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浅水疏影

13、艰巨任务

　　但是战事是等不及他的安排，就在他的书信送出去的五天后，新的状况又出现在了晋和城。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巡城的士兵沿着河岸视察结界外的情况，意外地看到了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
　　翠玉一样的结界就像是玻璃做成的墙，铺展开来，将他们所在的安全区笼罩。但是现在这层透明的玻璃罩上，突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黑色的不明物体。一蓬一蓬，像是破旧的棉布，也像是黑乎乎的泥土。它们像是蛆虫一样趴在玻璃上蠕动着，而翠色的结界就跟着它们的蠕动，像波浪一样起伏。
　　待到巡逻兵凑近了细看，这些大男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
　　那、那些贴在结界上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一个个早就死去的人的尸体！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再具有活人的特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尸的气息。他们的面目已经模糊，整个脑袋上，只有两个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其中有蓝盈盈的光在闪烁。而他们的身体完全发黑，大块大块的腐肉凝结成煤炭般的一砣，奇形怪状地“长”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他们的手掌，此刻已经变成了鸭蹼形状的一块，像一张大大的黑色叶子，覆盖在了结界上面。而这些毫无意识的尸体在胡乱地挥舞着他们的手臂，扭动着他们的身体，一波一波地向结界上冲撞，试图穿过这层壁障。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根杆子在一团乱糟糟的物体中使劲搅拌，看上去就让人恶心。
　　巡逻兵立马就向林楚尘报告了这个情况，楚尘迅速召集了所有参与决策的人，宣告了进攻的决定。
　　他脸上的轮廓坚毅，表情决绝：“我们要么守住晋和，要么和它一起死！”
　　季颜也没有料到敌人会在此刻发动进攻，他印象中的明夜绝对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但是现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多想，他听见林楚尘在宣布组织进攻的安排，便扬声道：“羽墨山庄愿意和月嬛城一同抗战，听凭将领的派遣。”
　　林楚心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他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看着林楚尘说：“不必有太多顾忌。羽墨山庄的精英们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一定倾尽全力，协同抗击。”
　　林楚尘环视了周围做着的一圈人，他们都是自己在守卫晋和时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他们看着他，眼神如出一辙地坚决。林楚尘刚劲地点了点头，道：“大家先按照我的安排去做，我们一定要让冥怡会明白，我们绝不放弃！”
　　于是得令的众人立刻散开，去往自己应该在的岗位。大厅里只留下楚尘，楚心和季颜。林楚心向楚尘汇报说：“城里来信了，说援军已经整装待发，过不久便会来了。”
　　林楚尘轻轻摇头，道：“楚心姐，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那么相信外来的力量了。我们现在只有自己，能凭借的也只能是自己。我们现在唯有选择背水一战。即使死去，也无可后悔，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努力至少是有效果的，我相信爹一定守住月嬛城的基业，并为我们报仇。”
　　季颜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一直以来韬光养晦规避世事的庄主在此刻感觉到了一丝惭愧。这个男孩的身上有着一股不屈的坚韧的气度，正是他这种看惯世事心灰意冷的人早已丧失的斗志。季颜油然生出了一种珍视的心情，也略略有些了解为什么林楚夕会如此疼爱他。
　　他感觉到林楚心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他有些错觉，但是还是迎了上去，看着两人说：“在援军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们不能够寄托于或有的帮助。我也算是对术法有不少了解的人，如果可以，就让我身先士卒，带着士兵们杀出去。”
