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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宇宙流 ...

  •   我摊手跟韩潜要钱,他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只黑皮夹,打开里面全是美好的粉红色。然而他并不把钱给我,只是挥了挥皮夹,说:“小东西,跟我走吧。我知道哪里有安静的棋馆。”

      正是晚饭时间,酒店外面蹲守敬业的记者。我们从厨房后门绕出去,拐进条僻静的街道。一出门就看见街口上蹲着两只小朋友。

      说是小朋友,因为他们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注:沈昭心里年龄21)。旧街区,两旁的房子都是明国时期带拱门和雕花铁栅栏的西式小洋房,颇有点老上海的味道。两个小朋友在地上铺了张廉价的塑料纸棋盘,躲在人家阳台阴影里下围棋。看样子是报社雇来周末打工的中学生。

      小朋友甲淡定的提了对方一颗白子:“主编姐姐让我们蹲守这里看有没有有名的棋手从后门出来。我们偷偷下棋是不是有点不好呀?”

      小朋友乙的棋形已然崩溃,皱着眉头咬牙:“怕什么!我爷爷说棋手做人都堂堂正正,从来不走后门!”

      小朋友甲又淡定的提了对方两颗子:“……那要是真来了,就照着名片给编辑姐姐打电话。哎,是不是有人从我们后面过?”

      小朋友乙跳起来,借机掀翻棋盘:“哪里?!哪里?!”

      黑白的棋子叮叮咚咚滚了半个人行道,黄色的塑料纸棋盘呼啦的被风吹得飞起来。一张压在棋盘下的名片被翻滚到我脚边。我捡起来一看,《围棋周刊》编辑,某某某。随手塞进口袋。

      我跟在韩潜后面加快脚步,七拐八拐,拐进一家别致的棋馆。暮色里,门口悬着两盏没点亮的红灯笼,门楣处挑出个“棋”字幡子,明净的落地窗都用湘妃竹帘半遮着,颇有些味道。

      韩潜付了钱,我晃荡进去,看里面三三两两的人下棋。韩潜选的地方还真不错,所谓棋馆,自然是下棋的地方,里面有下围棋的,有下象棋的和五子棋的,我甚至看到角落里一对情侣在下跳棋——除了入场费贵了点,非常对我胃口。

      韩潜随便挑级几个人对弈,我依旧坐在他身后看棋局。

      几盘下来,周围围了一圈人,都拿上海话对着韩潜啧啧:“侬辣手额……”

      韩潜回头冲我扬眉毛,低声道:“小昭,你今天杀气特别重。”

      废话,都是被林染气的!

      下到一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有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视线。极其不舒服的扭动间,我忽然看到二楼的栏杆边站着一个人。

      耀然胳膊肘撑着栏杆,远远的看着我们。他背后正好是一扇竹帘卷起来的窗户,落日昏黄的光线在他背后晕出一圈油画般的暖色。

      我顿时就看呆了,没感觉到韩潜拿手指弹我额头:“昭昭,回去了。”

      雅门素来与风间堂不和,也难怪韩潜不喜欢耀然,看见他棋都没下完就急着要走。

      他作势要来拎我,我飞快的站起来说,等我上个厕所。

      然而我没去厕所,拐到二楼楼梯口,摸出手机和捡来的名片:“喂,《围棋周刊》杂志社编辑吗?进聚渊赛决赛那个韩潜六段现在在某某茶馆下棋……”

      好吧,我承认我的人品一向不好。非常神速,十分钟后,韩潜已然处在各路记者的重重包围之下。

      我乘机窜向二楼。

      刚窜了一步,就□□着不标准普通话的服务生拦住:“小盆友,上面被包了。”

      我傻站在那里,突然听到人说:“让他上来。”

      耀然的声音还是那么干净清澈,声线在暮春温暖的黄昏里显得有些冷清。

      他站在楼梯尽头向我伸手:“你是……沈昭?”

      整个二楼一个人都没有,看不见的地方有窗户打开了,风在空旷的室内暗中鼓动,吹得椅子靠垫上的流苏荡来荡去。玻璃小圆桌上都铺了白色提花桌布,雅座都用别致的青竹篱笆隔成不同的空间,或衬着古画屏风,或拿瓷瓶点缀几枝色彩明丽的野花,恍然有身在是山野村舍,超脱凡世的错觉。

      耀然领我在刚才他站的栏杆边的一处小桌前坐下,笑道:“你来找我?”

      耀然从小教养就比我好,坐的时候背挺得笔直,说有多优雅就有多优雅。我大马金刀的往他对面一坐:“韩潜哥哥第一局对阵的是林染八段……我想能不能听听陈九段的建议?”

      耀然沉吟了片刻:“可是可以。不过我为什么要给你建议?一般人要请九段棋手提建议都要红纸包礼金的,况且我还有棋圣头衔。”

      “啊,我没钱。”

      我泪流满面,小然然,我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算得这么精啊……

      “刚刚我说的是第一个办法,”他瞅着我笑:“要我给韩六段提建议,第二个办法是,你下棋赢我。”

      我一直觉得网上下棋和现实中下棋有很大的差距。坐在真实的棋盘前更容易让人沉静下来。我平时都在网上下棋,即使对局拿棋子的也是韩潜,已经好久没碰过棋子了,很是沉迷于棋子拿在手里的那种凉冰冰的负重感。

      耀然看见我把玩棋子,温和的问:“你平常不常下棋?”

