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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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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冷得像是要将血肉从骨头上剜下,大雪如掀起的巨浪,呼啸着涌来,将那胆敢挑战其威能的渺小人影吞没。
以利亚不堪重负地闭了眼,抱紧怀中那仅剩的一点点热气。他弓起身,将猫塞进大衣里,艰难地顶着风雪,朝着远离公寓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去。没有人追上来阻拦他,只有雪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将他掩埋,黑色的人形变成了蠕动的纯白雪塑。
年轻人不明白自己走了多久。
周围是一片虚无的白,空间不复存在,只有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雪幕。寒冷会冻结思维,他只是机械地迈步,直到肩头的积雪倒塌,直到吐出的白气凝固又碎裂成细小冰晶,直到寒冷失去意义,胸口的活物动了动,惊醒了那场冰冷而漫长的沉眠。
风不知何时停歇了,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鼻尖。以利亚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注视着漫天洁白中唯一的地标:那是一栋三层楼的老式建筑,尖尖的塔顶,板正的窗,破损的红砖墙在雪中格外显眼。
——他并没有逃离这里,他依旧是被审判的人,是雪花水晶球中的劣质塑料人偶。
名为绝望的情绪一丝一缕漫了上来。年轻人开始急促地喘气,肺叶努力地试图榨出空气,但是窒息感依旧如附骨之疽。他曾天真而固执地相信抗争便会有结果,不论是好是坏——但人类又该如何同超出理解范围之外的存在相抗衡?
越是靠近公寓,周身的冷意便越发柔和,仿佛在蛊惑着人类走进去,走进去,外面多冷啊,冷得让人肢体麻木,让人骨头刺痛,让人灵魂都要冻结……寒冷是最足以消磨意志的,直至最后竟令人于灼热的幻觉中消亡。
以利亚后退了一步。
这一次仅仅只是后退了一步,公寓那扇胡桃木大门便以不符空间与维度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门半掩着,隐隐能瞧见门后向上攀升的楼梯,里面空无一人。
年轻人本能想离这莫名出现的建筑远一些,但是无论朝任何方向试图逃离,那扇门始终如影随形般压在眼前,无声逼迫着他推门而入。
胸口的温热窸窸窣窣地动了动,猫毛茸茸的脑袋有些费力地从大衣缝隙中钻出来。它察觉到抱着它的年轻人在发抖,于是便温柔地、细声细气地叫了起来。
年轻人像是被猫叫声惊醒了,患了病似得剧烈喘息着。直到猫鼓励般轻轻舔着他的手指,他才迟疑地伸手握住了那柄黄铜雕花把手。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黑透了,他正趴在公寓房间的书桌上,身下是无数稿纸,没有开灯。窗台上是沙沙作响的收音机,这一次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只有不间断的电流杂音。
一只手伸过来,彻底关掉了那台报废的机器。朦胧的黑暗中,一个身影斜靠在窗前,蓝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明白……】
一种奇异的、酸涩的委屈油然而生,他像个找到家长告状的小孩子,鼻子一酸,下意识用一种带了鼻音的腔调小声冲那个身影说道。
话一出口他才察觉到羞耻——他那些莽撞且愚蠢的冲动是与对方无关的。
【如果你想哭的话,】那个人慢慢回答道:【你可以过来抱着我哭,人家不会介意哦。】
对方当然没有哭唧唧地扑过来讨要抱抱——年轻人愣愣地坐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那件大衣。他已经被雪浸透了,衣料又湿又冷得裹在身上,雪水滴滴答答顺着衣角直往下淌,在鞋底汇成一滩,这也许是那场雪中逃亡不仅仅是一场荒诞梦魇的唯一佐证。
以利亚对此浑然不知,无法逃脱的恐惧足以夺取他的全部心神,另一人却是看不下去了,干脆自己上手把那件他曾赞赏过的大衣扒下来丢在地上。
这一次对方很乖,没有太多抗拒,只是在被人蹲下解开靴子锁扣时才羞耻地挣扎了下:【等、等等,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五条悟懒得理他,他像剥开一枚果仁儿似的,将对方的外壳都扯了下来,直到露出柔软莹白的内里。
年轻人赤.裸着脚,不安地虚踩在另一人膝上,脚趾有些羞惭地蜷缩着。他看起来被冻坏了,皮肤发青,摸起来毫无热气可言,被人用发烫的掌心按揉脚心时只会僵硬地微微瑟缩躲闪。
他感到奇异难言的羞耻,从未接触过的温情足以令他慌乱地炸成扑簌簌的一团。
【温度,食物,睡眠,性与爱,人类所渴求的不过是这些。】
另一人一边继续帮他解手套,按揉那些被冻僵的手指,一边语气淡淡地说:【基本上都一一试过了哦,现在就剩下一个方法,但是逼你好像也不太好,不乐意的话我们可以再——】
【……要做么?】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定定的盯着他,在仅有的昏暗视野里,那双蓝眼睛简直美得可怖。
年轻人顿时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耳尖通红,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目光躲闪,身体下意识往后挪动了一下,奈何他的手还被人亲昵地捂在掌心里,连逃避都不被允许。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我是说,因为昨晚——】他干巴巴地胡乱解释着,最后还是放弃了言语,耷拉着脑袋,沮丧而羞耻地小声嘟囔着:【毕竟是我困住了您,我很抱歉,如果这样可以解决问题的话……】
