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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洛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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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哀!
——周敦颐《爱莲说》
他懒洋洋地躺在古槐树下,仰头望着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欢看落日时候的云霞,看着阳光为他们渡上一层淡金色,看云间有光如金缕一样迸射出来。风来的时候流云就会变化,其中有雄狮、猛虎和巨龙,还有大群燃烧起来的骏马奔驰在天上,后来有苍红色的云涛追赶他们。往往看着看着,他就自己无声地笑起来,直到太阳落下去,周围黯淡起来。
师父说过,他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
当初被师父收养的时候,洛离是一个邋遢的乞丐,而且,是个不会说话的乞丐。
由于长得太瘦小,总是被其他年龄较大的乞丐们欺负,就连恩人好心分给他的食物,也会被几个眼尖的人发现,然后一拥而上,将他手里仅剩的一点少得可怜的抢走。
他想反抗,但和其他的人比起来,他就像是巨人堆中的小矮子,无论如何反抗,总是会被抢走食物。弱肉强食,或许在那个时候,只有强者才可以生存下去,而弱者,只被当作畜生而已。
他恨!他怎么能不恨!恨将他抛弃的父母,恨这个无情的世界!
他的恨是最强烈的、他的灵也是最尊贵的,在这样的恨意和不甘中,他终究充满抱负地活了下来,为的是能报仇,揪出生下他却又不要他的那个天杀的贱人,然后,会一点一点地将她折磨到死!这几年来,在他脑海中,对一切都不那么在乎了,惟一越来越清晰、凛冽的是种种的恨意,不仅恨世间的人类,更恨天上的神!
短短的几年中,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及地了。种种快意、好奇、鄙视、仇恨被搅拌在一起,调出了百味的毒液来。拥有了骇人的力量,才是最最重要的。
没有人知道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为何心里会有那样难以泯灭的仇恨和不甘。
“看什么看!”一个年龄最大的乞丐头子用琥珀色并且有些浑浊的大眼斜斜地看着洛离,挑衅地说,“小子,信不信老子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说着,他像拎小鸡似的将洛离的衣领往上一提,轻松地将它按在墙上。
洛离并不说话,也不挣扎,任由其抓着,用犀利的目光望着乞丐头桑达。
那样充满仇恨、愤怒的目光,似乎在冰中浸过,满是对世间的厌恶!
晶莹的水蓝色长发披在他的身上,伏帖而慵懒。这一头银色是他身上惟一干净的一处,这也是他最骇人的一处了。
那样漂亮的发色是极少见的,它代表着华丽的身世和能与神并驾齐驱的巨大力量。如果这样的人长大成了一个好人,那便是百姓的福。但如果他成了一个坏人,那么,比十个神加起来还要令人发指。
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风中夹杂着浓重的沙子,如气势汹涌的千军万马般卷地而来,地面上厚厚的沙尘也跟着纷纷其舞,仿佛故意的一般,直直钻入那群人脆弱的眼中!
乞丐头子忙不迭用手捂住被刺得通红通红的双眼,下意识地放开了抓着洛离的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沙尘风暴呛得连连咳嗽,“咳咳,为什么现在、现在也会有……咳咳,沙尘暴?风天师不是说……没有的……”话未说完,又被一股猛烈的风刮了个踉跄。
沙尘,随着风在空中乱舞,淳厚而又疯狂。
其他的乞丐抱着头四处窜逃,有的坠入枯井,有的窜入了破得没顶的茅屋中,还有的甚至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被沙尘生生腐啄……
桑达吓破了胆,感觉一种温热的液体从他破烂的裤下缓缓流下,他“啪”地跪在洛离面前,不断地用额头敲击着坚硬的地面,
“大大大、大爷,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他哆哆嗦嗦地喊着,地上的沙子嵌入了他的额头,血滴叭滴叭地滴到地上,立刻跟黄沙溶在了一起,每一下都传来肉打在地面上的沉闷之音。
“咚—咚—”他惊恐之下竟给他磕了数十个响头,直到黄沙将他生生埋住。
温润垂下的银蓝色长发在风中卷尘而起,在沙中摆动着,跳着奇异的舞蹈。每一束发的顶部似有一个蛇头,在暗中蓦然吐出红芯,有一下无一下地捕捉着风中燥人的黄沙。并将它们吞下。
他淡薄的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吸食着人间最美妙的食物一般。
