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收容异常物》何时赴百川

165、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十四）

　　以利亚捡到了一只猫，准确来说，他被一只猫碰瓷了。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四肢泛着舒适的疲软，就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且苦寒的旅途的旅人，来不及脱去满是霜雪的外套，便倒在烧得暖烘烘的壁炉前的厚地毯里，在木柴劈啪作响的轻微剥落声中睡了长长一觉——然后一只柔软温暖的毛团凑了过来，喉咙里咕噜噜地振动着，在他的耳边娇嗲地叫了起来。

　　猫说：【爱丽丝，我的小爱丽丝，你不该睡在这里。】

　　【我不是爱丽丝……】猫的气息又暖又痒，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迷茫而迟钝地小声嘀咕着。

　　【那么你是谁呢？孩子？】猫在亲昵地舔吻他的脸颊，呼吸毛绒绒的，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舔在皮肤上又酥又麻。他挣扎着，勉强半睁开眼，觉得自己该表达一下被打断睡意的不满。

　　【别这样，好痒……】他迷迷糊糊地冲那个白色的影子低声抱怨着，在猫听来更像是一种撒娇：【我是……唔，我应该叫以利亚……】

　　【好吧，以利亚。】猫庄重地点了点头。它蹲坐下来，尾巴尖尖好像漫不经心地扫过年轻人的脖颈，以利亚不由缩起脖子，罪魁祸首却一脸若无其事。

　　【以利亚，你不能继续在这里睡下去。】

　　它严肃地责备道：【还记得么？你在那场大雪里把我捡回家，摸我，喂我，然后你说你爱我，求我不要离开你，哭得好可怜好可怜。】

　　【现在我就在这里，我需要你给我梳毛，挠挠下巴，然后喂饱我。】猫注视着他，以利亚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那双蓝眼睛里：【孩子，你得对我负责。】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胸口很重，好像有锚沉沉坠着。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却发觉自己连带着手臂都被人死死箍在了怀里，伴随着他的呼吸的细微改变，另一人的吐息在耳后忽得变成死一般沉默，以利亚从余光中只能瞧见几缕雪白柔软的发丝。

　　【……老师？】他下意识用母语低低呼唤着，早于理智与记忆的复苏。

　　然后他被人掐着下巴拗过去吻了。

　　对方吻得很凶，或者比起吻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进食。就着这个扭曲的姿势，年轻人甚至怀疑自己的气管和动脉都会被人连着舌头扯出来，连灵魂都在吻的作用下膨胀又萎谢。

　　他尝到了血的味道，不知是来自哪个人的。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以利亚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等他稍微恢复些许理智时，年轻人发现自己正死死抱着他的老师，将脸埋在对方肩窝里号啕大哭。

　　他很少这样毫无顾忌地情绪外露，在缺氧的眩晕中，哭得浑身都在发病般抽搐。另一人倒是好像冷静了，用手掌在他的背脊上一遍遍抚摸着，时不时温柔地亲亲他的头发，低低在他耳边安抚几句。

　　“您是真实的么？还是说这又是我的一场梦？”他听见自己抽抽噎噎的、满含恐惧与期冀地问道。

　　“……唔，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那个人摸着他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我该怎样回答你呢？”

　　“热牛奶，小蛋糕，睡前故事、亲吻与拥抱，或者一场疯狂的性.爱……”最强捧起年轻人的脸颊，垂下眼来专注地看着他：“告诉我，宝贝儿，我该做些什么，能让你感到自己是在真切地活着？”

　　小疯子满眼泪水地望着他，那些外溢的、极富感染力的情感令他格外惊人，脸颊苍白而湿润，嘴唇如活的玫瑰，偏偏神态像个无助又害怕的小孩子。神子的胸口罕见涌动着一种奇异而温柔的酸涩，这让他的声音变得越发柔和低缓。

　　“别怕，孩子，别怕……老师在这里……”他用手指抚过那刚被他咬出伤口的嘴唇，低下头轻轻吮吻了一下，唇齿相依间交换了吐息：“告诉我吧，什么都可以哦？”

　　那孩子沉默了片刻，慢慢垂下眼睛。

　　“……请杀死我。”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沙哑中还带着残余的哭腔。

　　另一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微微一顿。

　　年轻人好像突然变得冷静了。他看起来十足病态，亮得瘆人的眼中那种燃烧喷涌的东西，足以令每一个不经意瞧见的人恐惧地战栗起来。

　　“祂无法杀死身为人类且有求生欲望的我，祂需要我自己选择放弃，祂要我不断地陷入绝望与癫狂……”他语无伦次的，好像在努力说服对方，又好像在说服自己：“如果这是现实，如果这真的是您……”

　　他轻声喃喃道：“我还没有放弃……但是求求您，我需要被杀死一次。”

