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一页 正 【方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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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龙钰香辗转难眠，身边的李易秋也是翻来覆去，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天将亮时，龙钰香才浅眠了几刻钟。
龙钰香做了一个梦，梦里，玲珑站在长安繁华的街道上，提着那只藤条编的小篮子，梳着一左一右两个如意髻，各自挂着简单的银流苏，穿着那身鹅黄短襦，浅绿的长腰束裙，外面套一件圆领套头粉荷色半臂，歪着头冲他甜甜的笑着，但是情景一转，变成了在那湖边墙壁处，布满斑驳苔藓的墙壁前，枯槁的鬼一样的玲珑瞪着那双大眼急切的看着他，急切的伸着那干瘪的手臂想要抓到他却总是抓不到于是她不甘的大声喊着，却只是沉闷在喉间的不甘。
这样的两个场景不停的交替，直到龙钰香终于从这梦魇里醒来，已是浑身汗透。李易秋已经起身在桌边静静的喝茶，眼下两片乌青昭示着一夜不眠的困顿。
仍旧是无言，李易秋和龙钰香各自洗漱，也没有胃口吃仕女送来的早饭，对视一眼，一起出了客房，向前厅走去。
慕夫人已经等在了客厅中，正对着家仆问话，“马车可曾备好了？”
“回夫人，都备好了，另外莫大清早便出门去了，说了听了夫人的吩咐去购置些长途用的物事。”
“夫人要远行？”
“龙二公子。”慕夫人回过神来点头示意，“是要远行，我打算此事了了之后，全府迁去洛阳。”
龙钰香看着慕夫人双眼微红，想来这一夜她也没有安寝，心里明白经了这些事情，她想搬去洛阳还个环境，只是不禁有些怅然，却也不便多劝什么。
“夫人，兜帽取来了。”一个仕女从后堂走过来，手里捧着一顶青绿色白纱及肩的兜帽，在慕夫人点头后，为她戴上。
“两位公子可是收拾好了？那咱们起程吧。”
龙钰香刚转过身，想等着慕夫人走到前面，跟着她出门，谁想到从门外快步进来一人，却在进门迈过门槛时因为手里捧着太多东西挡着视线，绊在门槛上踉跄了几步，手里那几大盒子东西也没有稳住向前滑了出去，刚好其中两盒冲着慕夫人飞了过去！
事出突然龙钰香也没有能够及时反应，眼睁睁看着盒子撞到慕夫人身上，连兜帽都被撞掉了，伸出手去只来得及扶住慕夫人。
“夫人！”刚送来兜帽的仕女惊呼，连忙迎了过来，李易秋也是赶紧过来。
那家仆已经稳住了步子，看见自己这样冲撞了夫人也是一脸惊慌，龙钰香这才看出来，又是这个人，那个看守那些女子的男人。
这边厢慕夫人刚站稳了身子正抚着胸口缓气，那仕女却突然啊的一声尖叫推开慕夫人向后退了好几步。
龙钰香等人顺着那仕女的视线看过去，是那支蓝琉璃方胜不知刚才碰撞中何时从慕夫人怀中掉了出来，落在一侧的地方。然而诡异的是，此刻那方胜落地之处，青石的地板像是融化了一样，变成乌黑的焦油一样，而且像开锅了似的咕嘟咕嘟的泛着泡。
龙钰香赶紧扶着慕夫人向后退去，李易秋也紧跟着二人一起。那险些跌掉的家仆莫大见那方胜周围融化了的地板的范围逐渐扩大，并且沸腾的越来越激烈，就快要到他脚下的位置，吓得赶紧跑到了慕夫人等人一边，龙钰香护着慕夫人站在莫大身后。
那焦油一样的沸腾着的地板，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让人闻之欲吐，随着沸腾变的激烈，恶臭也越来越浓，龙钰香和李易秋还能强自忍住，慕夫人却已经忍受不住的开始干呕。然而越是呕吐，那气味进到嘴中的越多，慕夫人早上也为用膳却是不停地干呕到眼泪都忍不住流出来。