洛离缓缓地闭上了深不可测的黑瞳。
然后,吸吐着尘沫的银发静止了,沙尘暴也止住了它的气势汹汹。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黄沙之袭,给这个并不富裕的小镇带来了又一次的破损,留下了一片狼籍。
空旷的街上留下了他跌跌撞撞跑远的脚步声,和一串渐渐消失在余辉中瘦高的身影,以及那个乞丐头子死前被固定成沙雕的尸体。它仿佛还在动着,还在机械地膜拜着一个人……那个谁也不会清楚他到底是谁的人。
银蓝色的长发在夕阳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呸呸呸!”那个一直躲在草垛后面的少女气喘吁吁地从干燥的底上怕起来,口中喃喃自语:“倒霉,刚来就遇到这中情况,我倒了哪辈子的霉呀!”她为自己可怜的遭遇而感到奋奋不平。
蹲在底上许久,虽然也说不上久,顶多半柱香的时间,但是受到了那样大的沙尘暴的攻击,无论蹲多久,都是会感觉到累的。她拍了拍有些脏了的护肩,挺起有些酸涩的纤细的腰,缓缓地扭动着僵硬的四肢。随即迅速地抓起摊在底墒的小竹筐,并将不小心散落的东西一一收好。
这些东西可是临走前后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卖出去的东西,如果她在半路上丢了,两手空空地回去,后娘一定会打死她的,想起后娘那张妖媚且善变的脸,莲香便会不由自主地全身一凉。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背起小箩,转身慢慢地走着。
听说南方气候燥热,而且经常会受到沙尘暴的袭击,这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没有见到过莲花,也没有喝过莲子羹,用过莲具,以及,最漂亮的莲花伞。看来后娘说的没有错呢。她不自觉地皱了皱俏丽的眉头,吐了一下粉红的舌头。那这里的人不是过得很失败么?
荷花(睡莲)总名芙蕖,一名水芝……叶圆如盖而色青,其花名甚多,另谱于后。寻常红白者,凡有水泽处皆植之。莲,是她最喜欢的花啊。
或许,因为自己是在荷花的围衬中长大的吧。
莲香从衣襟中掏出一朵风干了的荷花,在指间轻轻转动着。
她的手指洁白,却并不细嫩,指节清瘦有劲。
那是一朵漂亮的荷花,是莲香珍藏了多年的宝贝呦!这朵莲花便是天山雪莲,是她出生的时候嘴里含着的。娘亲见它白瓣晶莹饱满,便将它从梗上取下,放在阳光下仔细晒干,小心翼翼地将沙子洒在它的花瓣上。
于是,将它美丽的姿态固定下来。
从出生到现在,莲香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将它当成了护身符一般,从不离身。每次看到这朵美丽的花儿,心中总有数不尽的甜蜜与快乐,以及……惆怅?因为这是母亲送给她惟一的东西。
娘亲在她出生不久后就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从这个世间莫名的消失了一般。
邻家的三姑六婆说莲香的娘是个很美的女人,当她嫁给爹的时候,才十五岁,眉间那纯净淡定的神色、周身发出的微微光芒,足以刺痛了人的眼睛。美地就如同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站在池的中央,可以令其他荷花黯然失色。特别是她深沉泛着淡淡的碧色的眼睛,只是让她瞧上一眼,无论是多纯情的男人,魂都会飘走七分。
莲香的爹并不帅气,是一个淳朴的,老实的耕夫,却能娶上这样美若天仙的姑娘,是他的福分啊。
虽然没有见过娘亲,但她为自己有这样美丽的娘而感到自豪、骄傲。如果自己继承了母亲的“优良传统”,自己以后也一定会很漂亮的,每每这样一想,立刻神游九重天,有着无比的向往。
转眼间,她已经十五岁了,她的确长地很漂亮,身量娇小,喜欢在发髻上簪着一朵清秀的白莲,瓜子脸,眉间有着江南女子独有的灵秀。
可是她们却说:“你和你娘一点也不像。还没有你娘的三分美,而且,你似乎也不像你爹。”
怎么可能呢?
她是爹和娘的孩子啊,怎么可能谁都不像呢?可能是自己不够漂亮吧。莲香很泄气,感叹自己不够美丽,不过,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她的快乐气息足以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
莲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沙尘飞扬的小路上,刚刚的沙尘暴明明已经停了呀,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沙子在飞?夷—好恶心。拍拍肩上的沙土,将箩中的珍爱的护肩拿出来,抖了抖,披在肩上,系好。她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呐呐地呢喃着,“后娘,你好狠。居然让我来这种‘荒芜’、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我宁愿回家老老实实地干活!”