另一人松了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他离得那么近,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突然变得格外可怖,影子如潮水般彻底笼罩了椅子上的年轻人。
原先被强行压抑住的恐惧再度漫了上来,以利亚本能向后躲闪,顿时失了重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却被人拽着椅背拉了回来。
【你在害怕?为什么。】那双本来还带了点柔软温情的蓝眼睛突然变得格外冰冷:【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嘛——害怕我操.死你?】
【别担心哦,人家说过不会伤害你的。】他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至少不会真的做到让你死掉的程度。】
自家小孩惊慌又无措地看着他,五条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得深吸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
【去洗澡。】
他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听出了那些压抑的怒气,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见他没有阻拦才从椅子上溜下来,钻进了浴室。
五条悟沉默地坐了回去,他心知既然已经达成了目的,那些怒火来的毫无道理,甚至有些无理取闹,只会让对方更紧张。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么,他讽刺地想,哪怕在由潜意识构造的世界里,那个人都自虐般的不曾给自己安排一个轻松的人生剧本,赎罪意识几乎刻进了本能,因为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该死的陌生人——感到愧疚也不是不可理解。
嗤。
去他.妈的理解,他现在只想把小混蛋按在床上揍一顿屁股。
等待的过程中,为了以免越想越生气结果直接冲进浴室把人揍一顿,这家伙干脆摸出手机开始玩连连看——鬼知道他是怎么带进来的——结果一局都没玩完,一个带着温热水汽的东西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丢开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小孩裹着浴衣站在他面前,脚趾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缩起……他本以为对方会在浴室里纠结更久的。
然后那孩子直接在他面前脱掉了衣服,安静地坦露着身体。
以利亚感到一种巨大的羞耻,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人居高临下地坐在椅子上,手机里还播放着欢乐到违和的游戏背景音乐,还有那种冷淡的、似乎毫无影响的眼神,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仅仅是这些——寒冷与那些崩溃的情绪令他颤抖了起来,却又强逼着自己舒展。另一人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手把人拉拽过来,在年轻人的额头上温和地亲了一下。
【别怕。】
他慢慢抚摸着那张湿漉漉的脸,察觉到对方忽得掉了眼泪,笨拙地凑过来吻他。
五条悟伸手抚过对方的背脊,不含情.欲,只是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猫。明明是自己主动凑过来的,明明之前不管有多么崩溃都不曾掉过眼泪,现在这孩子却一边吻他的唇角一边哭得发抖,好像无论怎样温柔都是在欺负他。
【请别在意,对不起……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为自己的失控道歉,承诺一会儿肯定会平复下来,手指却痉挛得绞紧,悄悄攥住了另一人的衣领。
【……叫我老师。】
年轻人忽得听见对方听不出喜怒地说。他有些茫然地想要抬头,却被人死死按着脑袋,那些眼泪全部蹭到了对方的肩窝里:【乖一点,快叫。】
【……老师?】他下意识学舌道,忽得心生一种熟悉莫名的安心感。
【嗯。】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把他拎到床上用被子裹了起来:【好了,睡吧。】
【我不明白……】那孩子趴在他怀里傻兮兮地喃喃。
【睡吧,没关系。】五条悟语气很平静:【哭成这个样子老师再逼你就真成人渣了。别害怕,会有其他办法的。】
【……不是因为这个,您没有逼我。】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得低声回答他——可惜如果不是那些尚且带着哭腔的鼻音,他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别说傻话了。】另一人嫌弃地啧了一声:【上次抗拒到直接转换时间,上上次硬是把自己的手腕弄脱臼也要和我同归于尽——搞得人家好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人渣。】
【……对不起。】
【没有在怪你。】
然后那孩子很乖地蜷缩着,直到五条悟以为他睡着了,对方却是动了动,以一种生怕惊醒了什么的速度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手——年轻人用手指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勾画着,轻柔的像一只蝴蝶在扇动它的翅膀。
【做么?】他生涩而迟疑地写道,问号的小勾顺着掌纹延伸至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