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狐灯

9、第九章

　　【春风】

　　无衣，不，无淮紧紧闭着双眼，沉沉的深陷在暖衾中，一缕发自纱幔下露出，滑软的黑，丝绸一般蕴着淡青的光泽，更像是一掬流水。
　　青柏站在榻前，隔着一层薄云似的纱帘，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方才杨大侠的话并未说完，中途闯进的下侍冒冒失失地冲上前来，两人在一旁低语一番，杨大侠拍拍青柏的肩道一声教务缠身，叫人安排了青柏的住处，便那么施施然离去了。青柏放心不下昏迷不醒的无淮，问了一声的住处，径自找了去。
　　帐子里暗的很，叫人的面目都融化在那一片暧昧不清的阴影里。青柏沉默着，发现自己从未好好看过无淮的模样，以前只觉得这人眉眼生的好看，仔细想想，却说不好看在哪里，甚至连样貌都记不清。
　　这样的一个人，青柏默默的想。
　　无淮沉沉的呼吸忽然轻轻的浮了起来，绵软的声音从帐中传来：“你打算看多久呢。”
　　青柏一怔。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的撩起了那一捧细云一样的纱帐，又扫落了几绺青丝，一双潋滟了一江春色的水色眸子，半掩在轻纱后，依稀看见微微扬起的唇角，也是那么淡的颜色。
　　无淮撩起了尾音，似笑非笑的唤青柏：“师父？”
　　青柏皱眉：“我不是你师父。”
　　“你是，”无淮异常欢快的轻笑出声，“想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你就得做我师父。”
　　“为什么？”青柏不解，无奈，为什么？
　　无淮恍若不闻，向青柏伸出一只手来：“师父，我饿了。”
　　青柏望着无淮，不动。无淮自顾自的笑笑，也没说什么，拉过身边的衣服，披衣而起，身形还有些不稳，青柏看得不忍，却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去，眼睁睁看着无淮摇摇晃晃的出了房门，隐没在一个转角之后。
　　那一晚的饭食很精致，青柏却食不知味。
　　冒冒失失的来，却发现事实跟自己料想的完全不同。好不容易见到了杨大侠，却发现杨大侠就是幽冥局城主，等到无淮清醒，却一句所以然也问不出来。思来想去，青柏把碗碟一推，径自出了门。
　　却抬头见月，像是血染一般的红，不祥的很。
　　鬼使神差的，青柏踏着园中小径，一路寻了出去。
　　漠北没有江南的温山软水，漠北只有冷月长风，白石的小径反衬着如血月色，幽冥局城内冷清到荒凉。空气中却隐隐飘来硫磺的味道，混着暖热的湿气。
　　莫不是有温泉？青柏好奇的寻着水汽上前，却见得一面影壁之后，雪海一般的白柳林，长风过处，娑娑作响，一汪清流自林下经过，漫过了晶莹细白的细沙，在远处汇聚成一汪清亮的池，倒映着荧荧的血月，散发着诡艳冷谲的迷离妖冶。
　　青柏看得发怔，没想到幽冥局内竟然有这样的所在，正待上前，却见远处的水纹一荡，漾出白柳林内隐约的人影来，伴着低不可闻的细吟，柔靡了一夜湿热的晚风。
　　青柏的心缓缓沉下，转身一步一步离去。
　　房间里的温度冷如寒冰，却被一天血红的月色映得仿佛空气都着了火，叫人目眩欲醉。青柏坐在漆黑的帐内，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曾以为，无衣，不，无淮会是幽冥局城主的儿子或是近亲，可是从没有想过，无淮会是那人的枕边人。白柳林内的那一声轻吟像是一指轻挑，瞬间拨乱了青柏心里的那根弦，叫人心烦意乱不能自已。
　　还记得那一年春天，碧波湖畔，那青衣的少年拦在自己身前，轻挑着烟一样的眉，道： “我叫无衣。”
　　还记得漠北的酒桌边，他扬着唇角，指尖衣上都带着仿佛丹桂的浓醇酒香，道：“这里就是杨大侠生长的地方，也是我的。”
　　还记得寒山月下，他的指尖柔暖滑腻地抚过自己的唇，还记得醉花阴前，他愤且傲的怒目：“青柏，你当真想死不成。”
　　散碎的片段零落成泥，洒满了脚下，又纷然扬起，化作那青衣少年的烟水眉目，如画面容，又渐渐模糊，最后只留下一绺水一样柔滑的青丝。
　　青丝微漾，化作了莹白的柳丝，柳丝后仿佛传来压抑的轻轻呻吟，怦然撞开了心房，热烈的心跳声中，一切远去，最终只留下一句似笑非笑，似假还真的：
　　让我也爱上你，好不好？
　　青柏在纷乱的回忆中恍惚睡去，迷蒙间感到似乎有人看着自己，而那目光。
　　期期如风，润润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