她扬起一脚,啪地将脚下的一快小石头踢得老远。
那小石子顺势飞起,去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天地。落地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水塘,他坐下来,解下了破得不能再穿的鞋子,将血肉模糊的脚伸进塘中。当腿触到水时,传来了“呲呲”的声音,随即,是淡红色的水雾在水面上浮起。
他身体里面存储的力量,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每次一愤怒,就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洛离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鬼?但是,这样不是最好么。能拥有最强大的力量,是他的愿望啊。
望着水面上扬起的红雾,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沉。这是和年龄不符的冥痛。这个才十五岁的男孩,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怨恨和不甘呢?仿佛呻吟般的,他张大嘴巴,唇不断地张合着,然而,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始终是“啊——啊——”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不发一语的生活无声无息地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无论如何努力,他都无法说出成句的话来。
如果有一天,我主宰了这个世界。那么,我要世人都朝着我膜拜!洛离充满着对世间的抱负,是的,这个愿望,早晚都会实现。
“啪!”突然,一块小小的石子顺势落到了他的身边,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沉的思绪。他蓦地回头,望见一个粉衫少女在后边笑盈盈地望自己。不,应该是望着那池水才对。
仿佛见到宝一般,粉衫女子兴奋地冲到了他身边,迅速卸了肩上的东西,躬下身子准备捧水喝。但勺起一掌水来以后,她却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水为什么是红色的呀?有毒的么!”她很疑惑喃喃自语着。
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人。
粉衫少女大胆地打量着这个绝美的少年,还有点垂延欲滴的感觉。
实在是一个奇异的男子,肩膀宽阔,四肢修长,身材矫傲,气宇轩昂;被头发半掩着的脸却俊美无比,轮廓清秀得近乎女气,让身为女子的莲香子愧不如——这样矛盾而奇妙的组合,让这个年龄不大的少年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妖异魅力。然而,他的头发的颜色却令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如蓝色海水般的长发懒洋洋地披在他的肩上。笔直的发如同浪花般一拨一拨往外泻去。长及地,晶莹剔透地令人眩目万分。
沉沉地仿佛四海一般神秘的黑眸,一眼望去,似乎永远,永远也望不到底,深沉得令人迷醉其中不愿醒来。
一阵舒爽的清风吹来,池面上泛起了阵阵微红的涟漪。他及地的长发被轻轻吹起,若有若无地柔抚着空气中捉摸不见的沙尘。虽然他衣衫破烂,露出苍白的皮肤,但他那张令人眩目的脸,,五官线条利落俊美,几乎无懈可击。似一座光映中的冰雕,放射着刺眼的华光。
那个神秘的少年将浸泡在池水中的双脚收回,然后站起来,在地上跺着脚,让血脉活动起来。自顾自的,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将她当作隐形的一般。
莲香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张着嘴,瞪着眼前的少年。良久,她才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明媚的眸子中闪动着少女淡淡的雀跃的光芒:“你好。”少年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唇边浮起了一丝笑谑的神色,看起来如同太阳般光芒四射。见他笑了,莲香的心也不禁微微一怔。
虽然只是一个淡淡的微笑,却能让人如此的迷醉。他真的像个妖精,好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美丽,所以就美得更加强烈,更加嚣张。
虽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如此漂亮的人总是让人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冥冥之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啊!
“喂!”莲香好声好气地唤道,并且尽量地不让自己的目光过于放肆,“你能不能回答我?”然而少年只是眼神空荡地注视着她,唇边的讥笑早以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无限的戒备,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轻轻地靠在一棵树上,飘逸灵动的头发散开在树干上,一直长到了他的脚脖子。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帘。
望见对放没有理会自己,虽受的到了冷遇,少女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呀!”似乎是没话找话,自言自语一样,莲香冲上前去,一把抓起一束散落在地的,银蓝色的头发,忍不住放在鼻下闻是一闻,突然,一股浓烈的黄沙的味道,顺带着令人恐惧的杀气,直冲她的鼻子而去,毫无防备的莲香踉跄地后退数步,和少年扯开了距离,蓦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你的头发很漂亮,但,但是有黄沙的味道!好、好强烈的味道呀……啊、啊欠!”她一边揉着严重受刺激的鼻子,一边又打了一个喷嚏,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呐呐的。
他摇了摇头,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眼神中有难以言语的忧伤,银蓝的头发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而轻轻荡着,很诡异,散发着低沉的气息。
刹那间明白了少年的意思,莲香顿住,无言。这个人,他不会说话呢!他竟然是一个哑巴?!这样一个漂亮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说话呢?
