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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裁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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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堂中,柳焦尾白眉倒竖,怒气溢于言表。
他虽年老,中气却依旧十足,说起话来嗓门极大:“仙君,这沈臻恣意妄为,显是个不受管束的。恳请仙君降下重罚,以儆效尤,肃整门内风气。”
此刻的长老堂中,座无虚席。
天玄门中一共有十二位长老,各自分权掌管门中的主要事务,平时日理万机,很少有这样齐聚一堂的时候。
而他们今日之所以能齐齐聚在一处,全都托了柳焦尾那倒霉徒弟的福。
听说他徒弟给新来的学子寻衅,结果寻衅不成反倒被痛打一顿,头发都被烧干净了。
除了柳焦尾本人外,堂中的一众长老的脸色并不太好。
毕竟大清早因为同僚的倒霉徒弟被喊来开会,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柳老头气极了,非要讨个说法,竟然惊动了仙君。
一众长老立在仙君座下,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咒骂连天,面上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道仙君是何想法。
柳焦尾包庇自己徒弟不是一日两日,门内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也不怎么管。
如今柳焦尾闹到明面上来,看得出确实是气急了,非要仙君给那新弟子一个大教训不可。
“仙君——”见阮辽没甚反应,柳焦尾又开口道。
阮辽看他一眼,语声淡淡道:“待她来了,再将事情分辩清楚也不迟。”
柳焦尾只好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等楚真真来。
直到日上三竿,楚真真才姗姗来迟。
因着禁足令的缘故,楚真真不用上早课,她便仗着这点特殊,直接睡到了三竿方起。
殿中,戒律堂弟子带着楚真真走上来。
紧随其后的是柳梧。
他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脸色臭得难看,只在见到柳焦尾的一瞬间缓和了点面色,而后阴沉着一张脸,眼神凶恶地盯着楚真真。
楚真真并不理他,只是抬头看着座上的阮辽。
依旧是清冷端丽的容颜,眼如秋月寒江,足以映万物。
昨日见时,他置身风雪亭中,楚真真第一眼看见时,也是这般感受。
只是当阮辽真正入世,坐在高堂之上时,楚真真心中才生出一种强烈的隔阂感。
好像直到这时候,阮辽才真正是那个高居庙堂的仙君,而不是从前那个在风雪迢迢时和自己相依偎的小孩子。
楚真真抿了抿唇,脸上神色罕见的端肃起来。
几步之外,白眉长须的柳焦尾朝阮辽一拱手,低声道:“仙君,可以审了。”
阮辽并未动作,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柳焦尾立时便懂了,这一眼就算是授意,表示可以查问了。
于是柳焦尾一步跨上前去,凛下眼眉,沉声道:“沈臻、柳梧,且上前来。”
楚真真提步要走,头上却传来一道淡凉嗓音:“莫左查问。”
莫左,是另一位长老的名字。
柳焦尾脸上神色一僵,准备在口中的审问说辞全都囫囵吞咽下肚。他脸皮动了一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话,默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名叫莫左的长老是个须发皆黑的男子,看上去沉稳忠实。
他躬身一礼,而后出列,来到楚真真和柳梧二人面前。
莫左说话的声音很平和:“请二位分别概述昨日之事。”
他朝楚真真点一下头,“这位仙子先讲。”
楚真真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昨日我初入门,去书斋修习。斋中有我昔日旧友,他见到我欣喜不已,又碍于斋中安静,所以以纸条传信,问候我近日情况。”
她话音刚落,柳梧便尖尖一哼,语调怪异道:“在修习课上传信,恐怕是不合规矩的吧?”
莫左眉头皱了一皱,道:“柳公子,稍安勿躁。现在还未到你的陈述时间。”
柳梧哼笑一声,没再说话。
楚真真继续道:“然而就在我将纸条传回去的时候,不慎砸到了柳梧柳公子。柳公子当即恼怒,在斋中大声寻问,要寻出砸人者。于是我站起身,拉柳公子出去解决此事。”
一旁的柳梧忍不住出声:“你那叫拉?你是直接拽着本公子的领口,不敬至极!”
莫左面色微沉:“柳公子,未到你开口。”
长老们听到此话,脸上的表情都微微一动。
这柳梧腰间佩着名剑,是个极其张扬的剑修,因着柳焦尾的缘故,他们对柳梧此人都有所耳闻。
原以为柳梧如此骄纵是有些真本事的,不想这样沉不住气,毛毛躁躁的。
而且,被人拽着领子出门这事,亏他好意思说出来。
柳焦尾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对外多次宣称柳梧是他的高徒,如今高徒直接自己把他的颜面拂掉了,饶是他再偏宠柳梧,此时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一些怨怼。
楚真真瞥了柳梧一眼,心中有些奇异的沉静。
她接着说道:“然后便如各位所知的那般,柳公子和我朋友尹枕流切磋。切磋原本是公平竞争,我并没有插手,只是在旁观战。”
“战局之中,柳公子渐渐有败落之势。然后我看见柳公子发出一枚毒针,朝我朋友丹田刺去。”
楚真真语声平和,只是陈述:“这一根毒针若是得手,将会毒入丹田,影响灵力流转和经脉调息,需要禁动灵力足足三月。”
柳梧的声音尖利的响起:“你放屁!你有何证据说我使毒针?”
