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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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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胜利了。
一段记录了无数人的生死、隐去了太多悲欢的漫长故事,随着伏地魔的死亡落定了尘埃。
尽管这个故事波澜起伏,荡气回肠,可现实不给人留下慢慢回味的时间,一片狼藉的霍格沃茨急需修整,受伤的人排着队等着治疗,死去的人需要安葬,活着的人需要慰藉。
哈利不愿意细数自己一天之内在多少新竖立起来的墓碑前放下一朵玫瑰,暂时也不想深思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他只希望自己能拥有有一段平静的时光——最好有金妮的陪伴——慢慢治愈心中的伤口。
然而就在他站在卢平和唐克斯的墓碑前哀悼时,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他解决。
斯内普。
他还没来得及给斯内普收殓。
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事,让哈利感到既懊恼又羞愧,他连忙赶去了尖叫棚屋,没想到竟然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斯内普的尸体不见了!
“是不是有别人发现了他把他带出去了?”罗恩猜测。
“这种时候谁会到这里来?”赫敏想的是另一个可能,“会不会他其实没死?我是说,斯内普既精通魔药又擅长黑魔法,说不定有什么保命的本事呢?”
“那么重的伤!”罗恩表情夸张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除非他也和神秘……伏地魔一样,给自己做了魂器。”
赫敏瞪了他一眼,又指了指地上凝固成暗黑色的血迹,“你们看,没有拖拽的痕迹和脚印,说明人是直接消失的,只可能是幻影移形或者门钥匙。”
哈利想了下,摇头说:“就算是离开,他也肯定不是自己离开的。”
“为什么?”赫敏对哈利的肯定语气感到不快。
“他的眼神,”哈利轻声说,“我感受得到,他最后看着我时,眼睛里已经根本没有求生的火光了。”
事实上,哈利在禁林里面对伏地魔时,眼前一一浮现的,一个是邓布利多从塔楼上倒下前时的松弛表情,还有一个,就是斯内普把记忆交给他后的眼神。
没有恐惧,不是绝望,而是安然。
这似乎正是他预想中的结局,而他早就做好了平静接受的准备。
正是他们直面死亡时的坚定和无畏鼓舞了他,才让他最终完全平静下来,坦然地迎接那束绿光击中自己的身体。
赫敏和罗恩沉默了一会。
“那么,会是谁呢?”
三个人一番讨论没有得出结果,在去医疗翼里看望纳威和卢娜时,和他们说起了这件事。
路过的庞弗雷女士突然停下匆匆的脚步,探头说:“你们在说西弗勒斯?他在圣芒戈。噢,我实在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差点忘了这件事。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真叫人担心。”
三人组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
“可——怎么会?”哈利艰难地说,“谁把他送过去的?”
当时所有人都在战场上对峙,谁有空去尖叫棚屋,还居然会把一个当时还打着食死徒标签的人送去圣芒戈?
“他是先被送到我这里的,我给他做了一点急救,不然那么可怕的伤,可真等不到送去圣芒戈了。”
“谁把他送来的?”罗恩抢着问。
“一个家养小精灵。”
哈利的第一反应是多比,可在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之前他才想起来,多比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把他埋葬的。
那么,不是多比还会是谁?
哈利还在思索,赫敏却试探着叫出了克利切,哈利听到罗恩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赫敏居然会做出这样离谱的揣测。
然而出乎他和罗恩意料的,克利切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我把斯内普教授送到医疗翼的,尊敬的小主人。”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哈利无比吃惊。
“是英明的布莱克老主人的吩咐。”
哈利一个激灵,刚要叫出西里斯的名字,又意识到他也死了。喉头一哽,哈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赫敏想了一下,说:“是菲尼亚斯·布莱克校长?”
“是的。”克利切转向她,语气保持了尊重,这让赫敏又惊又喜,“布莱克老主人命令我到尖叫棚屋查看斯内普教授是否在那,有没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就把他送到可以帮助他的人那里,并告诉那人——斯内普先生从头到尾都是忠于邓布利多的。”
“他又是怎么会知道斯内普快要死了,还知道斯内普在尖叫棚屋?”罗恩费解道。
“邓布利多。”哈利说。
这是他想到的第三个名字,依旧已经属于亡者,可这个人还在校长室留下了一幅画像。
赫敏还有些狐疑,“我知道邓布利多比任何人都聪明,把一切都算到了,可他的画像只能在城堡里活动,真的能预料到斯内普会倒在尖叫棚屋?”
罗恩拍了拍赫敏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你以后也可以的。”
赫敏怒道:“我不是在嫉妒!”