少年有一双能洞穿人心的双眸,仿佛猜透了少女的心思,漠然点了点头。“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少女明亮的眸子闪动着醉人的星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呢。
才十五岁的少年的心中咯噔一响,仿佛冰在风中融化。
她要和我这个哑巴成为朋友呢,是不是又一个想取笑我的人?他习惯性地想,但是,抬起头,望见少女期待得看着自己,他并没有动,只是轻轻笑了一笑。
他不笑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笑起来时更加动人。他的笑容,就象春风拂过雪封的荒原。
这是第二次看见他笑了,莲香更加大胆,不等少年反应过来,便大步上前,生硬得捉住少年冰冷的双手,道:“我叫莲香,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不许有任何反抗。”虽然后面的一句话似是威胁,但看少年的眼神,这却仿佛是一句玩笑,他一把抽出被少女抓住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莲香。
“为什么啊!我知道你明明很想有个朋友的嘛,为什么又拒绝我呢?我不是要取笑呀!”莲香急急地说,一边无所适从地折磨的苍白清瘦的双手,用力扭着,“我真的很想成为你的朋友。”她的脸红红的,虽然她并不像其他的大家闺秀,整天一副一见到男人就会晕死过去的样子,但是,如此大胆地向一个男孩子,一个那么好看的男孩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这个人,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接近他,想保护他,却又被他身上坚硬的锋芒给顶回去,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被他迷了心智么?!
她偷偷抬头,看见那个少年竟然正在向她点头。
莲香好想捂住嘴偷笑。
她轻巧地握住少年的手,细细观察起来。他的手指修长,清瘦有劲,却像死人一样苍白“为什么这么冷呢?”她吟着,转过头,对着少年笑上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指着胸口的一快小小的牌子,咧着嘴无声地笑,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话,想表达自己的意思。莲香凑上去一看,这是一块陈旧的小木牌。那是一个檀木的小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写在上面的字有些褪色,但还是可以依稀分辨:
洛离。
“这个就是你的名字吗?”莲香好奇地问道,手指轻柔地抚上了小木牌。它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似乎已经很古老了呢。“这个木牌子是你的母亲给你的?”
淡淡的木香甜着她的手指,清凉却有些分辨不出的哀伤。看这有些模糊的字体,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他摇头,随即又点头。
“洛离,洛离……”她念着,一个很令人心疼的名字啊。她温润地一笑,“很好听的名字,以后我就叫你洛离哥吧,嘻嘻。”他依然点着头,但眼神里已有了十五岁少年应有的雀跃,他有些迟疑地,又有些脸红地握住莲香白白的小手。
莲香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样握起他的另一只手,笑得很灿烂,见牙不见眼。
他们快乐地奔跑起来,快乐地又是跳又是叫。
其实,他终究还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他应该拥有威风的父亲和爱他的母亲,要活得无忧无虑。可是,他一生下来,就要在这个弱肉强食、人心险恶的世上苦苦挣扎。和我爱一起,他会找到幸福和自由的,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握住的幸福……
“哈哈……!”少女的欢笑声久久回响在天空里,以及他咧开嘴无声的笑。
傍晚时分,莲香和洛离并肩做了下来,靠着水塘,观起了日落。
日落时的云霞,如同火般忘情地燃烧着,宛如大片大片乍阖乍开的红棘花,说不出的美艳。风来的时候,流云变化了,其中有雄狮、猛虎和巨龙,还有大群火红的骏马奔驰在天上,后面有苍红色的云涛追赶它们。
“洛离哥!快看哪!”莲香按着洛离的肩膀,兴奋地指向天上的一片云彩,叫嚷着,“那是一匹马哎,好漂亮的马,哈哈。”
“哦,还有牛呢!”
