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点红》墨梢

6、物是人非事事休

　　两人在前面走着，丝毫没管身后的蓝思追和温言。只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傻到真的拿自身的安危去试一试这两人是否真的没有防备。

　　薛洋不知何时揪了个草尖叼到嘴里，嚼了嚼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看蓝思追。

　　蓝思追镇定地回看过去，视线激烈的对撞几下，引来了一旁的金光瑶的注意。

　　“怎么了？”金光瑶这话是对着薛洋问的。

　　薛洋挑了挑眉，指着身后的蓝思追说道：“我瞧着这个小孩很有趣，回头能留口气给我吗，我正好缺个药人。”

　　金光瑶轻笑，“这可是温若寒最疼爱的小辈。”

　　预料之中被拒绝，薛洋状似不经意的瞟了蓝思追一眼，打定主意不把这事儿告诉金光瑶。

　　是死是活，又干他什么事儿呢。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金光瑶突然停了下来，薛洋笑着转身，一掌打晕温言，冲着退后半步的蓝思追露牙笑了笑，“乖，听话。”

　　再次醒来，蓝思追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四周石壁上插着火把，照得洞内亮如白昼，分不清是什么时辰。这山洞许是在山的腹部，鼻尖沁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阴寒，隐约还能听见水滴在石头上的啪嗒声。

　　身后跟自己绑在一块的是温言。蓝思追扫了一圈，这次出来夜猎的温家少年他记得是三十五人，而这里加上他俩才三十人。少了的五人是什么下场蓝思追刚刚才亲眼目睹过。

　　温茂顶着张右脸高高肿起的脸上下打量了蓝思追几眼，大约是觉得蓝思追全须全尾没有抵抗就束手就擒了，嗤了一声，别过脸懒得瞧他。

　　薛洋双手抱在胸前，倚着石壁打了个哈欠，瞥了瞥山洞唯一的出口方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蓝思追静下心神，只模糊探听到洞口有两人在说话，似乎有些争执，却听不太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原来还有一个同伙。

　　温家小辈必然不是金光瑶的最终目标，他们这群人说到底不过都是诱饵罢了，是为了引温家其他人过来，那么金光瑶的目标是谁？温逐流？还是温若寒。

　　温逐流一共只收了三个弟子，一个是温茂，一个是自己，还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师兄温圻。温茂时常与自己针锋相对，却从未为难过温圻。温圻谨小慎微，恭恭敬敬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温圻天资平平相貌也平平，普通到扔到人堆里打着灯笼也难找，有些个碎嘴的都调侃莫不是温逐流一夜风流的私生子才会得他青眼收为徒弟。

　　哪怕是此刻，蓝思追也找了好大一会儿才在人群里找到温圻的位置。这倒也算是一种天赋。

　　散修洞府一事之后，温家青年一辈也凋零殆尽，虽说广纳门客可尽心尽力为温家者寥寥无几，这些年，温家中令仙门百家忌惮的也不过只有温若寒和温逐流二人。

　　这幻境里金光瑶也在温若寒手下呆过一段时间，很得温若寒的赏识，就连他认祖归宗夺得金宗主之位也是温若寒一力促成的。金光瑶应该知道就算这里的温家小辈都死绝了温若寒也未必会亲自前来，只要他稳坐仙门之首的位置，何愁温家没有下一茬的新鲜血液。那么他的目标就极有可能是温逐流。据蓝思追的了解，化丹手温逐流不是个绝情的，只要拿温茂、温圻或者自己的性命威胁，温逐流是肯定会来的。

　　就是不知道金光瑶会先拿他们三个谁开刀。

　　金光瑶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溶在一身墨色的身形高大的男人，兜帽将来人的脸掩在阴影中，黑色的面巾被他的下颚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浑身上下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蓝思追看了看这个身影，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黑衣人察觉到了蓝思追的目光，朝着他的方向上下打量了几下，很快收回目光。

　　金光瑶轻轻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不用担心，很快就有人救你们出去。只是，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人来帮我们点小忙，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

　　这一副骗小孩子的语气，引来一阵沉默。蓝思追转头看温茂，纳闷这人怎么这么老实，看了看他肿起来的脸，心想大概他还没被抓进来之前，温茂已经被教训过了。

　　金光瑶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应声，笑道：“这就难办了。”

　　还没等金光瑶再开口，一道白光闪过，消弭于黑衣人的掌心。

　　蓝思追瞪大了眼睛，这…这是蓝家的传音符！他不会看错的！

　　蓝思追却宁愿自己看错了。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一瞬间醍醐灌顶，蓝思追终于明白这个幻境想让他去面对的是什么，想明白了，却怯了。

　　他不想去选择，当下宁愿做一只缩头乌龟，不听不看不去想，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他却逃不过将自己掰成两瓣的命运。