　　“仅仅杀出去又有什么帮助呢？”一个声音遥遥飘过来。朱虹璧撩开直直垂下去的帘子，缓步走近三人，“刚才我就一直在听你的安排。”她看向楚尘，说，“你只关注击退这些僵尸，却没有考虑到，这些死物有如芥草一般，兵器并不能够对它们造成伤害，就算是击退了，对方也可以很快重新聚集，生生不灭，你如何除得尽？”
　　林楚尘一怔，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碰到过这样诡异的情况，只当作普通战争来处理，仓促之间也没有想到尸军的这个特点。他思索了一会，沉吟道：“那用火焚？火焚将尸体化灰，纵使冥怡会能支配僵尸，也还不致能指挥尘芥吧。”
　　朱虹璧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这个想法，但正当林楚尘准备召唤军官吩咐这个命令的时候，她又抬手打断了他：“话虽如此，晋和城这些天死去了这么多人，充沛尸军至少也会有两三万的样子，我们硬拼只能是自己吃亏。”
　　“前辈是说擒贼擒王？”季颜问，“最重要的是攻破中间那个法阵？”
　　朱虹璧颔首，道：“我可以肯定，法阵中心必然会有人在维持。如果能够打败这个人，或者中止它为法阵提供力量，就可以让晋和从它的压制中挣脱，到时候再一举反击，将敌人赶出晋和。这是这些天我想了很久，觉得最可靠的办法。”
　　“既然前辈这么说，无论再怎么危险，也值得一试。”林楚尘沉声道，“不过前几次靠近法阵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受到一种力量的控制，突然就丧失了心智，然后发狂至死。前辈能不能指示我们，如何才能够靠近并攻克它呢？”
　　朱虹璧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个法阵的灵力太过强大，我虽然能够靠近，但没有水晶球，我怕也无法承受它的压力。”
　　“连前辈都没有办法么……”林楚尘显得很失落，“楚心姐，你还有什么办法？”
　　林楚心低眉想了想，提议道：“或者这样，我们在河道的周围布下火圈，只留下一个缺口，在这个出口加强防卫，这样军队可以冲出去，僵尸也不会涌进来。至于法阵……让我去试试吧。”
　　“不行。”两个人同时说出这句话，却是楚尘和季颜。楚尘也没有想到季颜会和自己同时开口，却听到季颜继续说了下去，“我也算是对冥怡会了解甚深的人了，但这一次的尸军我却从未料到。我想，冥怡会一定派来了一个灵力绝顶的高人，我们估计不到他的力量，你这样贸然过去太过危险。”
　　“但是我不能这样看着不管。”林楚心一脸坚决，“朱前辈必须留在这里维持法阵，你们两也不是身负灵力，现在只能我去，而且我必须去。”
　　她这个模样，像极了林楚夕。他突然觉得，这两个女子的性格气质有着百般的不同，但是从心的本质上，是没有分别的。
　　“楚心，少安毋躁。”朱虹璧开口劝她，“我再给城主写一封信，让他叫楚飞过来。你们俩一起去，彼此也有照应。”
　　楚尘也说：“楚心姐，虽然我们抱着必死的心在奋战，但是不到迫不得已，千万不要涉险。”
　　楚心终于也平静下来，闭上眼，叹道：“好，等楚飞来吧。我只是不愿意再这样被胁迫着，而我们所有的人都无可动弹。”
　　“不会。你刚才的提议很好，我马上就去安排。我们不会坐以待毙，虽然说不能够靠近法阵，我们也可以在尸军中杀个片甲不留。我们将法阵包围，堆起火圈，我就不信法阵中的人永远不会挪出来！”林楚尘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灼灼地像要把这个世界焚灭，“我们要拼到最后一刻，决不妥协！”

　　林楚夕斜着身子靠在屋中的小木椅上，惬意地享受着秋日午后宁谧明媚的阳光。一道道的光线透过窗户，在屋子的墙壁上投映出星星点点，而在一道道流动如水纹的光线里，又能够看到微尘在飘动起舞，一粒一粒都那么清晰。她开心地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颈间抽出了那条一直挂着的金色的丝绦，丝绦的末端系着一枚青玉色的铃铛。她将它临空吊起，对着光，轻轻摇晃，看着莹润的玉色光芒从铃铛上反射出来，投入她的眼瞳。
　　光影明灭，铃铛圆形的阴影投在了她的脸上，如水波般荡漾。恍惚间她的眼前闪现出了一些画面，像是一些早就被她遗忘了的回忆。她突然有了一重疑惑，自己当时是怎么得到这枚铃铛的？想着想着，就似乎想起了些混乱的片段，昏暗的光线里，面前的男子神情安宁温暖，把铃铛递到她的面前，让她一定要收下他的礼物。他用一条金色的绸带穿起了铃铛，挂在了她的胸前，对她一字一句说：“记得我们的约定。”
　　一定是寒云，对吧？她微微笑了，伸出左手，用手指拨弄着铃铛。他带给她那么多美好的记忆，每一段都有如钻石一样有着璀璨的光芒。虽然她的心思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虽然她现在已经慢慢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些过去，在她的记忆里，都还永远是无可替代的珍宝。
　　她想，他也希望她能够开心吧？