莫左眉头深深皱起。他还没说话,后方的柳焦尾就厉声开口:“闭嘴,还没到你说话。”
柳梧面上终于显出几分不服气来,他扁了扁嘴,神情里似乎带了深重的怨憎。
楚真真:“如此歹毒手段,我只得看中时机出手,将他的毒针拦截。比斗结束后,我气不过,将他的头发烧掉,以示教训。”
而后少女摊了摊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莫左颔首,然后又对着柳梧一点头,示意他说话。
柳梧一得到示意,立刻便开始争辩:“沈臻这女人心思歹毒,方才她说的话一派胡言,全是对我的诬陷。”
他指着楚真真,高声道:“我昨日见她的时候,她分明不是这般模样。今日再见的时候,却已经改头换面,可见此女心机之深,易容术法之高强!”
莫左眉头皱得更深:“请柳公子直入正题,不要说太多无关的宣泄之话。”
楚真真听了却有些沉默。她猛然想起来自己今天身上是套了天道易容的,和昨天殴打柳梧时候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顿时有点尴尬。
易容的事情被捅出来了,岂不是让阮辽知道,她那日出现在阁中的面容并非本来面目?
算了,这都是小事。要解释起来也容易,就说她本相丑陋,平日都是易容见人。
柳梧阴阴地剜了一眼莫左,瓮声瓮气的开口:“行呗。反正我要说的,跟沈臻说的完全相反。”
“她唯一说的一句真话就是她砸到我了。砸到我之后,沈臻这女人非但不道歉,还极其凶蛮地将我拽出书斋,辱骂讥讽我,扬言要把我打死。”
楚真真挑了挑眉,新奇的看向柳梧,仿佛在看什么奇行种。
说得好,她确实挺想把他打死的。
她瞧着柳梧的当儿,没注意到一直敛目的阮辽忽而抬了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探究神色,近日却接连如此。
柳梧说着说着,面上浮现出狠意:“她说我用毒器,全然是污蔑。我和尹枕流切磋得好好的,她突然就一把火袭来,将我和尹枕流分开,然后一把火烧掉我的头发。”
“分明就是她怀恨在先,觉得我当众呼喝她落了她的颜面,这才伺机报复,毁我面貌!”
柳梧话一说完,莫左便转头看向楚真真,问道:“仙子可还有要补充的?”
楚真真摊开双手:“我所言字字不假。如有疑虑,可以查证那日书斋外的录影灵石。”
柳梧闻言,先是眯了眯眼,然后扬唇笑起来:“可以啊,那就查查留影,看是谁在胡编乱造。”
楚真真心头一跳,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柳梧分明是不占理的一方,胆敢这般说,必然是已经有所依仗。
她微微蹙眉,在回忆中搜寻起昨日自己遗漏的细节。
而此时,柳焦尾已从后方走出。他苍白的眉缓缓压低,沉声说道:“此事一出,我便去查了书斋外的留影石。但凑巧的是,留影石坏了。”
“而留影石损坏之前留下的最后画面,是铺天盖地的红色火焰。”
柳焦尾笑了笑:“据我所知,沈臻小友入门之时所查验的灵根是,火灵根。”
楚真真慢慢抬眼,直直对上柳焦尾浑浊不明的目光。
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这老头儿定是事后在留影石上做了手脚,为的就是将矛头指向她。
而此时,柳梧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眼中得色显然。
他出声道:“其实依我看,要查明这事很简单。”
“要判别沈臻和我的话哪个是假,只需要证明一件事。沈臻你说我偷袭发了毒针,那么请问那根毒针在哪里?”
柳梧恶毒的笑起来:“须知本公子用度一向金贵,就算是暗器,也是用无极玄铁制成的暗器,遇到再厉害的火,也是不会熔的。”
“至于我的物件是否都是无极玄铁,可以由各位长老搜我的储物戒和宿院查证,我保证我绝无一句虚言。”
楚真真神色有些发冷。
确实,无极玄铁能克三昧真火,连神火都不能奈何的物件,世上没有任何凡火能够熔化。
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百炼不熔的无极玄铁,唯独被一种火克制。
那就是火灵根化神修士的本命火。
柳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话音含了几分讥嘲的意味:“或者,沈臻是化神修为,也未可知?”
“不必如此麻烦。”
这道清凌凌的嗓音一出,顿时满室静寂。
阮辽微垂着眼,眼里似乎映着座下的吵闹风波,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在看。
他道:“沈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