣们赶到后,见信长仍旧穿着平时一样的素衣,在疑惑中面面相觑。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一扫下面的家臣,手持桧扇,缓缓唱了起来:
人间五十年,与天地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神,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他神情严肃,嗓音低沉,此刻却显得格外庄严,神圣,一字一句打入若歌心里。
尾音刚落,只听他高声道:“猴子,铠甲!”
“是!”藤吉郎立刻把铠甲给了他。
他接着大声道:“吹起号角,马上突袭桶狭间!”
天守阁门口。
若歌站在送行队伍后的最前面,看着眼前马队中一个个整装待发的人,心却生起一阵不安。这次不同于在荒子城的送行,她深知,他们出了这大门,便生死未卜。她看了看马队最前面信长穿一身黑色带红纹的盔甲,外罩黑罗纱阵羽织,那种威风凛凛的气势在人群中永远是——独一无二。
正想着,信长便来到她面前,轻声一笑:“你看什么?愣什么神?”
惊诧过后,她道:“没什么。”
他并未马上离开,只和她面对面的站着。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若是注定会输,他也会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心中定会带有过必死的信念,不然怎会在临行前唱出那“人间五十年”。想到那个曾在马场上神采奕奕的他,那个在漫天飞雪中对她微笑的他,那个在雨中孤独的他,心顿时如刀绞一般。她缓缓上前,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我就站在这儿,等您回来!”
身子猛的一震,过后微笑着点头,转身上马。
在一片祝福声和祈愿声中,马队出了大门。
若歌随他们出门,直到他们伴着尘土消失在大道上,她都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