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殇》月笼寒沙

1、第 1 章

　　我看着灰河的尸体，安静地躺在这片土地上。好像昨天他还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淡然如水的眼睛，望着我。

　　壹
　　多少年以前，一个宁静祥和的午后。
　　我来到这里，这里是指整个森林最神秘的地方。
　　森林分为两边，东边的一半，树木高大而笔直，暖阳下金灿灿的树冠之间，照下寂静而圣洁的天光。每到秋季，东边的树林就会火红一片，万木红遍，层林尽染。
　　森林西边的一半，树木古老而苍奇，暗色的枝干闪着幽光。每到冬季，西边的树林就是白雪的归处，苍穹浩浩，万籁寂静。
　　西林的特别之处，在于西林里有一条长河，从树林神秘的深处流出，又流向树林神秘的深处，比溪流宽一些，水面平静如镜，淡然得像晨雾。
　　我来自东林的秋天，来到这里。
　　这里是东西森林的交汇处。在这里，火红的落叶铺在墨绿的深草地上。金莹的萤火虫似夜空中散落的星辰。向东，是无边的红叶，向西，是幽暗的密林和静静的西河。
　　我沿着红叶铺成的小径，弯弯绕绕向着西河走去。今天我有点心神不宁，因为刚刚在东西林的交汇处，发现了一具野兔的枯骨。很新鲜，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我之所以感到不安，是因为这代表着这片树林里曾有猛兽活动过。自从我修炼化形成妖之后，所有猛兽都会绕着我的领地走。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独属于西河的那种宁静淡然的流水声，我知道我要到了，对于入侵猛兽的担忧飞快地被抛在了脑后。
　　西河边上，我找到一块高矮合适的岩石，背靠着它盘腿坐下。我将身子微微前倾，放眼向河面上望去。
　　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一位有着红褐色长发，披着火红色衣袍的男子。但我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看到的倒影并非如此，那是一只小小的，有着尖尖耳朵的红狐狸。
　　这就是我喜欢西河的原因，它可以倒映出事物最本真的模样，它可以让我记住，这副人模人样之下我的本心。
　　正凝神间，我忽然在自己倒影的身后侧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和灰色的水面几乎融为一体。下意识地，我头顶长发间棕色的狐狸耳朵猛地竖了起来，向着影子的方向转去，我也顺势扭过身--
　　我看到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睛。
　　我的身后侧，岩石旁，站着一个人。这男子高大挺拔，整个人隐在灰色的斗篷下面。兜帽下飘荡着几缕暗灰色的长发，像老人的头发。
　　“一只狐狸。”他淡淡地说。
　　我感到诧异，觉得他的话似乎很微妙，震惊着，我回过脸来看向西河。泛着微波的河面上，我的倒影旁，站着一匹深灰色毛发的狼。
　　这大概是我和灰河的相遇，时间久远地记忆有些模糊。我与他在河边攀谈了许久，得知他是从西林的冬雪里来到这里，他在流浪。
　　“我叫灰河。”他说。
　　这就是他全部的介绍。由此我可以知道，西林的西河对他，就像我叫红枫林而东林的红叶对我一样，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或许是精神上的归处吧。这片森林，对我们都是难以割舍的。
　　我们一起在森林里游荡。已是深秋时节，夜幕降临后，我们就蜷缩在一起入睡。火红的皮毛挨着深灰的皮毛，一颗心依偎着另一颗心。
　　一天清晨，我正以狐狸的原型纵身飞奔在红叶铺成的大地上。前面不远处，一只野兔正为了活命而拼命奔跑。我后腿用力，猛地向前扑去—就在这一刹那，我脚下的落叶忽然塌陷下去—伴随着显现出一个深坑。猎人的陷阱！我惊慌失措，来不及多想，感到身体一空，便狠狠地砸在了坑底坚硬的土地上。
　　“嘶……”我痛苦地蜷起身子。后左腿当场没了知觉，全身的骨架好像要碎裂。“灰河…灰河！”我高声喊道“灰河！”
　　不一会儿，灰河矫健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俯身望着我，浅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坑太深了。”他飞快地说。一边用前爪在边缘往下伸着试探，“你化成人形，看看能不能上来。”
　　我照做了，虽然高了许多，洞口看上去就在不远处，但浑身疼得厉害，失去左腿，无法站立起来。抬起头，刚好看见灰河转身，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我绝望地瘫坐下来，想象着明天被猎人杀死的场景。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感到一抹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洞口边缘，是灰河。他的双眸依旧淡然。他将手中的藤蔓捆在近旁的一棵树上，接着，眼前灰色长发翻飞，伴着斗篷衣摆划过空气的声音，灰河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来。
　　“砰--”他重重地落了地，在原地晃了一下，还没站稳，就朝我奔来，双眼熠熠生辉。灰河在我面前背过身去，蹲下，露出坚实的后背。“枫叶，上来，我背你。”我环住他的脖子，感到身体被托了起来。他背着我，抓住藤蔓，沿着坑壁向上攀爬。
　　灰河的脚狠狠踏在泥土中，他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拽着粗糙的藤蔓，向边缘爬去。我伏在他背上，感到他的身体不住颤抖，冷汗顺着长发滴在我的手上，一点、一点……终于我们爬到了陷阱的边缘。灰河双腿发力，一个猛扑窜出了陷阱。随即瘫倒在地，沉重地喘息着。我转头看到灰河的双手，那双手，满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