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冬》水清墨

15、chapter 15

　　教室里已经没其他人，安静而空旷。

　　宋知野盯着试卷，耳边是唐斯忘不疾不徐的讲题声，她却心乱得在脑中支着了一把小风扇，嗡嗡嗡地转着，完全听不见唐斯忘在说些什么。

　　后来讲完题，唐斯忘看着她低垂的脑袋，问了句：“都听懂了吗？”

　　宋知野思绪乱归乱，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诚实：“没有。”

　　唐斯忘耐心极了，“那我重新给你讲一遍。”手指落在第一道题，正要换个方法继续讲，但宋知野摇头：“还是算了吧，你再讲我也听不懂。”

　　她抬起一双圆亮的鹿眼，轻怯地说：“我实在太困了。”

　　唐斯忘静了两秒。

　　有人撒谎会耳红而不自知。他好心没拆穿，抿唇压下笑意，收回堵在过道上的那只脚，“那就回去休息吧。”

　　宋知野如获大赦，立刻收拾课本，逃也似地跑出教室。

　　唐斯忘熄完灯关好门，从教室里走出来，发现宋知野并没走远，人站在花圃边上，像是在等他。

　　大概是觉得他好心为她讲题，耽误了这么晚，不好意思撇下他一个人先走。

　　见他出来了，她才转身安静地往宿舍走。

　　唐斯忘跟在她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刻意放缓速度，与她保持一致的步调。

　　途经高三教学楼，陆陆续续有学长学姐抱着书，步履匆匆从他身边擦过，又越过宋知野，想追上时间，愿这个长夜过得再慢一点。

　　-
　　第二天，是周一。

　　周一升旗，不用上早自习，但依旧要检查各班的纪律情况。

　　宋知野早早就到操场守着，十一月初的黎川已经进入初冬，天光亮得晚，晨雾微浓，她蹲在操场边上的路灯下，手里捧着英语课本低声读。

　　上周英语老师曾在课上说过她英语乡音太重，让她有空多练口语，纠正一下发音。

　　她不好意思在同学面前练，怕引起无恶意的哄笑，像此时此刻的独处时间，正好适合。

　　她读得认真，没有察觉有个人正从雾里走来。

　　直至有片影子投下来，落在书页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唐斯忘带笑的眼。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这话应该我问你。”唐斯忘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才六点，你怎么在操场看书。”

　　这个时间点，有学生陆续从宿舍里走出来。有往教室去的，有往操场这边来晨跑的。

　　“我也是刚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偷偷努力练习口语，宋知野撒了个小谎，顿了下解释道：“我和顾思诺换了值周岗，来检查高三的早自习纪律。”

　　她收起书，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太久血液不流通双腿发麻，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小心。”唐斯忘眼疾手快，拎住她的后衣领，等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宋知野讪讪地道：“蹲太久了，脚麻。”
　　话出口，想起刚撒的谎，顿时尴尬地闭了嘴。

　　好在唐斯忘并没有拆穿她，只是很浅地笑了一下，回答她前面的问题：“我来晨跑，要一起吗？”

　　在宋知野开口拒绝前，他的视线低了低，从她头顶飘过，“跑步有助于身体发育。”

　　宋知野：“……”

　　她没理解错的话，唐斯忘是在说她矮吧？
　　站在快一米八的唐斯忘面前，她一米四几的个子，也确实是能被人嫌矮。

　　“真的？”她半信半疑，在村里时她没少干活，那也算运动了，可也不见长一点个子。

　　“真的。”唐斯忘点头，企图说服她：“我就是跑步长这么高的。不信的话，你跟我跑一年试试。要是不长个……”

　　宋知野脱口而出：“要是不长个，你还能锯一截你的腿补给我？”

　　唐斯忘神色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点头：“也行，还真有过这样的案例。不过也得把你的腿锯了，接上我的。”

　　宋知野惊悚地往后退两步，“我就随口一说，你不要当真。”

　　唐斯忘看她真相信了，忍不住笑出声，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当真。”又试图解释：“目前的医学水平还没发达到能接人腿的程度，说不定过几年就可以了。”

　　宋知野：“……”
　　之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唐斯忘也有这么欠的一面。

　　但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跑两圈步也没什么，反正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宋知野夹好书，一马当先朝前跑去。她跑步，像身后有团火在烧，又像在和时间赛跑，总攒着一股劲，拼命往前冲。

　　不像其他人步调稳健悠然。

　　唐斯忘追上来，对她说：“不用跑太快，可以放慢点速度。”