得知斯内普还活着,比斯内普的死亡更让哈利感到冲击。
倒不是说他希望斯内普死掉,只是他好不容易调整了自己对于死去的斯内普的观感和态度,甚至还在考虑给他的墓碑上刻什么墓志铭,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要面对活着的他,这种心情就像当初偷窥了斯内普的记忆后一样,总有种做了坏事后无地自容的尴尬和羞耻。
哈利本来以为,在经历过和伏地魔的最终决斗后,他应该可以轻易接受某些他想要逃避的事——毕竟,还有什么是比接受死亡更需要勇气的呢?
现在他发现,有的,那就是去圣芒戈看望斯内普。
“老实说,我连我的墓志铭该写什么都想过,就是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要给斯内普探病。”罗恩跨进摆着俗气模特的橱窗,一脸的纠结和恐惧。
“斯内普教授。”赫敏更正他的称呼,“现在我们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为战争做出的巨大贡献,我想我们应该为过去向他的误解道歉,并对他抱有应有的尊重。”
“别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赫敏,难道你以为斯内普对我们的态度会因为他的立场而改变吗?‘真高兴你们来看望我。’”罗恩怪腔怪调地说,跟着换了个阴森森的语气,“‘这个时候还有空到处闲逛,看来你们对于N.E.W.T.考试是非常有信心了。’——你觉得他看到我们会说哪一句?”
赫敏立刻一脸忧愁,“我确实没什么信心,你说他会回霍格沃茨给我们的黑魔法防御课考试划重点吗?”
“……这是重点吗!”
哈利没有加入赫敏和罗恩的争执,他走到问讯处,曾经见过的胖胖的金发女巫不见了,坐在那的是一个有着黑色爆炸头和深色皮肤的年轻男巫。
“你好,请问西弗勒斯·斯内普在哪个病房?”哈利问,并希望对方不要注意到他额头的上伤疤。
遗憾的是,现在魔法界的人不需要再凭伤疤认人了,所有人都记住了他长什么样子。
“哈利·波特!”男巫尖叫着站了起来,“天哪,是哈利·波特!”
如同一封吼叫信爆炸,哈利毛孔炸开,惊恐地看到候诊室里本来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的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紧接着,现场开始失控。
不管是病患还是治疗师都在往他这边挤过来,就连一个腿肿得比腰还粗的男人都在努力地单腿向他蹦。
“兄弟,我想你今后应该把隐形衣用永久粘贴咒固定在身上。”罗恩诚恳建议。
“哈利的隐形衣是死亡圣器,永久粘贴咒对它是不起作用的。”赫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哈利看着乌泱泱拥过来的人群绝望道:“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
“肃静!”
一道严厉的声音像雷一样骤然在候诊室里炸响。
所有人都被震慑着安静下来。
哈利转头,还没有穿过攒聚的人头看到说话的人,就听那个属于女人的声音威严地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所有治疗师,将病人引导至座位上坐好!所有病人,请配合治疗师有序散开!不听从指挥的,我们将有权将你驱逐出圣芒戈。”
问讯处那个死死拽着哈利胳膊的男巫抖了一下,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大声说:“这位先生,请向后退!”
哈利:“……”
不过三五分钟,候诊室里就恢复了比之前更加井然有序的状态。
随即,一个女人走到问讯处,她没有看哈利,背对着他对导诊的男巫轻声说:“这是严重的失职,沙克尔顿先生。”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让三个还没毕业的霍格沃茨学生都下意识一缩脖子,而桌子后面的男巫早就涨红了脸,看起来很想把头缩进自己的颈椎里。
“在圣芒戈,我认为唯一值得惊声呼叫的,只有当你看到死神举着镰刀走进来。”她继续说,“为此,你的实习期将再延长一个月。对此处罚有异议吗,沙克尔顿先生?”
“没有,弗洛加特女士。”男巫羞愧地说。
教训完职员,看起来在圣芒戈地位很高的女巫终于转过身,透过镜片注视着引起了这场骚动的人。
她很高。
这是哈利的第一反应。他的身高虽然比不上罗恩,但在发育期也猛蹿了很多,现在足有六英尺。可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只比他矮了一个拳头。作为女士来说,这是一个相当迫人的高度了。
她相貌姣好,皮肤白皙,棕发在脑后盘了个简单利落的发髻。她有着饱满而宽阔的额头,立体却不突兀的高颧骨,浓密的眉毛眉峰犀利,结合她镜片后的深邃的眼窝和上挑的深褐色眼睛,哪怕只是平静地看着你,都给人一种略微冒犯的审视感——但并不叫人讨厌,反而莫名让人觉得可靠和值得信赖。
当然,她的五官并不能说是完美,在她眼角盘踞着几道清晰的细纹,喻示着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她的眼下还有隐隐的青黑,显然是严重缺乏睡眠导致的。她的疲惫难以掩饰,但她的姿态却依旧无懈可击。
最重要的是——哈利觉得她隐隐有些眼熟。
但他完全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果见过,她这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和气质怎么可能不会留下清晰的记忆?
