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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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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灯火通明。
谢沅鹤赶到的时候,瞿燃正给瞿小绮喂中药。通过半掩的门,他看见男孩子肌肤白的像雪,因为太瘦,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没精神。
长长睫羽挂着泪珠,眼尾哭得和兔子一样红。
“不想喝。”药汁气味难言,瞿小绮出了个痛苦面具,仿佛又回到每天被盯喝药的日子。
他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泪眼婆娑,被瞿燃擦擦嘴角喂一口,又“哇”地吐出来。一番操作下来让瞿燃腿间布料湿了大块,简直尿裤子惨案。
瞿小绮:QAQ
瞿燃:……
倒也没生气,“小绮听话,良药苦口,要全部喝光光。”
瞿小绮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不要,真的嚎蓝~喝~”
如果不是太虚弱,这段小羊羔一样夹带颤音的哭腔,简直能把在场的人逗到笑出声,但瞿燃没笑,谢沅鹤也没有。
病床上少年卷翘的睫毛一抖一抖,不停往外掉眼泪,抽抽嗒嗒地,可爱又可怜。
是只会让人觉得心疼的程度。
就在瞿小绮浑身都写满抗拒,瞿燃感到很无奈,又不得不继续灌的时候,一股寒气从背后逼近。
“我来吧。”
对方走过来几乎没有脚步声,把瞿燃惊得一个激灵,“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让你过两天再来?!”
“大晚上穿这么少你不冷?”
景城的冬夜气温逼近零下,谢沅鹤只披件风衣就出了门,但他光洁的额头还是沁出了汗珠,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
“不冷。”谢沅鹤目光直挺挺落上病床,轻声,“差一点热死。”
发现他看来,瞿小绮下意识揪紧被单,因为退无可退,只能缩小身体。
感到床上的人似乎在紧张,谢沅鹤还没来得及说话,瞿燃忽然扯了把他拎着东西的手:“等等。”
仅隔着袖子触碰到的下一秒,谢沅鹤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直接甩开他的手,同时侧了他一眼,那冷漠的眼神将瞿燃看得一怔。
没等瞿燃反应过来,对方眼底的冷意又骤然掩了去,显得低眉顺目:“抱歉,我有些应激了。哥哥突然碰我干什么?”
瞿燃:“………”
什么毛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扯他的不是手而是其他身体部位。
瞿燃沉着眉打量过去。
适才谢沅鹤的目光太过锐利,作为商人,他太熟悉这样的目光,倒不是说存心的,只是久居上位者的人,有时候眼神里的攻击性完全出自本能。
可又见谢沅鹤这副谦卑得好像和往常没什么变化的样子,瞿燃顿了顿,还是将这份违和感归于这些天在小绮以及工作上太操劳疲惫,而导致的错觉。
“没什么,以后叫瞿哥就行,你叫哥哥太恶心了。”
态度称不上友好,谢沅鹤面不改色点了头,瞿燃心中戒备跟疑点消除,问他手里提的什么。
“给小绮准备的吃食。”
瞿燃愣了愣,这穷小子能大半夜赶过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居然还殷勤到做了那么多吃的?
兜里手机一震,瞿燃看完工作群里消息后严肃起身:“公司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好好照顾小绮。”
想起先前答应过的事,瞿燃在瞿小绮头顶轻抚了一把,“哥哥明天再来陪你。”
尽管有一万种嫌弃,但瞿燃对谢沅鹤还是挺信任的,小绮让他照顾他也放心。
谢沅鹤表面礼貌,内心巴不得他赶紧走,点过头后视线往下掠,停在瞿燃某个部位。
瞿燃顺着目光低头看了看:“……”
“出发前记得换条裤子。”
瞿燃:“……”
“用不着你提醒!”
砰!关门声巨大。
瞿小绮清楚听到谢沅鹤发出一声啧,像是在碍事的人离开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瞿小绮瞬间如临大敌:“……”
完了。
咂嘴了!
哥哥你几不几道你这门关得把你无比可爱的弟弟推向了深渊QAQ!!
不会关门别关,做了小绮十六年哥哥,小绮怕响不知道?