　　宋知野觉得他啰嗦，心里顾不上紧张，脚步一迈，跑得更快了。

　　唐斯忘仗着长腿优势，不紧不慢地跟她在身边，步调始终与她保持一致。

　　两人跑了五圈，来操场的同学陆续多起来。宋知野便停下脚步，平复好呼吸后，自觉地站到高三那边的区域等着。

　　唐斯忘也站过来。
　　天色在这时候亮了许多，许多人从唐斯忘面前走过，看清他的脸后，都会惊喜地捂着嘴，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走开。

　　也有活泼开朗的，主动上前朝他打招呼。其中，还有之前跟他表白过的薛玥。

　　薛玥落落大方地朝挥手他喊：“小学弟，你在这儿干嘛呢？”
　　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唐斯忘客气礼貌地回答：“这周我们班值周，我负责检查高三早自习的纪律。”

　　“那你千万别因为之前的事儿，针对我们班，给我班评差啊。”

　　唐斯忘说：“我公事公办不会徇私。”

　　有同学听见两人的对话，好奇地问一句：“薛玥，你俩有什么事啊？”

　　薛玥朝唐斯忘挥手作别，挽着同学的胳膊，跟同学走向自己班区域：“嗐，跟小学弟表白失败了呗，小学弟连我的信都没拆。”

　　“啊？都高三了你还有心思搞对象？”

　　“难得碰到喜欢的人，就要大胆把握嘛。失败不会有损失，万一成功了就有个帅气男朋友，我多赚。”

　　“他为什么拒绝你？”

　　薛玥含着几分气的声音被风送过来：“他说还未成年！”

　　“哈哈哈哈哈哈这理由好绝。”

　　笑声如铃，年轻朝气，仿佛表白被拒这件事不过是生活吃饭睡觉一样的小事。
　　宋知野望着薛玥挺秀的背影，莫名地羡慕她的洒脱。

　　另一边，高一（1）班的排队区域，傅雪晗排在末尾的位置，垫着脚朝前看了一圈，又扭头往后扫了一圈，伸手拍谢妮的肩头问：“宋知野呢？”

　　谢妮“啊”了声，“她早早就起来出门了啊，会不会在教室看书忘了今天升旗？”

　　宋知野勤奋好学，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

　　“教室没人，而且马上就到升旗时间了，她那么守时，绝不会迟到。”

　　排在两人身后的顾思诺撇了下嘴，想告诉她俩宋知野去高三那边检查纪律了，但话到嘴边，听到傅雪晗说：“等会升完旗，她和魏天浩要去饭堂值岗哎，她不会忘了吧。”又咽了回去。

　　值周里最辛苦的差事就是去饭堂值岗。

　　乌泱泱的人群，值周生得不错眼地盯着对每一条队伍里有没有人插队打饭菜。等打饭高峰期过去，饭堂里没几个人在打饭了，值周生才能去打饭吃饭。
　　那时候，通常只能打一些剩菜了。

　　顾思诺垂下眼，没说话。

　　-
　　升完旗，宋知野等人都散了，才回宿舍拿饭盒准备去打饭。

　　先她一步回宿舍的傅雪晗，已经帮她打饭回来，“饭我帮你打好了，早上你去哪儿了？”

　　宋知野道过谢，才答：“去高三那边检查纪律。”

　　“你不是去饭堂检查纪律的吗？”傅雪晗疑惑。

　　宋知野说：“我跟顾思诺换了。”

　　顾思诺不在宿舍，傅雪晗和宋知野都以为她在饭堂值勤，也就停下了这个话题没再提。

　　吃完饭，两人在宿舍等了二十分钟，仍不见顾思诺回来，眼看快到上课时间，傅雪晗拉起在争分夺秒看书的宋知野，“走吧，不等她了，我们先回教室。”

　　到了教室，宋知野刚进门口，就听到魏天浩大喊一声：“宋知野！”

　　班里已经有不少同学，都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魏天浩，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宋知野。

　　宋知野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魏天浩一个箭步跳到她面前，满脸控诉：“我们俩饭堂值勤啊，你一早上跑哪儿去了？升旗也没看到你。”

　　宋知野张了张嘴，想说她已经跟顾思诺换了值周岗，话没出口，已经在教室的顾思诺比她先开口：“啊，宋知野不好意思，我忘跟你换岗的事了。”

　　顾思诺一脸笑地喊住魏天浩：“早上是我的错，宋知野一直没跟我说她负责检查什么，我应该自己来教室确认一下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魏天浩没说顾思诺什么，只抱怨了宋知野一句：“我们俩是搭档，你就算跟人换了，也该跟我说一声吧。”