就在此时，那团黑沼中又有了异象。
先是丝丝缕缕的发梢，然后是大团的黑色发丝从那黑沼中冒了出来，发丝越来越多，并且像是章鱼的触手一样扭动着挣扎着用力从那黑沼中爬出来，抓着地面不停地向前爬。
渐渐地，到了发根，露出了人的头顶，继续用力的挣扎，人的额头也从黑沼中挣脱出来，然后是眼睛……
那是一双几乎只剩下眼睛的眼睛，眼睑已经枯干的几近没有，一双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一样，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莫大。
那是，玲珑的眼睛。
龙钰香就是知道，那是玲珑的眼睛。还有紧接着出来的那张面孔，那干瘪的脸，那骷髅一样恐怖却又疯狂急切的神情，都和那天晚上在假山后的时候一样。不同的，是那晚的玲珑是急切的想要抓住他，此时的玲珑，是凶恶的盯着莫大。
整张脸之后，是脖颈，肩膀，随着肩膀出来的，是一双用力抓着地面向前爬的手臂。
玲珑眼里似乎只有莫大，那黑色的泥沼似乎有强烈的吸力要让她陷下去，所以她用尽了力气不顾一切的向前爬，直到前半个身子都已经爬了出来。那眼里的恨似乎要生吞活剥了眼前的人。
莫大从认出那是玲珑的一刻便腿软瘫到了地上，手脚哆嗦的无力挪动自己，嘴里颤着声音喊着，“你别来，别来找我！你不是死了吗！”
玲珑眼见着要够到莫大了，在莫大要转身爬走的时候用力向前奋身一把抓住了莫大的脚腕，五指死死地扣住，甚至抓紧了莫大的肉里。
“恨……恨……”玲珑长大了嘴，龙钰香却发现她口中并没有舌头，那一声声模糊地“恨”是执着的从嗓中发出来的。
莫大转过了身却被玲珑用力的向后拖着，无法爬走，急切的用手抓着地板，甚至抓翻了几个指甲，却被玲珑拖得只能向后。
龙钰香心里极大地惊恐中还掺着一丝的痛，终是不能这样看下去。转身将扶着的慕夫人交给身后的李易秋，龙钰香在李易秋等人的惊呼声中冲到莫大身边，莫大一把抓住龙钰香，“救救我！救救我！”
龙钰香咬牙用力掰开了莫大抓着他的手，讲莫大甩开。
玲珑此时已经抬起头来，阴狠的眼神，转为有些痴迷的看着龙钰香，但是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松下来。
龙钰香走到黑沼的边缘，单膝跪到地上，“玲珑……”
玲珑张大了嘴，发出啊啊的声音，龙钰香知道，这是玲珑在回答他。
“玲珑……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龙钰香看着玲珑，看着玲珑咧开嘴笑了，那个笑容那眼里的神情，还像是在街上遇见的那一日那样，然而人成了鬼……
龙钰香缓缓抬起手，将手贴近玲珑干瘪的脸颊，忍不住眼里含泪，“玲珑……”
在龙钰香的手贴到玲珑的脸颊的一瞬，玲珑的眼里爆发出了欣喜，是贴心的那种甜蜜的欣喜，然而只有一瞬，仿佛想起了什么玲珑猛的转过头去更加用力的攥紧了莫大的脚踝，甚至发出咯吱的声音像是要捏断莫大的骨头。
“啊！……”这一声呼喊里，有多少不甘多少愤恨，龙钰香只觉得听的心都痛。
“玲珑你放开！”龙钰香握住玲珑抓着莫大的那只手，急切的说，“玲珑，你放开！”
玲珑不肯放手，对着龙钰香啊啊的喊着。
“放开……”龙钰香回看着玲珑，压抑不住声音里的痛，“玲珑，你不能再害人了，再害人，你不能入轮回不能超生的……”
玲珑看着龙钰香，有些凄楚的笑了。
“玲珑，我知道了，他害过你是不是？你放开他，我会帮你找回公道，我会去查清楚，你不要给自己再造业障……”
玲珑看着龙钰香，眼里的愤恨在龙钰香的注视下渐渐变得淡薄，换而之的是全然的凄楚，好像在难过，让他看着自己变成这样，还有，说不出的心中的恨。