谢沅鹤稍稍呼出口气,走到瞿燃椅子旁,沉默地独自坐了会儿,才去解饭盒袋上的结。
动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指尖都在轻微颤抖。
直到这一刻,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终于开始微微松动。
……
谢沅鹤没想过自己会重生。
他曾在身价百亿的二十六岁从高楼坠下,死亡对他来说不过一瞬。
那时他被多少人趋之若鹜,站在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可望不可及的高度。财富、权利,一切与物质相关的什么都拥有,曾经轻视、欺辱过他的人也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但他在越过那条界线时,连眼都没有眨。
发现回到十年前,反而会觉得害怕,对于谢沅鹤,“曾经失去过瞿小绮”这件事,他花了五年都没能接受,他怕自己又要在一朝一夕经历得而复失。
他是重生了吗?
这真的是十年前吗?
如果这个世界小绮不在怎么办?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被戳了一个洞,历时五年再一点点挖空。
谢沅鹤做过类似心存希冀的梦不下千次,每一次都落空。这份痛在无人知晓的处境下,夜以继日折磨着他五年。
太疼了,以至于为数不多的一次被酒精蚕食,在重度失眠和精神混沌的状态下做了这辈子唯一懦弱的事。
等回神早已被黑暗吞没。
“毁灭吧妈的……”肩膀被狠撞了下,衣襟被人攥在掌心。
随之劈头盖脸来的还有青年暴躁的怒吼:“毁你妈的狗屁!你他妈中二病犯了?一脸死灰是什么意思,连你也觉得小绮撑不过去?滚,别挡着我去拿化验单!”
“……”
瞿燃不该骂他的,这人自视甚高,上辈子却在自己这边数次失利,后来见了自己就躲。
眼前的手术室和记忆中重叠,谢沅鹤终于能确定,这是十年前的世界,他的小竹马还在,正极需输血抢救。
上一世就是因为小绮体质差,加上手术延误,又没能好好调理,身体落下很严重的病根,后来再遭逢几次大大小小的劫难,在二十一岁的年纪身体就早早枯竭救不回来。
……
食盒打开,香味瞬间扑鼻。
“吃饱肚子再喝药吧。”
看着他比画中人还好看的竹马,舀起一勺羊肉汤吹了吹,送向自己唇边柔声说“不烫了”。
瞿小绮exe.未响应
谢沅鹤:“?”
“绮崽。”
……开玩笑的吧,还让主角受伺候我恰饭?
以前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要是让他喂,将来知道我是假少爷后还不知道怎么报复我呢!
瞿小绮结结巴巴道:“我,我还不是,很饿呐。”
话音刚落,肚皮很争气地“咕噜~”
他低头超小声:“阿鹤你为什么,打屁?”
谢沅鹤:……这锅推的。
“乖,不闹。虽然是羊肉汤,却是我亲自下厨熬的,没有腥味。”
瞿小绮对此持怀疑态度,阿鹤厨艺还行,但还没到米其林大厨那种程度,只能说中等偏上。
不过这不是重点。
“我真的不是,很饿,谢,谢谢你。”瞿小绮咕隆咚,直接往被窝里钻,被子罩住头顶,只留一撮猫毛似的短短的发尾在外头。
浑然不觉这举动被在场另一人看在眼里,就是在逃避,躲着他。
谢沅鹤慢慢放下勺子。
他忽然想起小绮出事前,两人冷战了几天,就为瞿小绮每次吃饭总要剩一半这件事。
也不是吃不下,只是会把胃留着去吃些乱七八糟的零食。谢沅鹤自然不许,强硬地要求他的小竹马把饭吃完。
他是有点生气在里面的,毕竟瞿小绮不是初犯。或许他在他面前总是脾气很好的样子,从不把他话记心上,还是会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吃。
所以又一次抓包后,瞿小绮吃的比以往都要多。
任凭他“阿鹤”、“哥哥”地叫,谢沅鹤也没有松口的迹象,最终瞿小绮被饭欺负哭了,噎得眼泪汪汪,连续三天没跟他说过话。
谢沅鹤以为他气消就好了,他知道瞿小绮气性不长,天大的冷战都持续不到一周,就没刻意去找。
当时的谢沅鹤才十六岁,还不像十年后那般稳重沉得住气。青春期少年自尊心强,骨子里总有股傲气,他也一样,而且知道不能总无底线地惯着他。
只是没过几天,当他脑海里第十次浮现瞿小绮哭得眼尾嫣红,一屁股坐地上跟泪失禁了般不停用手背抹眼泪,含着食物冲他哭叫“吃不下了,再吃肚子要坏掉了”的可怜样,谢沅鹤停下手中的笔,恍惚心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就在他自我反省,拉下颜面准备去找他小竹马道歉,接到瞿燃电话说小绮出了意外。
独自去公园,在玩的过程中贫血犯了,从嶙峋的假山上摔下来……
在强调瞿小绮是独自去时,瞿燃声调都变了,仿佛极度不可置信。谢沅鹤也觉得不可置信,他怎么会让他的小竹马这么多天里独自一个人……
宽敞的病床上鼓起白乎乎一团,瞿小绮抱着脑瓜,在被窝里扭屁股。
他看不见谢沅鹤脸上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现在肯定在看他,这是来自竹马的第六感!
