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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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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到那一夜的火。火舌舔着屋檐顺风直上,发着幽蓝的光。空中传来瓦砾噼啪作响的声音。他苍白的脸映在火光中,他看到那一夜的火,烧透了半边天。
小聆儿。他从梦中惊醒,坐起来疲惫的倚在枕上,忍不住弯下腰咳嗽了几声。他拿手按了按胸口,闭上眼。
母亲听到了房里的动静着急赶来。
怎么了,平儿?又不舒服?
他摇摇头。
母亲看了他一会,明白过来,又做恶梦了?
他仍闭着眼,没有说话。
母亲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傻孩子你这又何苦呢,都已经两年了还惦念着这件事。人死不
能复生,别再多想了。
可是,娘,是我没用,我没能救她。我整天跟她说,有哥哥在什么都不怕,可我眼睁睁看着她去
死,我救不了她。
平儿,你的身体你不是不清楚,别说那大火便是那烟尘也可要了你的命。不是你不救她,你都自顾不暇了。我想小聆儿那孩子不会怪你的。
娘,可是再也没有人叫我哥哥了。
平儿,可怜的孩子那是她的命,谁也救不了。
命?那我的命是什么?
他突然问出一句话来,母亲思量半天,明白他所指,只叫他一声,平儿—,便抹起泪来。
他睁开眼看到母亲在哭忙帮她擦眼泪。
娘,对不起。好了,我没事了,您回去休息吧。
他把母亲劝回去,又躺了下来却再也睡不着。胸口又疼起来,他也懒得管它,蜷缩着咳嗽了几
声。他皱了一下眉,还好停了下来否则不知又要咳多久。他按了按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搭过一只手来,手指冰凉。又是这只手,每次这只手搭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时,他心里便安定下来。他渐渐开始依赖这种感觉,小聆儿死后便没有人让他如此安心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个人的呢。大概是两来前吧。
两年前的那一夜,整个御剑山庄都疯了。
他半夜醒来听到门外的嘈杂声,打开门,发现所有的丫鬟何家仆都端着水往西院跑。
西院?他紧张起来,拉过一个人问,出了什么事?
少爷,西院着火了。
西院,是小聆儿?
是,少爷,是二小姐的房间。
他当即震散了魂魄,愣在原地。
那个家仆怕他出事忙过来扶他。他回过神来,推开他,便往西院跑。跑到地方他一看,整个西院
的厢房全着了火。他一下便傻在那里,这火那救得了。他往远处一看,爹娘正站在那棵树下着急,母亲的眼睛都哭红了。看到他,母亲又哭起来。
他停了一下便往火里冲,父亲拉住他,你干什么?
小聆儿在里面,我要救她。
你疯了,火那么大,你怎么救?
我不管,我不能丢她一个人在火海里。爹,她还是个孩子,我不能丢下她。
爹知道,可是,平儿—,
话没说完,只听轰的一声那一排厢房全塌了。所有人都傻在原地。他挣脱了父亲的手,难以置信
的看着那片火海,向前走了几步,脚一软便昏了过去。
她被呛醒过来才发现她的房间着火了,火已经顺着墙壁烧到了她的床边。她吓坏了,一下跳下来。跑到门边,她推了一下门才发现门被反锁了。有人要烧死她,她害怕起来一下想到了哥哥。她怕打着门,使劲哭喊着,哥哥,哥哥。可是那么大的火,哥哥哪里听得到。火势越来越大,她不得已只能退到房间中央,浓烟呛得她不停的咳嗽。她拿衣袖掩住了口鼻,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突然忆起来这场景如此熟悉。
那一年她八岁,也是这样的一场大火。她醒来后,跑到门边叫爹。爹冲进来,抱着她逃了出去。已经六年了,她已快不记得爹的样子了,可是她记得爹爹抱着她,她便不害怕了。爹在她来脸上亲了一口,爹说,景儿,有爹在,乖,不怕。可是爹把她交给娘时,爹又要走了。她哭喊着抓着爹的衣襟不让爹走,爹又把她抱回来,亲了亲她,爹还是走了。自此她再也没有见过爹。阿姨说,爹给坏人杀死了。那娘呢,娘也死在坏人手里了。所以她要报仇,她要为爹娘报仇,她要为她的族人报仇。这一夜这小小的孩子记起了她所的仇恨,记起了他们对她犯下的所有血债。可是她快要死了,仇就报不了了。
阿姨,我要死了,我帮不了你了,怎么办?她哭着哭着一股浓烟又呛过来,她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他感到那只手久久的搭在他的额上不曾离开。等他彻底平静下来了,那只手才松开。可是他一伸手抓住了她。
她挣了一下,他开了口,别走,我不看你,你别走,陪我说说话,陪我说说话。
她不作声但也没有拒绝,偎到他床边坐了下来。
云翳?他问了一句。
是,公子还记得?
嗯。
公子是在惦念两年前的事?
姑娘知道?
猜测而已。
他叹口气,两年前死的是我妹妹。我看着她活活被火烧死却帮不了她。她只有十四岁却被人反锁
在房间里,那么小的孩子,她一个人该多害怕啊。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我救不了她。
公子不必太过自责了,那形势也非你我所能逆转。
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那几日,我一醒来便睡不着。小聆儿是那么听话的孩子为什么要害她。若
是报复也该报复在我身上,反正我也是活不长久的,那一夜,我宁愿死的是我。
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也许公子以后便不这么认为了。
云翳?