“呀,狗?!”……
莲香嬉笑着,水灵灵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洛离哥,以后我们每天都要看落日!落日好美。”说着,她张开了双臂,作鸟翅状。远远望去,恍若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只不过,没有华丽的翅膀。“你知道吗,以前,我一直梦想自己是一只鸟呢!能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
她忽然就是一个回身,回身之间、手上提着的群裾忽然散开,竟宛如盛开的红棘花般艳丽。
粉衫少女群裾飞扬,而裙下修长的双腿在地上踩出疏密有致的节奏,回转之间神采飞扬,一扭身、一回首、一低眉、一提手,都是光芒四射、宛如红日初升。纤细双脚敲击出的节奏中,群裾在身侧飞散和聚拢,衬得舞者曼妙的身姿宛如在一朵乍阖乍开的红棘花中舞动,说不出的美艳凌人。
这原是一种江南女子人人都会跳的舞蹈,很柔美,而莲香切能跳出另一种风格。
这是一种坚定,一种绝艳,一种对尘世最热烈的爱!她飞快地转动,裙角在不停地扬起又落下。“我经常在梦中,以为自己是一只鸟啊,能够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
她放肆地跳着,少年的她,气血方刚、轻狂不羁。当她停下的时候,已有些虚脱了,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竟让她在恍惚中,以为自己是一张纸,轻到连一阵风都可以将她吹起。
莲香满足地倒在草地上,有些湿漉漉的,很舒服,也很清凉。这样一躺,她便不愿再动一下,赖在地上就是死活不起来。落离走过去,在莲香身边一样地躺下,和她肩并肩。刚才,他就一直这样注视着她,看着她那样忘我的跳舞,看着她笑得像莲花一样灿烂。
莲香翻过身去,拔了跟草衔在嘴里,嚼上一嚼便又吐掉,她细声地说:“今天过得好快乐呀!是从我出生到现在最快乐的一天了呢!”她百般无聊地拔着草,“其实我生下来没多久娘就失踪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很漂亮啊,可是心肠却像蝎子一样。她老打我,叫我干粗活。后娘有了弟弟之有,就更家变本加厉,我稍有反抗,她就用鞭子抽我,我常被她抽得血肉模糊。”她顿了顿,说起令人发指的往事时却一点也不害怕,“不过,我有一样宝贝,每次被她打了之后,就靠它来治伤。”
“嘻嘻,或许它能让你开口说话呢。”一边说,莲香一边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掏出了一朵白色的莲花。“喏,就是它了。它叫雪莲,是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她轻轻转动着花茎,那朵洁白的莲花放射出令人眩目的华光。
洛离有些惊异。她竟可以拿如此贵重的宝物想赠,为的,只是想让他说话?!
“来,吃下它,你就可以说话了。”莲香将雪莲递到他眼前,引诱着他,“只要吃掉它的花瓣就可以了。”洛离没有接受,犹豫不决,这个小丫头,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株茎叶俱全的天山雪莲值多少钱吗?
“喂,别不领情好不好!是白送的哎。”莲香见对方不接受,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那有你这样木头般的笨蛋!”说罢,就一掌望洛离脑门上拍去,继续威胁道,“我命令你,给我把它吞下去。”莲香拈着花,有些不怀好意地凑近他的脸,似乎要硬撬开他紧抿的嘴巴。
洛离没有办法,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那花,将花瓣撕碎,塞入口中。花瓣一入口便化了,甘甜清爽,他下意识地将其咽下。当莲汁顺着舌头缓缓流入咽喉,接触到他的嗓子时,他感觉有一把炽热的小刀在刮着,似有火在燃烧,干涩难耐。意识转渐模糊,口中喃喃着:“水……我要喝水……”
莲香慌忙从水塘中捧了一口水,细心喂他喝下。但是他仍感到喉咙的干涩,口中不住呢喃着,像来是难受不已。
“老是这样喂他喝水也不是办法呀。”莲香心道,“万一将他淹死可不好拉。”眼下一想,便将洛离滚烫的头枕到腿上,手轻柔地抚摩着他银蓝色的头发,素手不断地交叉、合拢,口中如同梦吃般地说:“睡吧,醒来的时候你便可以说话拉。”她的声音犹如天籁般的,按摩着他的听觉。
意识越来越模糊,片刻工夫,他便沉睡过去。
“嘻嘻。乖孩子。”莲香笑着,凝望起睡过去的洛离。浓密而弯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优美上翘的嘴角,近在咫尺,有仿佛远在天涯。他还真好看呢,她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个问题:难道自己喜欢上这个男孩子了么?这样一想,莲香有些苍白细嫩的脸泛起了阵阵奇异的潮红,犹如桃花红棠。碧色的妙目亮晶晶地闪动着,她羞涩地低下头,骂着自己:“呀,我怎么这么不知羞!该死的……”