正为此莫名其妙地得意着,忽然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说:“你以前,都不会,和我说,谢谢的。”
瞿小绮:“??”
WTF!居然学我嗦话!
这是什么新的挑衅方式吗!
他很愤怒,愤怒到短暂地忘记对面坐着的可是会断他腿子的主角受。
屁股底下按了弹簧似的,瞿小绮一下从被子里窜出,谢沅鹤这时候抬眼,在看清他眼底微弱的湿意,甚至可能还有一点自责后,瞿小绮哽住了。
小嘴张成“O”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阿鹤……你,你哭了吗?”
为什么呀!
他这辈子就没见阿鹤哭过,他还以为知道眼泪滋味的只有他呢!
“阿鹤你,你凑过来些。”瞿小绮小声说,他想看看主角受到底哭没哭,“你是不是口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谢沅鹤:“……”
眼角流口水…谢沅鹤心想我应该没病吧。
他不照做,鸦羽般深浓的长睫敛住黑瞳,刻意不让瞿小绮看清。
他本就是那种清薄冷淡的长相,黑发冷白皮,下颌线锋利,直鼻薄唇,狭长眼尾窄窄的一道,情绪敛起时就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搞得瞿小绮都不禁怀疑他到底哭没哭。
万一哭了呢?
弄哭主角受可不是好事啊喂!
想到这,瞿小绮嘿咻嘿咻凑过去,都想好如果主角受哭了,他要手动给他止眼泪。
仰头眼泪不会倒流,但硬核止泪可以。
他要给他堵死quq!
结果还没碰触到对方,自己就先仰倒了回去。纤薄的胸膛急促鼓动,瞿小绮睁大眼睛,捂住嘴巴咳了个撕心裂肺!
刚醒来就做大幅度动作,全然忘记自己是个三天两头被发“病危通知”的娇贵得不行的瓷娃娃。
瓷娃娃咳地面红耳赤,头晕目眩中听到一阵叮叮哐哐的动静。
他的竹马都吓疯了。
……
几口温水下肚,又被顺着背拍了好几下才,病床上的人才渐渐缓过来。
他瞧谢沅鹤脸白的都没血色了,手也有点抖,顿时僵硬地动都不敢动。
谢沅鹤没察觉他的局促:“怎么样,好点了吗?用不用我去叫医生?”
瞿小绮包着泪花,仰头好希望眼泪真的能倒流:“不用啦,咳……我没,没事。”
和以前不一样,意识觉醒的瞿小绮被主角受这样对待只觉得受宠若惊。
他让谢沅鹤别拍了,后者就停下手,改为替他擦眼泪。
温热的指腹不经意蹭过眼尾,弄得瞿小绮有些痒痒,止不住瑟缩。
瞿小绮说我自己来就好,谢沅鹤默了一瞬,将纸巾递他手里。
接过纸巾,他便开始吭哧擤鼻涕,眼珠子仍旧瞪地老大,不停往身旁的人偷瞄。
过了会儿,听到谢沅鹤问他为什么不眨眼睛。
他羞赧:“忘啦。”
谢沅鹤:“?”
“这是可以忘记的吗?”
