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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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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楚珩捡了梦里那个仇家进门,又在做饭的时候用刀划伤了手,浅浅一道血印子,创可贴都用不着贴。
楚珩把更换的衣服放在老熟人床头,又贴心地倒了杯热水,正要离开,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这是醒了?楚珩走到床边,心想,他怎么就给扛进家门了,这不应该拨打120急救电话或者直接报警吗?
他一愣神的功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一股阴森的感觉顺着左手一路爬了上来,楚珩有种被一把森森白骨扣住的错觉,直接凉到了脊椎骨。
老熟人握着他的手,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完全不像是个虚弱的人。
外面是个大晴天,家里也开着空调,楚珩却觉得冷,如坠冰窟。这股冷气并非源自那只手,而是从他的心口,蔓延遍全身。
楚珩试着把手抽出来,才发现这人力气大得不正常,稳稳扣着他,丝毫未动。他一抬头,对上了和梦里如出一辙的眼睛。
这双眼没有沉重的悲伤,眼神如野兽,直勾勾咬死在他脸上,有点瘆人。像兽,像传说里和电影里的妖魔鬼怪,唯独不像人。
楚珩下意识想要后撤一步,身体却动不了,被迫和对方对视,只见这人直挺挺坐起身,端着他的手,先是舔了舔他的伤口,而后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腕,尖利牙齿瞬间刺穿皮肉。楚珩震惊不已:这人在吮他的血。
吸血鬼吗?这玩意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他的生活环境充其量是个东方灵异,和西方传说有什么关系!楚珩诧异地瞪着这位老熟人,想跑却跑不了,只能任人鱼肉,然后在心里破口大骂。
好在对方并没有吸干他血液的打算,浅尝辄止地放开了他的手,垂下眼,不知在思考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可是他颠沛潦倒的消瘦和病态渐渐消失了,那只包着骨头的一层皮肤底下生出鲜活血肉,如果没有这身破烂衣服和凌乱长发,他就像是个强健的人,有常年健身坚持下来的体格,他……似乎是重新活了过来。
不愧是老仇家,要用他的血续命。楚珩已经意识到自己能动了,尽管仍旧全身冰冷,但他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生怕哪一点惹毛老熟人,再一刀捅过来。此时非梦,他肉体凡胎,还没活够,老婆孩子热炕头一样没有,存款还没有赶超他妈,还不能就这样被个来历不明的仇家了结。
他挂在胸前的那截断玉微微发起热来,楚珩觉得胸口的冰融化了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一面观察老仇家。
对方不比他好受多少,老仇家一手死死按着心口,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他低着头,散发垂下来,遮住了脸,楚珩只看到他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而后暗红的血便顺着他的指缝溢了出来。
楚珩好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尚未平复心绪,却见那人掌心的血和他手腕的血发出微弱的红光,如红线般延伸,慢慢伸长,竟凭空接在了一起,仿佛原本就是一根完整的线。
这又是什么!楚珩太阳穴直跳,老仇家也愣了愣,抬眸望着他,那目光已恢复正常,里面有些困惑。
老仇家蓦地抬起手,一把握住那根线,那根线像活了一般,在他和楚珩手上缠绕起来,来回穿梭,如有针牵引,钻进了两人心口,却毫无感觉。
他沉默地握着红线,想要把线扯断,猛一用力,他没什么反应,楚珩却抓着心口闷哼一声,整个人颓然跌在地上。
那根线连着他的心脏一般,一扯便痛不欲生。
老仇家忙松了手,红线自动隐在空气中,凭空消失,他顾不得那根线,翻身下床,抱起楚珩查看。
楚珩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楚珩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他颤抖、惊惧交加。他慌忙把楚珩抱回床上,只觉得气血翻涌,像是回到了那一天——
此时他只想逃。
他低下头,凑近了楚珩,哑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消失在了房间中,带走了一切痕迹,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楚珩又做梦了。
他被禁锢在什么狭小的空间里,全身都被钉死了,动弹不得,整个身子又冷又硬,仿佛化成了一尊石像。楚珩看到外头是荒废的院落,枯死的草树,破落的月亮,和一个黑衣的男人,以及这男人久久凝望着他的哀恸。