　　幸福的感觉簇拥着她，她感觉心头暖暖，整个人就那么沉浸在温馨的回忆中，忘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感觉到有人靠近的脚步，眼前的光瞬间被遮挡住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入了迷，迅速回过神来。睁开眼的刹那，她发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手中的铃铛，神色惊诧。而当她看清楚了眼睛的主人，也惊讶地睁大了眼——
　　是朱虹璧。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和这个神秘高贵的女子毫无交集，却没有想到她会找上门来。而她更没有想到父亲口中那个处变不惊的女子见到那枚玉色的铃铛，神情乍变，就像是见到了不可发生的事情一般。
　　她下意识地将它放了下去，铃铛顺着坠下的趋势滑进了她的衣裳。她看见了朱虹璧的眼神由惊诧慢慢地平复下去，继而变得了然与悲悯。她的心思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种变化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朱虹璧空灵的声音：“楚夕小姐。”
　　“朱前辈。”她客气地回应她的称呼，尊敬地问，“朱前辈是特地来找楚夕的？”她知道此时此刻季颜必定在议事厅里，如果不是专程来找自己，她不会特意寻到他们的住处来。
　　朱虹璧明了一笑，道：“楚夕小姐果然聪明。”她看了看四周的陈设，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她，说，“姑爷已经和楚尘公子带领了一批兵马，杀出去了。”
　　“他们出去了？”林楚夕微微有些惊愕。她没有想到，季颜在没有知会她的情况下，就已经行动了——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危险么？为什么在身赴险境之前，都不回来看看这为他牵肠挂肚的妻？
　　“姑爷让我来告诉小姐不必为他担心。”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朱虹璧微微一笑，“他们暂时还不会靠近那个法阵。小姐放心吧。”
　　“谢谢。”林楚夕抬起头，对着她展颜一笑，明眸皓齿，轻灵动人，“我还以为他想要去破除法阵呢，刚刚吓死我了。”
　　朱虹璧心中一动，对着她的笑容，像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情一样问：“楚夕小姐也担心那个法阵？”
　　“嗯。”林楚夕点头，一五一十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我可以感觉到，那个法阵有很强大的压迫力，我怕季颜会出什么事情。”
　　“楚夕小姐……您说您能够感觉得到那种压力？”
　　“是啊。很强大，很遥远，但是又仿佛近在眼前。”
　　“楚夕小姐。”朱虹璧的声音变得激动而有说服力，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你愿意为守护晋和城的百姓尽一份力么？”
　　“我当然愿意！”林楚夕眼中一片渴望，“我一直以为我什么都帮不上……我能做什么吗？”
　　“楚夕小姐……你不会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朱虹璧的声音中也透出了无可掩盖的惊喜，“现在有一件事情，恐怕只有小姐您才能够做得到……其他的人，都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这件事情也会同时面临很大的危险……你肯做吗？”
　　她看见了女孩子清澈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兴奋和坚决，却怯怯地问：“我能做好吗？我怕我不能……”
　　朱虹璧的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道：“你一定可以做好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林楚夕对上朱虹璧明亮的眸子，坚定地点头，道：“好，我愿意。”
　　朱虹璧听到面前柔弱的女孩子那么笃定的回答，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她走上前，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抚摸她的发，温柔地说：“辛苦你了，孩子。会有人和你一起去的，他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努力去做，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怀中的女孩子使劲地点头，朱虹璧感觉到她的那种决绝和坚强，不由得生了些钦佩。她静静地等着她安静下来，轻声道：“我们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