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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17.驸马一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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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舅。”
不料花喜终于开口,却是这两个字。
我眼泪卡在眼眶中,呆若木鸡,脑中思绪万千,继而想起多年之前花婶讲过的故事——花喜,是长公主的女儿?
那位因为私通画工郎,被逐出皇宫,不知所踪的长公主,竟生下了女儿,竟是——花喜?
那么,我、我真的是公主?而花喜,是我亲姑母的女儿,我的亲表姐?
难怪,难怪,多少年,都是花喜护着我,那就是我的姐姐啊……
又难怪,她有那么多的欲言又止。
可是……花婶临终的话,沙净天误认我不是公主,还有最重要的,晋辰的死,都是我不能懂的。我想抓她过来问一问,我甚至想,直接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像晋辰那样,一点儿一点儿咽气……
那边,父皇兀地大喘口气,挣扎着要说什么。我忽然觉得,能叫他父皇还是很好很好的。
“皇舅,你不必说什么,事到如今,我早已不需要歉意和解释。”花喜扶着父皇,帮他顺气儿。
父皇仍是挣扎着要说话:“我不是要和你说什么虚言。的确我对不起你的父母,但在你给我第一杯毒茶起,你所有的报复,我都受着呢。你要我的命,我就把命给你。但……当初向我密告你父母私会之事的,并不是你母亲以为的那个人。一切皆是雨妃谋划,与皇后无关。所以……咳咳,我今天这个下场,都是应得的报应,只求你不要……不要连小星也……”
他剧烈地咳嗽,我把手背咬在口中,想把那无法阻挡的恸哭堵回去。
都说父皇爱喝花喜的茶,都说父皇封了花喜郡主太不寻常,都说父皇喜欢花喜多过于我……谁知道他只是在还花喜她应得的地位,是为了自己的悔恨,在一点儿一点儿赔上自己的命呢?
连我,在花喜喊出那声“皇舅”之前,也总觉得他是更喜欢花喜的吧……
亏他一直鼓励我,让我听朝议,一次给了我两道密旨,保我的位置……
我使劲敲了自己脑袋一下:笨小星!你不是那么喜欢信别人么?为什么最值得相信的亲人,反而一直都不信呢?
花喜声音颤抖:“都觉得我要害小星是吧?都觉得我在抢小星的位置是吧?是的!我就是做给你看的!就是因你错信奸妃,害小星流落宫外十五年,一旦找回了她,你必然生怕她在皇宫里受委屈。我就是要做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就是要做出和她抢的样子,你对我有愧,不敢再伤我,只能任我放肆。所以我越来越过分,你也只能百般忧虑,替小星担心。我娘亲惨淡而亡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也尝尝忧心至死的滋味。你的命我要定了,可你错了一点,我自始至终唯一没打算害的就是小星。”
父皇颓然倒在床上,静静地淌下泪来,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你若真想让我忧心至死,何必现在说破?”
花喜没能忍住,哭出了声。
“因为小星爱你……”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量一般,哽咽着说,“你若当真忧心至死,她一定也要忧心至死……”
我一激动,差点儿把那廊窗都打破。
弄出了声响,再也藏不住,我只好走了进去。那两个人看到我,都很惊讶,尤其是花喜,脸色瞬间煞白。
我好想现在就问她:“花喜啊,晋辰也害过你么!你唯一没打算害的就是小星,那么你杀死小星的晋辰,算什么呢?”
但我忍了,不知道怎么忍的,反正是忍下了。我走到父皇床边,看着他消瘦的脸,忽然觉得他和我好像。
其实他也是很普通的人吧?就算逼着自己算计了方方面面,逼着自己下狠手杀那么多人,最后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定要赔上性命,才觉得安心。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将自己逼成了皇帝,我却连逼迫自己也不曾真的去做。
我握住他的手:“花喜对别人厉害得很,对我可好了。父皇放心,有我在,你就算去了,天下也会太平。”
父皇听着我说话,眼睛里有十分耀眼的光彩。
“小星,花喜。”他叫我们,“笑给我看。”
我傻呵呵地笑给他看,反正我的笑早已来去自如。
花喜吃了一惊,随即却也勉强笑了出来。
父皇点点头,一指桌案:“小星出去吧,花喜泡茶。”
我退到了外间,听着里面茶碗叮当响。
不多时,花喜也无力地走了出来。我们谁也没说话,并肩走到了门外。
余公公已经醒了,他屏退了其他人,独个儿在门口等着。花喜对他说:“你进去照应着些,若是皇上去了,悄悄地告诉我们,先不要对外声张。”
余公公没有动。我说:“去吧,这是父皇的意思。”他这才进去了。
花喜坐在台阶上,招呼我:“小星你也坐,你刚大约只听了一半,来,我来全告诉你。当初我娘和我爹私会,被告到了你皇帝爹那里,然后我爹被杀,我娘正怀着我,却被赶出去了。她大雪天里,倒在一条山溪边上生的我,所以我名为雪溪。我还不到五岁,娘亲就撑不下去,忧愤而死,那时我一个人走到了香溪村,你娘和花婶收留了我。我娘最喜欢逼我听她讲深仇大恨,我知道她想让我去报仇,我却总觉得平淡活下去才最重要,所以我一直忍下仇恨,和你们一起,好生活着。
“可忽有一天,我竟偷听到你娘亲对花婶说,不愿让你回宫,要让我做你的替身,回去当公主。天知道我听见‘公主’两个字时是什么感觉,一点儿也没有发现亲人的激动,我只知道我心里的仇恨被点燃了,我总算有机会进宫报仇,折磨那个折磨了我爹娘一生的人。
“谁知道呢……谁知道你娘死了,花婶却并没有听她的话,而是瞒着沙净天,真把你送回了宫!我当时就恨不得杀了她。好在你召我进宫了,好在沙净天以为我才是公主,我又拿到了你娘亲留给你的佛珠,果然做什么都易如反掌。
“我处处做出压你一头的样子,你也不说什么,反而一直依赖我,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傻傻信我的人呢?我既要报仇,也不能辜负你的信任。我要折磨的人我绝不放过,所有对不住咱们的,害过咱们的,我也都能将他们置于死地,但你的安全,我也一定要保护。到了最后,那个位置总是你的……”
我开始还肯替她伤心,听到后来,愈发悲愤,一脚就把她踹翻了:“不辜负我的信任?保护我的安全?我信你有什么用?我安全有什么用?你杀我的晋辰!你杀我的晋辰!”