　　良久，另一人没有回应，年轻人惶惶地抬起眼来，他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请求对一个神志正常的人来说似乎有些太过偏激残酷了，他完全可以采用更加曲折的方式来达成这一点。

　　“……抱歉，也许还可以——？！”

　　小疯子的道歉并没有说完，便被人卡着下巴被迫最大限度地仰起头来。他不由发出来一声小小的、就像是被扯碎的声音，仿佛一只被宰杀的动物。

　　年轻人那脆弱的脖颈彻底暴露在另一人的视野里，眼中唯有昏暗的天花板。随后，另一人微凉的唇轻轻覆在他紧张蠕动的喉结上，连带着一旁清晰跳动的血管，一点点细碎吻着，温柔得要命，但也危险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感到自己颈后的寒毛都如猫一样炸了起来。

　　“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以利亚能全然感知到对方说话时嘴唇的轻微翕动，还有那些溢出的、热烫的、压抑隐忍的呼吸。

　　“咽喉？还是胸口？”

　　一只手一点点抚上他的胸膛，在他的肋骨间轻柔按压。心脏在那人炙热的掌下跳动得越发激烈，死亡的预感冲上脊背，如潮水般冲刷他的灵魂。

　　“脊柱也是一大要害呢，比如这里……”对方的手指绕到颈后慢慢揉捏着，用指腹一寸寸摸索那些皮肉下嶙峋的凸起。柔软的白发轻轻搔刮着他的下颌，年轻人不由低低呜咽一声，下意识想要将自己蜷起来。

　　但是很快他便被人强逼着舒展开来，就像展开一朵不愿绽放的玫瑰。年长者并不允许那些瑟缩与躲闪，见人怕得狠了，便在他的湿漉漉的眼睛上爱怜地亲了一下。

　　“宝贝儿，人的要害有那么多，你希望我该如何杀死你？”最强垂下眼，语气柔软至极地问道：“让你疼，还是温柔些？”

　　疼痛对于异常物来说是十分熟悉的老朋友，痛苦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是死亡前的最后防线，也许选择疼痛会令他更加警醒，彻底洗去源自梦境的烙印……但是对爱他的人来说，疼痛大概是更加残忍的。

　　“……请温柔些，好么？”

　　年轻人伸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另一人的肩膀，将脸颊再次埋进对方的肩窝里，仿佛归鸟投入它的巢穴。而他的老师从善如流，重新用手掌满是安抚意味地抚摸着自家小孩的脊背。

　　以利亚不愿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折磨那个人……但是他浑然未觉自己的出发点简直病态至极。

　　“好。”

　　对方平静地回应道，爱怜地亲了亲他的头发，就像只是答应了一场平常的邀约，这种平和甚至让异常物越发的愧疚……那个人一直在包容他那些神经质、病态怪异、疯子般的念头，让他不由产生了向对方索取更多的卑劣欲望。

　　“……老师，我有些害怕。”

　　他下意识梦呓般喃喃着，随即察觉到对方扣住了自己的脖子，掌心温热发烫，细细摩挲着颈后的皮肤，似乎是动手前最后的安抚。以利亚莫名紧张了起来，不由攥紧了那人的衣服。

　　“……我要狠不下心来了。”年轻人听到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忽得叹了口气，随后他被人轻轻吻了耳尖与颈侧。“别怕，老师答应你会很温柔很温柔……”

　　但是没等他回应，以利亚听见对方语气温柔平静到瘆人地说：“但是等你醒来，我会揍你屁股——到时候这样撒娇可行不通了哦。”

　　年轻人微微瞪大眼睛，但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正如对方所答应的那样，在极为短暂的一瞬剧痛中，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这么软倒下去，陷入了漫长而短暂的黑暗。

　　五条悟接住了那具依旧温热的尸体。那孩子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怀里，就像睡着了一样。他没有松手，感知着掌下的脉搏痛苦挣扎着，直至彻底消失。神子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胸口好像也随之出现了一种轻微的抽痛。

　　怀中的身体似乎极短暂地融化了一瞬——但是很快，对方的脖颈便开始自发变化起来，那些错位碎裂的骨骼在他的掌下蠕动着重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那是一场诡谲的新生，而他是这场祭祀的执掌者。

　　他想起与恶神的对峙，想起那些或是真实或是虚假的记忆片段，同无尽的信息流一起不断在脑海中冲击震荡，想起他差点杀死他，想起那孩子令人心碎的眼神，想起他在海中松开手……他是旁观者，是见证者，也许还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人——谁知道呢，他不再去想，反正恶神已经消失了，而重新夺回的战利品正在他的胸口颤动。

　　白发男人低下头来，在年轻人重新变得温热的额头上温和地亲了亲，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露出要哭一般的神情。

　　——也许需要证实这不再是一场梦境的，不仅仅是怀中的恋人，就像疯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

　　“欢迎回家。”他说，神态却在另一人眼中逐渐变得恐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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