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收容异常物》何时赴百川

132、番外七 过去 （十二）

　　二号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他猛得扭头狐疑地望向身后，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

　　【二号？怎么了？】

　　他的队长在叫他，年轻人转过脸来，望着对方那满是复杂情绪的面容，乖巧地应答道：【队长没什么，我在听。】

　　亚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搭着少年的肩膀，将他带得离人群远了一些。

　　【……你真的没问题么？】金发斯拉夫人有些忧心忡忡，那张坚毅而饱经风霜的脸难得展现出了一些柔软的情绪，他压低了声音：【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是研究院里那群人总归没上过战场，这可不是实验室里的小打小闹……】

　　亚当忧虑地望着这个还没他年龄一半大的孩子——他还如此得年轻，比他所有的士兵都要年轻：【我已经有很多兄弟在这片土地上永远得睡去了，我不希望再多上任何一个，你明白么？】

　　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因那来自人类的善意微微笑了起来：【请别担心。】

　　【总有人是要去做这些事的，让我去是群体利益的最大化，您不必有负罪感。】年轻人温和而机械地说：【虽说我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普通人一起面对异常物，但是请放心，我早已通过了研究院的评估，有能力控制好T002。】

　　【……唉，我不是说这个。】

　　亚当头疼地揉了揉头发，他放弃了和研究院的小特派员争论这些东西，只是看向了另一边咒术师们的方向：【那么那群人呢？就这么放着不管？】

　　二号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遵从内心的判断慎重地说：【……他们应该不会对这次行动产生不利影响。】

　　【头儿！东西都准备好了！】有士兵朝着俩人的方向高声喊道，亚当最后重重拍了拍少年人的肩，随即背对着他走向了人群。

　　可怖的异变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二号猛地瞪大了眼睛，不过转眼之间，那背对他的人影分明还在朝前走，但那落在后方的影子却是出现了异样的畸形改变——数条扭曲生长着的脐带刺穿了黑色的人形倒影，其中一条直冲着异常物的脖颈而去，其余的则毫不迟疑地袭向了人群，好似寻血的猎犬扑向尚在淌血的肉块！

　　“——！”

　　明明行动与精神状态无异，却依旧出现脐带，这分明是一只进入了繁衍期的拟人！繁衍行为成功的结果将不堪设想，整座小镇里尚未被发现的成熟期拟人将会一同进入繁衍期，这里会彻底沦为拟人交.配繁衍的巢穴。

　　偏偏人群出现了一种可怕而致命的短暂寂静，没有人能想到这位救人无数、无比受人爱戴的特遣队队长，居然是一只拟人——唯有二号没有丝毫迟疑，他比任何士兵反应得都要快，仿佛已将抹除伤人异常物、保护人类这一职责刻入了骨血。他甚至来不及躲避那令人血液瞬间凝固的死神，只是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袭向了他曾经的队长——或者说，袭向了那只彻底进入繁殖期的拟人。

　　也许在脐带扭断年轻人脖子的瞬间，Thaumiel同样会刺穿拟人的胸膛——但是这一可能的命运被如星辰爆裂般可怖的能量波彻底撕碎，小异常物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条恶心可怖的脐带还未触及他的身体便彻底化为齑粉，随即便是后脖颈一紧，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拎猫似得拽进了怀里。

　　“咒术 「苍」。”

　　最强冷淡地收回手，垂眼看向尚在他怀里发愣的少年。金发斯拉夫人那具高大壮硕的男性躯体背对着他们僵直倒塌，胸腹已被不知名的力量轰出了个大洞，力量控制极为精准，规整得仿佛被人用圆规画了个圆似的，连带着腹部扭曲生长的赘生物与内里的骨骼与内脏皆彻底化为了血泥。

　　拟人躺在地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后便彻底不动了。他曾名为人类之始，被冠以圣徒的称号，先下却以如此可笑而可悲的方式，静静融化成了一摊血色的泥土。

　　在巨大的、无法抵抗的压迫感之下，所有士兵下意识将枪口对准了白发男人的方向，却又在意识到这人分明是救了他们之后迟疑着压下了枪管。

　　有人崩溃地丢掉了枪，抱着头慢慢跪了下来。

　　成熟拟人的潜伏期可长达三十年左右。

　　——谁能知道我究竟是来自子宫，还是泥土？

　　原本队伍里被领袖强压下的绝望情绪，终于在队长本人便是拟人这一惨烈现实的冲击下彻底爆发了。

　　【没有意义，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跪坐下来的那人双眼发直着喃喃自语道，咒术师们认出他就是营地里失去好友、抱着头盔嚎哭的那名士兵，当时还是他的队长重重给了他一记耳光。