“你的晋辰?哈哈……”花喜躺在地上,笑得像疯子似的,“你家孩子在西北,我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沙小丘呢。”
我一愣:“你说什么?”
“我掐死我自己的孩子,你管我呢!”
“你说清楚!”
“咱们两个当时难产,生完孩子都晕了,那时沙净天就来过,将我们两个的孩子换了。”
花喜的话说得平铺直叙,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那小侍女阿土骗我,让我以为沙净天是在我醒来之后才会到的,让我以为我可以瞒着他把孩子送走。可笑我那么自以为是,见他看着死胎无动于衷,还以为他天生如此无情,谁知……谁知他早就算计好了……呵呵,我做出抢皇位的样子,他就帮我抢,不止帮我抢,还把我们的孩子换到了这深宫中。他大概是觉得,就算我没能从你手上抢走皇位,你的位置也肯定会传给晋辰,那时候,天下还是我们两个的……我呸!他想得美!我不和你争皇位,我们两个生的孽种,也绝不抢你的位置……”
我再也听不下去,扑上去揪起花喜,一拳打在她鼻子上。
“我不管晋辰是谁生的,他是我喂大的,我就不许你说他是孽种!”
花喜捂着流血的鼻子,爬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女孩子就算打人,也要用巴掌,用拳头太粗俗了。”
我只觉得她疯了。
我想了想,把她的正面扳向我,盯着她,一字一句严肃地说:“我是很俗,你说我傻傻信你,我确实傻。我相信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温暖,人只要愿意都可以保有尊严,我身边的人都值得我信任,我过的日子就叫幸福。我从来不吝啬完全相信一个人,可是我这样完全的相信只有一次。花喜,以后戴小星都不会再信你了。”
我转身就走,花喜拽住我的裙摆,喊我:“小星……小星……”
那些呼唤,到了我耳中,却渐渐虚化,化成一声接一声的“娘亲……娘亲……”
“公主,郡主。”余公公的声音兀地响起,“皇上……驾崩了……”
我脑中一静,很坚定地甩开了花喜。
余公公还询问地望着我,他那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哀痛。
我说:“余公公,父皇后事就交给雪溪郡主安排。”
为了对父皇的承诺,我不能留在这里,为他而哭。
余公公看了我一会儿,点头称是。
花喜还愣着,我把她拽起来,就像她从前无数次拽我一样:“花喜,你的本事,难道只能用来害人么?”
她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
我知道,无论疯成什么样子,该干练的时候,她总会是干练的花喜。
这么多年,花喜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折磨父皇,为她的娘亲报仇。她要替我出头,她要封郡主,她要陪父皇,只是为了使父皇担忧,只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名号,只是为了在父皇的茶水中下毒。
她所作的一切,看起来仿佛在和我抢皇储,只是,所有人都会错了意。
而沙净天,错得尤为离谱。
现在的沙净天,已经在做准备了吧?准备着皇上驾崩的消息传来,他好带着军队控制皇宫,演场大戏,逼我让位?
我招来马车,直奔骊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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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净天显然没想到我会来。我看到小鱼不在,反而放开胆子,什么话也照直说:“皇上驾崩了。”
沙净天略惊讶了一下,随即淡然道:“你专门来告诉我这个?多谢。”
“晋辰死了。”我接着说,现在我比他淡定,“花喜杀的。”
他正在擦剑的手抖了一下,脸色也兀地一白。
“然后呢?”他开始往外走,声音里带着一丝杀气。
“我求你一件事。”
沙净天停住了脚步:“你?求我?夫妻一场,你还真是从没怎么求过我。”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神情,“你求我帮你杀了花喜?别作梦了。你还不知道晋辰是我和花喜的孩子吧?她爱便杀,随她喜欢。”
我摇摇头:“不,我求你杀了我。”
沙净天眉毛一挑。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一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