　　那颗埋在他心里的黑色的种子慢慢探出一点嫩芽。

　　黑衣人跟金光瑶示意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薛洋一见黑衣人出去，邪笑着走上前，拍了拍金光瑶的肩膀，示意他退后，“看来是非要我来选喽。”

　　对上金光瑶众人还算平静，可薛洋一开口，温家少年们都惊得往后缩了一下。

　　薛洋很满意自己一开口带来的效果，手指对着一众少年虚点了点，把一群提心吊胆的少年溜了个遍才随手一指，“就他吧。”

　　选的人刚好就是温圻。

　　温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认命了，任由薛洋将他拖了出去。

　　“啊——”

　　一声惨叫唤回了蓝思追的思绪。

　　蓝思追抬头看洞口的空地上，薛洋手里拿着匕首，正在温圻的身上磨刀。

　　“等等。”蓝思追出声。

　　顶着众人的目光注视，蓝思追继续道：“我来替他。”

　　说话间蓝思追偷偷将刚才从薛洋那里得来的毒药塞到温言的手里，如果免不了一死，那么他送给这个少年的礼物也只能是一个痛快的死法。

　　薛洋与金光瑶对视一眼，有些不快道：“我怎么觉得我的手段被人小瞧了。”

　　金光瑶笑道：“本来就不济事，全靠你自己吹嘘。”

　　薛洋怒道：“你等着！”

　　蓝思追被拖走的时候，十分明显的感觉到薛洋的怒气。

　　二话不说被喂了一颗丸药，蓝思追已经不甚在意了，此时此刻倒宁愿是服下便立即毙命的毒药，倒能躲过一番磋磨。

　　薛洋拿出一个竹筒的时候，蓝思追还算平静，只是眼瞧着薛洋从中捏出两只巴掌大的小蛇的时候，瞳孔忍不住骤缩，面上却还强装出一副平静。

　　揪着蓝思追的衣领，将一只青黑色的小蛇放了进去，又扯松左腿的裤脚，将另一只墨色的也丢了进去。

　　冰凉的鳞片贴着肌肤滑动的感觉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蓝思追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薛洋哼道：“你倒是聪明。”

　　话音未落，薛洋一拳打到蓝思追的腹部，蓝思追疼得缩了缩身子，身上的小蛇骤然受惊，疯狂的撕咬逃窜。

　　一声痛呼被蓝思追阻断在唇边。

　　蓝思追抬起下巴笑了笑，似乎在说不过如此。

　　薛洋拎起还带血的匕首，在蓝思追的脖颈描画了几下，凑近他的耳边道：“知道你刚吃下的是什么吗？”

　　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在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匕首被插进腹部的时候，蓝思追双手紧握，却不料薛洋并未怎么用力，戳了个指甲盖深浅的小洞，还没等蓝思追松下一口气，又捏着刀柄原地转了一圈。

　　忍下这一波生疼，蓝思追还没喘口气，就感觉那只在他腰侧游曳的小蛇，爬到刚捅开的血洞旁，探着脑袋想往里钻，许是因为遇到了阻碍，疯狂的啃咬起来。

　　薛洋看着蓝思追变得惨白的脸笑了笑，“看来药效起用了，这可是它们最喜欢的味道。它们会钻进你的肚子里，咬烂你的心肝，啖尽你的血肉。而你将会意识清醒的，感受到它们将你这一身好皮囊咬成一具骨架。”

　　蓝思追紧攥着手想要忍下这生生破开皮肉的痛楚，那小蛇许是尝到蓝思追血肉里喜欢的味道，咬噬的动作更加疯狂。

　　薛洋如法炮制地在蓝思追左边的大腿上也钻了个血洞。

　　豆大的汗珠从蓝思追脸颊上滑下，被绑缚在身后的双臂崩成一条直线，血珠从紧攥的手中滴落。蓝思追疼得恨不得立时三刻昏过去，只是意识清醒的可怕，到底是做不出高声痛呼和满地打滚的事情。紧咬的牙关也流出一行血迹，蓝思追甚至在想着咬舌自尽罢了，只是如今一张口，怕是根本忍不住喊出声。

　　太疼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些痛楚，从小到大，他甚至连戒鞭都很少挨。蓝思追在想，如果是早知要受这般苦楚，他或许根本不会站出来去做这个英雄。

　　他应该就像现在看着他受苦的少年们一样默不作声，一边别开脸不忍去看一边庆幸选中的人不是自己，一边兔死狐悲感伤早晚落得同样的下场一边又暗自期待有奇迹发生可以有幸逃出生天。

　　汗水模糊了蓝思追的双眼，朦胧间看到一抹黑色走到他的跟前。

　　看到他，蓝思追强撑的一口气顷刻间散去，他张开嘴发出一声痛呼，用尽全身力气抻着脖子想要靠近那身黑色。

　　“杀了我，”他说，“泽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