男人比这四周破败荒芜更甚。
楚珩紧紧盯着他的脸,对方伸手抚摩他的身体,却仿佛隔着一层壳子,触感并不清晰,男人开口说话,声音也隔着什么,楚珩努力分辨,依据口型,猜出那似乎是一句句不断重复的“对不起”。
还有“楚珩”。他的名字。
忽然,周身禁锢解开了,男人向他倾过来,张开怀抱将他置于其中,贴着他的耳朵,低哑地说:“对不起。”
这次楚珩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毛骨悚然,猛地坐起身,才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出了一身冷汗。他又觉得热,缓了缓神方察觉,是脖子上挂着的断玉滚烫,上面绕着丝丝缕缕的红线,连在他心脏的位置,在皮肤上形成一个缓缓流动的咒纹。
楚珩盯着那个咒看了一会,选择接受这个事实,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把旧仇旧怨都了结,他也就不必再被梦魇折磨。
这截断玉是楚琬琮捡到他时,他就带在身上的,也是他名字的由来。珩者,佩上之横也,龙首山纹,所有者的地位不凡,可这白珩是断的,楚琬琮把断口磨圆,做成了坠子,在楚珩脖子上挂了二十多年。珩上刻着字,不知是何朝何代的文字,细窄而长,像极了那个咒的文字。楚珩拿着断玉问过教授,教授却看不到上面的文字,问他是不是期末压力大,没有休息好。楚珩一面心说废话,他离开家以后从来没休息好过,一面觉得离谱,直到他去见过姓莫的老神棍。
他没再跟谁提过玉上的字,从读书到毕业进研究所工作,楚珩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查询,却一无所获,直至今日,他捏着那截断玉,忽然就看懂了那四个字:兰风梅骨。
兰风梅骨,剑胆琴心,是为君子名士。听着像是什么大家的家训,或者什么自警自省。
再看他心口的咒,虽然看起来是同一种文字,但又好像有简体和繁体之分,写了什么“记忆”、“生魂”、“死灵”一类,还夹杂着很多语气词,念起来像是听不出语意的奇怪口诀。楚珩将那螺旋状流动的文字誊写下来,又记下那句“兰风梅骨”,这才收拾好客房,回去找手机。
楚琬琮半多小时前后知后觉般回复他:“什么?捡的是个人?!”
楚珩对着手机,眉梢一跳,也没跳出个一二三来。他对楚琬琮没脾气,发不出火来,憋着的火气更像是对这莫名其妙的事态发展感到烦躁,也不能撒在旁人身上。楚珩忽然对自己的上辈子充满了好奇:他到底欠了别人多少钱?这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才能追到下辈子来?如果他能回到过去,一定要在结仇之前亲手处理掉自己,省的这辈子还债。他在沙发上坐着冷静了一会,楚十九方试探着走过来,围着他脚边转圈,四处闻了片刻,跳上沙发,哼唧了一声,这才确认了自己的奴隶还能继续效劳似的。
可惜此时此刻奴隶并不想伺候主子,楚珩没搭理楚十九,划着图形密码解锁,然后锁屏,再解锁,不耐烦地重复了几次,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反倒把他吓了一跳。楚珩看了一眼来电,接通电话:“喂?妈。”
楚琬琮急得语速飞快:“我刚才算了一卦,那人还在家里吗?快把他扔出去,报警叫人来领走也行,你离他远点,妖魔临世,楚珩,你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楚珩:“……”他沉默了半晌,楚琬琮还在念叨她的邪门卦,楚珩终于说,“妈,我们要相信科学。”
“科学教你客观理性地分析思考,楚珩,你总要接受客观现实就是这世上除了人还有妖魔神佛。”楚琬琮的语气突然冷静了下来,甚至有点讽刺他的意味,“七昙七昙,楚珩我问你,昙意味着什么?”
前人常以昙花三千年一现喻佛道难得,楚珩随即意识到:“我就知道南行突然给我介绍工作没安好心!妈,你这胳膊肘怎么朝外拐啊,当初还劝我答应,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楚琬琮没有对楚珩的态度作出评价,只讳莫如深地说:“那是你该去的地方,你以后就明白了。”
楚珩很难不怀疑楚琬琮捡他回家把他养大别有目的,比如把猪养肥了再宰……这么比喻好像把他自己骂了进去。楚珩知道就算是跟楚琬琮吵一架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就算他反悔不去七昙,他也已经和临世的妖魔打了交道,还糊里糊涂被种下了咒法。
最后楚琬琮反复嘱咐他,以后躲着老仇家走,别再跟故人扯上关系,楚珩听那潜台词,自己被追债追到这个份上,多半是躲不掉了。
楚琬琮挂断电话,对着手机叹了口气,南行在旁边晒着太阳倒了杯茶,瞥她一眼,别有意味地说:“是债是孽都是命里因缘,你心里清楚,人嘛,始终要过这道坎走这一遭,別操心啦。”
楚琬琮女士心态好得很,假装没听出来南行的试探和暗示,一缕清风似的从南行手里顺走了茶杯,抿了一小口,热茶一路暖遍了。她坐在竹藤椅上,略一点头:“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楚珩也都这么大了,由得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