　　旁人还未来得及将他重新拽起来，只见那人突然捡起掉落在地的枪，用枪管抵住自己的下巴，毫不迟疑地就要扣动扳机。

　　二号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挣开了那个保护性的怀抱——绝不能让这人当众自.杀，现在队伍士气本就前所未有的低迷，负面情绪会如病毒一般传染，一但出现一例自.杀案例……

　　还好他身边的战友手疾眼快地拽开了对方的枪管，火药仅仅只是将侧脸划出了一道焦黑的血痕。

　　小异常物似是听见了头顶有人发出了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但是当他抬头望去时，那人也正垂眼“看”着他——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怪吓人的，仿佛一樽没有情感可言的神像忽然颔了首。

　　队长死后，由队伍中军衔最高的人自动接任。异常物沉默地望着那名军官先是命令旁人将崩溃瘫软的士兵带离，随即朝他走来。

　　【你的编号是……T002，对吧。】

　　那人站在离小异常物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冰冷的眼中难掩恶意。

　　其实是T002—1，异常物的寄生体和异常物本身之间的意义可谓是天差地别，但是二号没有辩解，反正在这些人眼中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亚当是拟人，怪不得这家伙天然亲近你们这些怪物。】军官厌恶地说：【原来是怪物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本就憎恨这些非人的东西，对于研究院派遣一名所谓的Thaumiel过来协助特遣队一事十分抗拒。

　　二号不由皱眉，他理解群体总是需要一个对象来承载那些崩溃而绝望的负面情绪，在这种时候，身为异常物的他绝对是最佳发泄人选，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任由旁人侮辱他尊重的人类。

　　【拟人的成长期仅有三至五个小时左右，我们已经浪费了将近150分钟了，您确定要继续在这里指责我？】少年冷冷地说：【还有，亚当队长他曾是人类，更是受害者——我没记错的话三天前他也曾从怪物手中救过您。】

　　【是么？】军官被他的话哽得脸色一黑，却是傲慢地抬起头来冷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士、兵？】

　　二号僵了一瞬，一只疲惫而复杂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但少年终究是垂下眼来，沉默着背起□□，走向生长着无数拟人的花海。

　　但是下一秒他就被人扯着肩膀拽了回来。

　　【啧啧啧，依靠怪物活下来的人就是硬气，居然躲在别人的尸体后面捡漏上位，可真是不要脸啊。】五条悟用俄语阴阳怪气地冷嘲，这人无视了发现对方竟然会自己的母语、从而傻乎乎瞪大眼睛的年轻人，只是懒洋洋地将手臂顺势勾在了对方的脖颈上，隐隐呈现出一种保护性姿态。

　　【——你！】

　　军官愤怒地瞪着他，指责一名军人贪生怕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侮辱。

　　又一只怪物，他本想张嘴骂道，但是眼见对方有意无意地微微抬起手腕，回想起这家伙是怎样用一个响指便轻描淡写地抹杀了一只繁衍期的拟人，他终究是气急败坏地闭上了嘴。

　　在这种时候激怒一只立场不明的强大异常物明显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军官只是厌恶异常物，但他还是个合格的将领，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找麻烦，只得被人气得血压飙升却忍气吞声着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迅速无视了自己，转向了那只小怪物语气温和地问道。

　　【以利亚，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五条悟不喜欢用代号叫这孩子……说什么代号，比起什么亚当什么圣徒，这明显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实验用编号。

　　【我帮你彻底毁掉拟人这种东西——注意，不仅仅是这里的这片集群，是世界上所、有的拟人哦。】

　　人类科技分辨不出的东西不代表六眼也分辨不出，最强的语气轻松而平静，明明说的是完全无从想象的事，偏偏在场无人怀疑他是否真能做到。

　　【代价是我要你离开研究院。】神子垂下眼来，静静地望着少年猛然瑟缩的瞳孔：【具体方法不需要你来操心，你体内的T002也不用担心，只要你点头，你就能过上和普通人无异的日子。】

　　【彻底清理干净拟人这种东西会救下许多普通人吧。】他伸出手来，堪称爱怜地用拇指抚过少年尚且还带了点稚气的眉眼，眼看那孩子错愕地望着他，最强的声音不由变得更加轻柔，带着极为致命且惑人的诱哄意味。

　　——救下的人完全足以抵消束缚了这孩子一辈子的“原罪”。

　　【而且以利亚再也不用去背负这些令你感到痛苦的东西，不用和这群伪善的恶心混蛋打交道……】

　　【这不是很好么？】他郑重而仔细地将那些散乱在脸侧的柔软亚麻色碎发梳理至脑后，手背却因极致的隐忍而青筋绷起：【我的耐心有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哦，只要你点头……】

　　……快点给他一个答复吧，他快要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