      我摇头:“一般上网下,不常拿棋子。”

      深色桧木十九路围棋盘,石质棋子。我把第一颗丢在棋盘正中间。

      耀然很有兴趣的扬起眉毛:“天元?”

      我愉快的摇头:“不——这是五子棋。我只答应下盘棋,没说一定要下围棋嘛!”

      他困扰的皱起眉头:“你这是赖皮。”

      我笑得小人得志:“我哪会笨到跟棋圣比下围棋?”

      棋如其人,好的棋手只要看一眼棋谱,就能大致判断出下棋人的性格,若是再熟悉点,还能判断出对方是谁。天才如耀然,他早已怀疑韩潜的棋风,我再与他交手一盘,他如何会看不出端倪?
      正确的做法当然是不下围棋,换种棋下。

      小然然,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要说昭昭哥故意欺负你。

      围棋比五子棋更讲求计算,因此围棋棋手下五子棋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当年就是下五子棋时被师傅一眼挑中的,拿这个和耀然比,也不是没有胜算。

      连下两三步,耀然突然抬头看我:“你的棋感很不错,计算力却不行。”

      我伤自尊了。我当年就是在少儿围棋班下五子棋被师傅一眼挑中的,好歹有些天赋,只不过多年没下而已——耀然你竟然鄙视我……昭昭哥不发威,你还当我是hello kitty!

      又轮番下了两步,耀然接着说:“而且你还喜欢冲动。”

      我低头审视棋盘,顿觉盘面不对。

      耀然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棋盘上指点,眼睛弯弯的:“如果你不要冲动的硬要凑出这四个子,应该有余力拦我这一步棋……到最后还差十步,但正确的下法只有一条——你输了。”

      指点间,我隐隐看到黑棋五子连星。

      我只好叹了口气站起来:“对不起,打扰陈九段了。谢谢指教,那我走了。”

      方转身,手臂就被拉住。耀然眼底含着笑,把我拉回座位上:“我跟林染不算很熟,但也有点交情,对他的棋风稍微有些研究。你要不要听?”

      远远的我听见韩潜在不厌其烦的回答记者诸如“首战就对上林染八段,心情如何?”等落井下石的问题。韩潜脸色十分不好看。

      耀然飞快的在棋盘上摆出几个定式:“这些是林染开局常用的定式。他的棋比较绵,比起大模样的中国流,更喜欢星位加小飞占实地。你转告韩潜,倾向实地型的棋手算力通常不佳,对于他们,最好的办法有两条——一是中盘绞杀,二是破坏实空。”

      我猛然惊醒。以前和林染下棋老是输,是因为他倾向圈地,我也跟着圈地,两人对圈,明显他的经验更丰富,我怎能不输?耀然的意思是,林染注重边角的实地,那么中间最广大的地盘必定薄弱的。中盘绞死他的大龙,即使他边角成活,最后收官的总目数也是不够的。中盘绞杀的同时如果能把他的棋子压缩在边线,那么这种稳健的棋风就会变得保守,最后活是能活棋,目数却是不够。

      他丢了颗棋子在棋盘正中央:“一子征全局——韩潜不是爱用宇宙流么?这次就该用了。”

      我念念不舍的下楼。耀然送只我到二楼楼梯转角,一楼都是记者,他不能下去。

      我一个人往下走了两步,转过身,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看我。我想我那刻脑子一定烧糊了,我问他:“你一个人下棋,是不是很寂寞?”

      耀然精致好看的脸愣了愣,轻轻摇头:“棋都是两个人下的,哪来一个人的围棋?”

      我说:“你等我,我会很快追上你。”

      耀然点头:“好,但是我不会等你。”然后他笑笑,几步追上来,伸手摸我的头:“你很像我的小时候的师兄,一样的名字,一样倔强,但是他比你赖皮。他明明比我小,非要让我叫他哥哥。”

      韩潜给聚渊赛主办方打了电话,对方派了辆车把我们从记者堆里救回去。随行人员本来该保护棋手的,哪里是我护韩潜,分明是韩潜护我。好不容易挤上车,他立刻转头问我:“你去见陈耀然了?!”

      我刚被记者挤得心有余悸,十分内疚害他有刚才的遭遇:“就问了问他怎么对付林染。哎,不要那么凶的看我嘛……”

      身兼商人和棋手的韩狐狸调控表情的能力一流,立刻换了副温柔的表情:“我以为你们以前认识的。”

      我断然拒绝:“怎么可能。他下围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韩潜点点头,不再问了,眯起眼睛看车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

      我靠着座椅闭上眼睛,眼底黑白交错,都是棋子。眯了会儿我睁开眼睛:“林染,我不信赢不了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宇宙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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