瞿小绮这才开始眨巴了。
他感出一丝怪异,没忍住看了眼谢沅鹤。
怎么感觉阿鹤比以前温柔许多,话也变得多了?
以前一句话基本不会超过十个字,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叭叭叭。刚才还哭……?
谢沅鹤观察他好一阵,见真的没事了,绷紧的脊背才松懈下来。
又见对方目光落于自己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怎么了?”
瞿小绮就飞快收回目光。
应该没哭,刚才是看错,不可能有人比我更清楚眼泪的滋味是咸的!
气氛突然安静,瞿小绮饿着肚皮坐在病床上,刚进入一种发呆的冥想模式,就听谢沅鹤说:“我去倒了。”
说着真的起身要倒,吓得他伸出尔康手:“别——”
羊肉汤又白又浓,一眼就费尽了心血。主角受生活条件那么差,让他亲手倒了比不喝更没有好下场,还不如躺平任投喂。
谢沅鹤没动,似乎有些迟疑。
瞿小绮张手做“要要”的动作。
对上他可怜巴巴还有些湿润的眼睛,谢沅鹤顿了顿,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瞿小绮啊呜一口,好喝到发抖。
“怎么样,没有凉吧?”话刚落,就看眼前的少年把脑袋晃的像拨浪鼓,大力出奇迹似的地从他手里捧过碗。
谢沅鹤怔了怔,反应过来内心那叫一个怕:“慢点喝别勉强。”
勉强?不存在的!
他出事前那场小小的冷战谢沅鹤一个重生的都记得,瞿小绮自然也没忘,出于对主角受的畏惧,他再不敢挑食……至少在主角受面前不敢。
但最主要的是这碗羊肉汤真的好好喝,别说汤,他感觉自己还能吞下一整头羊。阿鹤什么时候厨艺那么好的,震惊!
只是这居然是本小说世界,这么香的汤,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喝到——
梦境的延续是他前期无论怎么对主角受好,主角受在真实身世暴露那一刻都会黑化。
但求生欲和食欲成正比的瞿小绮坚信,只要做出改变,结局不一定就会像书里辣么惨。
不是本主受的耽美小说吗,怎么能缺得了主角攻?
据说这神秘的主角攻是个转学生,还是个家世背景不错的学神,妥妥天之骄子大挂逼,自带王八之气。
只要赶在主角受发现自己身世前,成功找到主角攻,抱紧主角攻大腿他就能实现自救!
能苟能苟,有希望,冲鸭呀呀呀——
有被自个儿的脑补热血到,瞿小绮一口气将汤喝精光。
见他活像饿死鬼投胎,干完一碗又去瞄旁边的玉米糊,谢沅鹤配合地用勺子喂他,向来沉静如湖水的眼底,泛起丝丝带笑的涟漪。
他提醒了声慢点吃:“小可爱好乖。”
脑袋被揉了下,耳边是比夜风都温柔的低语,“怎么可以这么乖?”
瞿小绮:“……”
呵。
小可爱再乖,还不是被你一榔头敲坏了膝盖!
想到这他就有些气鼓鼓。阿鹤实在太坏,现在喊我小可爱对我那么好,将来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又不是我抱错我自己,为嘛要把我关起来,还打断我腿子,有问过我腿子的意见吗?
他忍着眼泪试图唤醒竹马良心:“说好的,好兄弟,一辈纸呢?”
不料这话让竹马那张清冷禁欲的脸瞬间变得很古怪。
谢沅鹤眉眼微沉,幸福的情绪说收就收,仿佛用表情骂了句什么玩意儿:“谁和你好兄弟一辈子。”
“……”好一手变脸绝活。
瞿小绮不说话了,阿鹤好凶,他好想哭,但他还得吃。
谢沅鹤却不喂了,示意他把话说清楚。
眼睁睁看着他把碗端走,瞿小绮嘴里空了,两眼发直,呆愣愣地干坐着,任口水从嘴角自由流出,汇成一条壮观的哈喇子瀑布。
这放在二十六岁的谢沅鹤眼里,效果也是格外炸裂的:“……”
好傻。
是不是有点过于傻了?
他注视瞿小绮的眼神柔和又深邃,带着上辈子如出一辙的占有欲。
这个小傻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