好了,公子,这世上的事有欠有还,谁欠下的债终将由谁来还,公子不必操心。
姑娘明鉴。
公子,告辞了。
云翳。
他听到她停下来,谢谢姑娘这两年的照顾,陆卓平谨记在心。
举手之劳,公子言重了。
他睁开眼,她已离开。有欠有还?他思索着她的话,她是如此聪明的女子,一句话便看透世事。
可这笔债若是他欠下的,他要怎么来还?
他闭上了眼,窗外一丝晨光,天已微明。
“她终于找来了,她终于还是找来了。”
陆文谦在大堂里来回地踱步,陆夫人坐在椅子上嘤嘤的哭泣,嘴里只嘀咕着一句话,“那孩子居然没有死。”
他被父亲急急得召来不知所为何事,迈进大堂时便看到父亲着急的神情,母亲则在一旁哭泣。
他急急赶几步,拉住爹问,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文谦停下来看着他,平儿,她找来了,她终于找来了。
谁?谁找来了?
这是母亲搭了话,小聆儿,是小聆儿。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爹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谁?小聆儿?妹妹不是死了吗?
爹坐下来,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没有,那一次,她被她的巫师救走了。
巫师?什么巫师?
好了,平儿,事到如今爹也不瞒你了。小聆儿真名叫慕容花景。她本是魔族族长的女儿。八年前
我们去歼灭魔一族的时候,她母亲央求我收留她,爹一时糊涂又加上极是喜爱这孩子,所以心一
软便留下了她。
她母亲?二娘?
是。
那幅画像里的女子?
对。
那真是她娘?
没错,她是魔一族的王后。
那爹,那场火是怎么回事?他想到这一点突然不寒而栗。
平儿,我—
爹,真的是你?
平儿,我不能留她,所谓斩草除根,八年前我就不该留她,她始终是个祸害。
爹,她还是个孩子,你把她锁在房间里要活活烧死她。她也叫了你那么多年的爹,你何以忍心?
何况以前的事她不是都不记得了吗?为何非要她死?
平儿,母亲插过来,她不是孩子,她不是孩子。你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在我们家第二
年那巫师已找到了她帮她恢复了记忆。她的恨,她的仇,她都记得。那小小的孩子,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你以为她为什么不愿与我们亲近,她那是因为她知道我们负有她的血债啊。她是魔一族的族长,她生下来就不是孩子了。
不,怎么会,我不相信。
平儿,你不得不信啊。她现在已横扫武林几大门派了,死伤无数啊。血书已经送到御剑山庄来
了,她是要灭御剑山庄啊。陆文谦以手拍着额头。
不,不会,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平儿!娘惊呼一声奔过来,孩子,没事吧?
他推开娘的手,那两年前她与巫师的秘密,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陆文谦答道,自是有高人指点。
高人?他冷笑了一下,爹,你若不把事情做绝,小聆儿也断不会对御剑山庄起杀心。终究是你先要杀她。
平儿,我—
爹,是我们欠她,是我们欠她。他痛苦得闭上眼。
平儿,你说得没错。可现在已不单是她与御剑山庄的恩怨了,她是要血洗整个武林啊。
你们不是一样灭了她的族人?
是,没错。,可是平儿,小聆儿若真是灭掉了整个武林,那后果不可堪设想啊。魔一族会肆虐中原的。
小聆儿有那么强大吗?
有,他们魔一族的武功本就诡异多变而且深不可测。最重要是,小聆儿她是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
对,魔一族的族长皆是天赋神力,他们拥有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心中却闪过一丝窃喜。
平儿,现在能拯救武林的只有御剑山庄了。她对我们总归还是有所顾及,而且她不会对你下杀
手。
爹,你是要用我来牵制她?
是,因为这孩子只对你有感情。
不,爹,我不能陷她于不义。
平儿,你没的选择,即使不为了整个武林,即便是为了御剑山庄,你也一定要,陆文谦顿了一
下,定要杀了她。
杀了她?不,她是我妹妹。
平儿,现在已经不是了,她已经成了嗜血成性的杀人狂魔了。
是你们逼她如此。
是,可是现在求她原谅已经不可能了。
可您说她是不死之身。
没错,她是不死之身。可只有我们陆家人才知道魔一族族长的死穴。一百多年前与他们缔结协约
的正是我们陆家的先祖。
死穴?
是,他们的死穴就在心下三寸。只要伤他们那里,他们便活不成了。
所以,爹,他的父亲也是你杀的。
是。
现在你又要我来杀她?
平儿,我们真的别无选择啊。
爹,这个秘密你还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没有。
好,爹,孩儿求您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也许,也许我们还可以说服她。
孩子,别傻了。
爹,你总该让我试一下。
陆文谦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一夜整个御剑山庄的人都没有睡觉。那一封血书摊开时太可怕了,一个孩子的仇恨竟可以灭掉整个武林。
陆卓平在床上躺了一夜没有睡着。小聆儿没有死,他多想见见她啊,告诉她哥哥这两年多么想念
她。可再见面时却是生死对决,他倒宁愿一世不与她相见。可这些事又岂非是他可以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