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花言言

8、计谋

　　最后是她赢了吗？她不知道，可是她确实如愿以偿了。他终于只是她一个人的。从他的父母到慕容花景，她就是要他们死，她就是要铲除他身边的所有人，她就是要他只剩她一个。这一切慕容花景竟是不知吗？不会。她自小便是那么从的孩子，她的居心迟早也瞒不过她。可她最终还是放过了她，因为在她心里，只要她为的是哥哥，她所做的一切便可原谅。慕容花景即使再聪明也逃不过她用感情来算计她。

　　她记得她最后走的那一天，跨过门槛时突然回过头来看她，云翳，我把哥哥交给你，你若违誓，我必来寻你。她低下头，微微躬下身，抬起头时她嘴角挂了一丝笑。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她这一去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她深知她的寻仇，他若阻拦，她必死无疑。她知道所有人弱点包括她的母亲。而她以为自己是没有弱点的，感情皆可以拿来当作筹码，她无懈可击。于是那一日她眼睁睁看她去送死，她没有拦她。那个在她母亲眼里被奉为神灵孩子，她要送她去死。为了他，她背弃了她的族人，想到着她的心里不是没有一丝颤抖的。她知道若是母亲还在，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她必立毙她于掌下。在母亲那里她没有申辩的权利，母亲活着只为了复仇，她却要她也是如此，她只不过是她复仇的工具。工具，是工具。在母亲眼里她只是个工具。母亲心里面的神只有那个孩子。可她却并不是因此才去嫉妒慕容花景的。她知道那个被母亲奉为神灵的孩子其下场必定比她还要惨。这一场战争里，她或许还可以全身而退，而慕容花景不是，这是她的命，她避无可避。她并不曾想要去算计她的，她毕竟是他们族长之女，族人需要她的拯救。可活该她有个那么好的哥哥，她要他，便不能留她。她并不是善妒之人，可偏偏他能给的是她最想要的。

　　她有多久没被人爱抚过了，她已不记得。自那次大劫后，母亲的脸上便只剩狰狞之色，即使没有那片烧伤，母亲眼里的杀气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母亲以前并不是这样，她也曾是温柔心善的女子，也曾捧她于手心，爱她如心肝。可只一夜，一切都变了。母亲的眼里眼看不见她，她的眼里只有仇恨，她唯一敬奉如神的只有他们的族长之女，那个一身火红孩子，慕容花景。于是对母亲她不愿起体谅之心，对于族人她不愿起同情之意。她只知道她丢的一切她要找回来。她没有做错事，那些被剥夺的爱与感情必须还给她。于是她见到了他。

　　他永远都只是那么一身白的衣衫，纤尘不染，苍白的脸偶尔染两片红晕。他身体不好几乎足不出户，只有有客来访，他才随父亲去见客。他总是温文尔雅，大方得体，他只向前这么一揖，她已心神荡漾。可他的世界里只有慕容花景。他教她写字，教她念书。她不听话时，他总迁就于她。她是什么都愿意答应她的，她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自是捧她于掌心，如母亲当年也曾是她如珍宝。他甚至偶尔还教她练剑，看着慕容花景抱着剑为难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好笑。他竟以为她是对武学不感兴趣，殊不知这个柔弱的孩子不出三招便可取他性命。她是魔一族的族长，她是注定要冠绝天下的。她也见过他伏案咳嗽，只还开心的教她读书时便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靠在桌子上，咳一阵喘一阵。慕容花景只能着急的看着他，是啊，她帮不了他，可是她可以。她知道他越是依附于她，他便越逃不过她。可是她要握他在手里，她不要一日一日的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于是那一夜她暴露了母亲的行踪。陆文谦做到此等位子并不是浪得虚名，心思之缜密竟也为她所叹。她只稍微一点，慕容花景一世的秘密，他已了若指掌。他并没有细究那条密道的路线图是谁透露于他，他已得到他想要的便也能不动声色。于是那一夜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她站在树下看着红光满天，身子轻颤，颈后冷汗淋漓。她只是想陆家与她决裂却不曾想陆文谦竟起了杀心。自己养了六年的孩子只不过是一把火所有的恩怨情仇便全都结束了。说他们是魔族，究竟谁才是魔，那些所谓的武林正义之士自是比谁都清楚。那一夜她只有十六岁却只一夜便看透了这世事人情。目的才是人心最重要的事。她心里也有过后悔，她并没有想杀她，她却因她而死。她的族人需要她，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当她还用一个孩子的心境去揣测世事时却亲手毁掉了母亲的复仇之梦。她不曾想在大人的世界里，错是那么不可轻易原谅，那不是过家家可以讨价还加，一错便不可挽回。所以陆文谦下了杀手，即使是养了六年的孩子一旦成了祸害也必须斩草除根。她心底的恐惧一点点扩大，她失手害死了慕容花景，母亲会怎样，她几乎不敢想象。只是那成功的快感一波一波的冲刷着这恐惧，她到底还是挣脱出来。她转身寻到了他的房间。她要见他，她偷偷地看了他那么多年，她要他也看她一次。