　　傅雪晗看不下去，为宋知野打抱不平：“这事跟宋知野也没关系吧，谁忘的你找谁呗。”

　　她语气有些冲，魏天浩皱起眉：“我也没说她什么吧，再说这事也跟你没关系，你出什么风头啊？”

　　宋知野知道傅雪晗这个暴脾气容易一点就炸，怕她会和魏天浩吵起来，连忙拉着傅雪晗坐回座位，“这事是我不对，是我应该说一声的。”

　　傅雪晗恨铁不成钢，对宋知野翻了个白眼：“出息，就任由别人欺负你。”说这话时，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顾思诺。

　　顾思诺察觉她的视线停顿：“你什么意思？”

　　傅雪晗：“我能有什么意思，有些人明明早上升旗时就听到了我说宋知野要去饭堂值勤的话，还偏偏装作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说不知道了她要去饭堂值勤了，我说的是应该来教室确认一下。”顾思诺把书重重甩到桌上，发出“砰”一声响，沉着脸对宋知野说：“换来换去的，太麻烦了，宋知野我们还是不换了吧。我还是去检查早自习纪律，你去你的饭堂。”

　　宋知野：“……好。”

　　傅雪晗嗤笑一声：“真行，不想去饭堂值勤就借题发挥又换回来。”

　　顾思诺不干了，直接转头问傅雪晗：“你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少来阴阳怪气的。”

　　“我说的就是你。”傅雪晗还真就直说了，冷笑一声：“有好事都自己捞着，你把别人当傻子么？”

　　原以为顾思诺会和傅雪晗吵起来，宋知野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脑子飞快要怎么才能阻止她俩。但顾思诺只是盯着傅雪晗几秒，在感觉她明显把气提上来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然泄下去，语气软绵绵地说：：“干什么啊你。”

　　顾思诺半是撒娇半是埋怨，“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了，我昨晚才被唐斯忘当众拒绝了，这很丢脸的好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再和唐斯忘一起去高三那边检查早自习，得多尴尬。”

　　傅雪晗一向吃软不吃硬的，顾思诺这么一示弱，她的态度也跟着软和下来，咕哝了句：“那你也不能拿宋知野当冤大头，想换就换。”

　　“我这不是刚才说气话嘛。”顾思诺哄好傅雪晗，又朝宋知野甜甜一笑：“那咱们还是换吧，中午我就跟魏天浩去食堂值勤。”

　　去食堂检查纪律，一天早中晚得跑三趟，比检查早自习要累多了。宋知野也不好意思再跟顾思诺换岗，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顾思诺说：“好吧，那我帮你打饭。”

　　“好，谢谢。”

　　傅雪晗张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
　　上完最后一节课，下课往饭堂走去时，宋知野和魏天浩说：“早上你一个人在饭堂值勤，中午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魏天浩瞅她小胳膊小腿的：“行了，我跟你一起去。就你这小个子，能拦得住谁，别人插队了你都看不见。”

　　宋知野还想再说什么，魏天浩说：“你要实在因为早上的事情过意不去呢，你就请我吃个鸡腿怎么样？”

　　“别说一个，就算你要吃两个都行。”

　　“你说的啊，两个！中午一个，晚上一个！”魏天浩是吃货，看她难得大方，立即来劲儿了，伸出手：“怕你反悔，来来来跟我击掌为誓。谁反悔谁是小狗。”

　　宋知野伸手跟他一拍，“说到做到，才不会反悔。”

　　“是是是，小知野最守信用了。”

　　两人边走边说，气氛很轻松恣意。走过那一道桥上时，溪边那棵树抖落几片树叶，有一片正好落到宋知野头上。她发觉了，伸手想去摸，但魏天浩故意吓她：“别动，你头上有只毛毛虫！”

　　但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宋知野哪里会怕什么毛毛虫呢，她面无表情地摘下头上那片树叶，“魏天浩你好幼稚。”又指了指魏天浩的衣领：“你身上才有虫子。”

　　魏天浩不信，“你少骗人了……”
　　话没说完，宋知野伸手捻起他衣领的那只还在蠕动的、小拇指大小的软体虫，放到他面前：“喏。”

　　魏天浩抱头鼠窜：“啊啊啊啊啊！！!宋知野你是魔鬼吗？！你居然徒手抓虫子！”

　　宋知野追着魏天浩，一路打打闹闹进了食堂，转眼被人流淹没。

　　唐斯忘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后，看着她放松地玩笑嬉闹，脚步缓缓慢了下来。

　　在他面前总是局促地低着头，能说一个字绝不会蹦出两个字的宋知野，原来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