“……波特先生?”她用了刻意加重的语气。
腰上赫敏狠狠给了一肘,哈利一惊,从冥思苦想中回神道:“啊,我是。”
“……”耳边传来赫敏的低声叹气,被称为“弗洛加特女士”的女人微微皱眉,“我在问,你来圣芒戈是做什么?”说着她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礼貌微笑,“需要我带你去五楼的魔咒伤害科检查一下吗?”
她的微笑很有迷惑性,但以哈利的敏感还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在暗暗讽刺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奇异的是,他并不生气——并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而是因为自从打败伏地魔,这是他这段时间感受到的来自陌生人的最正常的态度。
她没把他当成什么了不起的救世主,就是一个来医院惹麻烦的普通人。
心情松快的哈利恢复正常,笑着说:“我是来看望病人的。请问您知道西弗勒斯·斯内普在哪个病房吗?”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来意,她点头说:“在二楼的戴伊·卢埃林病房,我正好要去查房,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哈利也猜到了斯内普会在那里,上次韦斯莱先生被纳吉尼咬了后也是送到了那个病房。
三人跟着她通过狭窄的走廊走上楼梯,罗恩显然因为即将见到斯内普而感到紧张,忍不住向前面的人打听。
“斯内普现在怎么样?我是说心情。”
“心情?”弗洛加特女士在拐角的平台上朝罗恩瞟了一眼,“很稳定。”
罗恩松了口气,“那就好。”
“毕竟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来说,就算他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我们也看不出来。”
“啊?”
“昏迷不醒?”
“斯内普教授还没有清醒?”
三个人同时同时发出错愕的疑问。
弗洛加特女士没有说什么,领着他们走到病房。推开门,哈利探头一看,里面有个面熟的男巫,是曾经给亚瑟治疗过的实习治疗师奥古斯都·派伊,看样子他现在已经是正式治疗师了。他旁边还跟着个脸圆圆的年轻女巫,两人正围着病床上的人挥动魔杖。
“怎么样?”弗洛加特女士走进去问。
“还是老样子,”奥古斯都抬起头,一脸严肃地回答,“断裂的气管已经长好了,差点流干的血也慢慢补回来了,目前生命体征和各项指标都逐渐趋于正常,能吞咽,有疼痛回避,但——就是没有恢复意识的征兆。”
断裂的气管,流干的血液。
这些词现在听起来仍然让人心里发颤。
哈利忍不住走到床尾,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苍白得像蜡一样的皮肤,憔悴的面容,总是油腻腻的黑发似乎被看护的人打理过,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露在白色被子外的是白色的病号服衣领和一截枯瘦嶙峋的脖子。颈侧的那个狰狞可怖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了一个像是白桦树树皮上的黑色结节一样的疤痕。
那个总是气势汹汹,以讨人厌的面孔彰显存在感的人,此刻却像埋在雪地里的一截枯枝,冰冷脆弱,生气全无。
弗洛加特女士点头,接过女巫递过来的记录本翻看。
奥古斯都小心地说:“会不会是失血过多导致脑部神经受损?这个用魔咒检查不出来……麻瓜倒是有仪器可以检查。”
这个治疗师还是这么喜欢用麻瓜的治疗方法。哈利心想。他注意到旁边的年轻女巫担心地瞥了弗罗加特女士,似乎是害怕她对奥古斯都发火。
不过她并没有,而是淡淡地说:“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你能让那个机器在这里正常运行的话可以检查一下。”
她又看了会记录本,然后合上,低头注视着床上的患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哈利觉得她在看着斯内普时,一直十分冷淡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而复杂。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没有家人和朋友做主,再过两天要是还不醒,就只能把他移到五楼进行长期看护。杰纳斯·西奇病房已经满了,住到谢珀·亚斯塔禄病房吧。”
杰纳斯·西奇?
哈利、罗恩和赫敏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疯疯癫癫的洛哈特和纳威的父母。
罗恩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意在传达“幸好他们没住到一个病房”的想法。
哈利看懂了,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忍不住说:“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治疗方法能让他醒过来吗?”
弗洛加特女士转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说:“不要质疑治疗师,如果有任何可以救助病人的办法,我都会尝试。”
哈利讪讪地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弗洛加特女士却突然一笑,显露出让人受宠若惊的和善。
“你是詹姆·波特的儿子吧,你和他长得很像。”
哈利一愣,又一喜,“你认识我爸爸?”
“当然认识,”她含笑点头,愉快地说,“我揍过他。”
哈利:“……”
以前别人提起他父母,要么是怀念,要么是同情,看他也带着怜悯,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这种类型的父母渊源。
但是联想到詹姆的性格,哈利竟然生出一种大石落地的坦然——他就知道,果然会有这么个人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