　　她冰凉的手搁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他一把抓住她，小聆儿，快跑啊。

　　她抚了抚他的脸让他安静下来，她凑到他的耳边，我是云翳，陆公子安好。

　　云翳？他迷迷糊糊的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他这时还清醒不过来倒也不惧怕告诉他。她到宁愿他误以为自己是他梦中的女神，可以拯
　　救他。这样想着心底泛起笑意。

　　最后证明事情果如她所愿。她算是弈中高手，步步紧凑，招招高明，一步不落，他终于落到她手里。可是她千算万算却发现，到头来她却是漏算了一个人，陆卓平。她得到了他却没有想到失去一切的陆卓平已万念俱灰。不是每个人都像她，她只一个人也可以玩转于世间，只要这世上还有她未曾得到的人和事，她便不会觉得寂寞。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已成了她取乐之道。虽她也曾为此感到心寒却也抵抗不了那快乐的诱惑。那快乐是毒药，可让她升仙，可让她毁灭，全在一念之间。可这一次她动了感情。

　　对于陆卓平她是要给她感情的。她与他之间的游戏已经结束了，现在她要的是生活。可眼看着陆卓平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她才突然意识到她想要的他从来就不曾想要给，他的一切都给了慕容花景，他的身家一空。她于是开始恨。她不甘心，操劳到最后，每个人似乎都得偿所愿，只有活着的她一无所有。于是她决定将这所有的一切悉数告诉于他。她宁愿他恨她，也不愿他眼里无她。

　　那一夜，她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身影落在窗上，如同鬼魅。走廊里那一排白灯笼，忽明忽灭，风吹过间隙，声如呜咽。她的脚轻轻擦过地板，她走路从来不曾这样郑重过，她知道这一次她走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惨白如纸，连那一抹红晕也没有了。

　　良久，他艰难开口，云翳？

　　可是，我爱你。她似着急解释。

　　爱？那么，若是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可愿意？他突然凑过来看着她的脸。

　　我—，她不知他是何意竟一时迟疑起来。

　　他看到她愣在原地，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把身撤了回去。

　　我也是不想你死的，她看到他的笑莫名慌张起来。

　　不想？想或者不想，还不是一念之间。谁知道人的心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会变，你相信我。

　　我相信过你的。他目中露出凌厉之色。

　　她闭上了嘴。

　　他又恢复了他惯有的姿势，仰面靠在躺椅上，轻轻闭上眼。

　　云翳，那一天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那天不是她死便是我死，她放过了我，我却没有放过她。我
　　一直后悔，我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送她去死。她一直以为我可保护她，我却和那群人一样欲除她而后快。云翳，我总想，那天她该有多难过啊，她已是孤身一人，她的哥哥还要逼她去死。我当时应该和她一起冲出去，即使背负一世的骂名也不该丢下她一人。

　　那样也许她真的会血洗整个武林。

　　那又怎样？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谁又敢说自己一定不会错。

　　她没想到这伦理纲常里长大的孩子，对那一切的信条竟一直是不信的。

　　云翳，其实你本不该告诉我这些。我原已打算娶你为妻，即便不得相随终老，也该对你有所承
　　诺。可是现在—

　　现在怎样？她紧张起来。

　　一切到此为止吧。

　　他不容置疑的口气，她知道他主意已决，她已无法挽回。陆卓平，她本就无法摆布他。她突然觉
　　得像是一口水卡在喉中，苦不堪言。

　　若是我一直不说，难道你不介意一直被隐瞒？

　　他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他笑着看她，傻瓜，一世不被泄露的秘密便算不得秘密，永不曾被揭
　　穿的谎言便不算谎言。

　　她把嘴唇咬出血来，傻瓜，是啊，她是个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所谓棋差一招，而最后出错
　　的那颗棋子竟是她自己。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她失神地望着窗外。

　　云翳，你回族里吧，也许能继承你母亲之位。我已无多少时日可拖，不用担心。

　　不，我不要你最后的时日那么难过，她俯身吻了下他的脸。

　　她端两杯酒来，当着他的面放了两颗药丸在里面。

　　陪我喝杯交杯酒吧。

　　他皱了下眉，云翳，你要陪我？

　　我不愿丢下你一个人。

　　也许我会不舍得。

　　你连慕容花景都舍得。

　　他无言以对。

　　卓平，算是成全我，我欠的本该由我来还。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他把她抱过来，拥她在怀里。

　　云翳，小聆儿是我的妹妹，而你是我爱的人。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头，她说，谢谢你，卓平，我有十八年已经足够。

　　他们环过手臂，烛光映上他们的脸，那一抹红，映红了东方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