随即她偷偷地在落离的嘴上啄了一下。柔软的嘴唇,温暖的鼻息,她如遭雷击一般,心怦怦剧跳,脸腾地红了,脖根处也是火辣辣的。迅速抬起头来,不敢睁开眼睛。心宛如悬在万丈深渊一般,生怕他会突然醒过来。半晌,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瞧见洛离如同婴儿般沉睡的脸容,令她心里一阵悖动,刹那间泛起了汹涌的柔情,直将他紧紧揽在怀中。
这南方的天气变化速度快地犹如翻书,刚刚还热得人大汗淋漓,现在又冷得令人双腿直打颤。阴风习习,吹得莲香心里发毛。这里……这里好恐怖……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惧意,让她忍不住往下缩去。
天迅速暗了下去,太阳收敛了他最后一点光亮。
莲香翠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明亮。
空中不住地传来翼鸟惨烈凄厉的鸣叫,“叽——叽……”每传来一声,便如同有个小人将她心中的勇气抽掉几分。她潮红的脸蛋刹那间变地苍白,如同一棵新长出的小草被大风大雨吹得东倒西歪。她紧紧贴住洛离起伏不定的胸膛,大滴大滴的眼泪毫不吝啬地滚落,顺着她精致米人的下颚流到洛离的衣襟上,登时湿了一大片。风一拂过,便更觉冰冷。但此时惊惧的莲香哪顾得上这些,伏在洛离身上低声哭泣,肩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不住地抽搐着。
莲香口中不住地呢喃着什么,似乎在呼唤谁。突然,她迅速抬起头来,拼命摇晃着地上沉睡的那个人,嘴里还不住地念着:“哥哥,你快起来呀!……”
洛离朦朦胧胧之间,听到耳边温柔的呼唤声与哭泣声,香甜温热的气息不断地钻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痒。但是,一阵轻微的颤抖厚竟变成了剧烈的摇晃,那人似乎是拼了命的。他轻轻咕哝一声,虽细如蚊叮,但那奇怪的摇晃顿时静止,就连耳边那气息也仿佛突然消失。洛离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哼!”莲香见刚才稍有反应的洛离又如死猪般睡着,拖都拖不动,心中不免又气又急,有些气急败坏地跳着脚。但这样一下,她还真的不觉得怕了。至少,现在还有个人陪着她,好让她不再寂寞。
然而,洛离此时正走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中。
梦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与一个粉衣女子在海滩上嬉戏着,暖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呼吸中尽是海水与鲜花的味道。白色的沙滩细腻柔软,踩在脚下说不出的舒服。仰望蓝天白云,聆听涛声鸟鸣,这中感觉如此宁静,如此幸福。
突然之间天边乌云滚滚,天色突然变暗。粉衣女子站在礁石上望着远方,碧色的眼眸如同春水般的望着远方,一颗晶莹的泪水透过弯弯的睫毛,在风中飞散成淡淡的轻烟。浪水一阵阵地朝她击打。他竭力地呼喊粉衣女子回来,但她似乎并没有听见,嘴角边的笑容甜蜜而又悲凉。突然回头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跳入汹涌的波涛之中。洛离想冲上前去,突然景物切换,置身于一片繁华如织的草地上。
环身四顾,阳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远处微笑着看他,脸容慈祥和蔼,俨然是一位美丽的少妇。突然她的脸变成了一张冷艳悲戚的美人容颜。虽不认得她是谁,但他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看过,听过一般。但这感觉一既逝,再也回忆不起来。他满心欢喜地朝她奔去,跑得近了,探手抓去,只抓到一缕青烟。女子妖异凄婉的笑容在空中越来越恍惚,渐渐地消失不见。
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过,转头间瞥见一些瞧不见脸的女子,在对岸的草地上坐着,温柔地望着他微笑。正要渡河而去,突然听见背后的喊叫声:“洛离哥!洛离哥!”
回头望去,却是莲香朝他狂奔而来。突然间她跌倒了,他心中疼惜,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朝她跑去。莲香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又哭又笑地叫着:“洛离大哥!洛离大哥!”他跑上前去,紧紧将她抱住。莲香如蛇一般缠了上来,将他紧紧地缠住,赖在他的怀中死活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