然而终究是渐渐送了手，松开了莫大，也不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
失去了攀附的身体，黑沼一口口的讲玲珑吞没下去，龙钰香握着玲珑的手，看着她渐渐地没下去，渐渐地，身体，肩膀，脖颈，头，发，最终指尖从龙钰香手中滑出去，没进黑沼……
吞噬了玲珑，黑沼也渐渐缩回去，终于一切恢复了原样，只有那支方胜在青石板的地上，冷冷清清的映着朝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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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长安城外，驿道上一列十几驾马车的车队在静候出发。
龙钰香立在慕夫人的车边，李易秋正和慕夫人说些客套话道别。几句言罢，慕夫人看向龙钰香，龙钰香微笑，“夫人一路平安。”
慕夫人只是看着他，也是浅浅的笑了，“一直听说，龙二公子霁风明月，温和俊朗，可是这些日子，纠葛不断，终究没有能够与龙二公子自在来往，慕幸心里，很是遗憾的。”
赶车人抖了抖手里的缰绳，马脖上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
龙钰香执扇拱手，笑的正是他的那种温柔多情的样子，“小生他日必去洛阳叨扰夫人。”
慕夫人也笑，正是太阳升起的时候，煦暖的阳光披到人身上，似乎是所有的阴霾都不见了。
龙钰香和李易秋站在那里，看着慕夫人一行的马车渐渐东去，长长的车队里，有一辆全黑拉紧了帷幔的马车，带着一种沉闷的气息。
龙钰香看着那辆车，笑慢慢收了。
李易秋叹一口气，“这些女子，也不知日后会怎样。大概……不容易好起来的……”
“恩。”他们心里都明白，虽然方胜毁了，玲珑也超度过了，那侮辱了玲珑的莫大也被仗毙，但这些女子却没有因为一切消弭而好转，如果说以后希望她们能好起来……也不过是个好的心愿而已了……
“龙二，回去吧。”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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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姬理好了瓶里供着的几支蔷薇，转身见龙钰香仍在案前专心的为她临摹刺绣图样，含笑走过去倚到龙钰香身上，“龙二公子许多日子不来，倒让我想得紧。”
龙钰香放下手中的笔，揽着酥姬坐下，“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与你提过的那支蓝琉璃方胜？”
“记得。还有位小姑娘来着。”
“恩，”龙钰香点头，“那小姑娘，后来遇到些不幸。”
“怎么？”酥姬自龙钰香怀里起身，看着他问道。
“就是那日，她晚上在府里，被一直觊觎她的一个家仆……□□了……”
“啊！”酥姬抚唇。
“第二日便疯了。后来，我去慕府那日，她认出了我，但我却全然不知，我竟走开了。当夜，她便投湖了。”
酥姬看着龙钰香黯然的样子，知道他心肠柔软，一向又怜香惜玉，这件事必定让他深为自责。
“最让我难过的，是她冤魂不散，又拖累了其他许多女子。酥姬，”龙钰香抬头看着酥姬，“你说，会不会因为她又造下这些杀孽，佛祖不让她超生？”
酥姬轻拍龙钰香的手，“你个呆子，佛祖哪里有时间管人间的这些业障。如今年年为了这个谋反，那个有逆心，要死多少人，怕是孟婆汤都不够喝了。你那小姑娘不是很伶俐么？混在那鬼魂堆里一个纵身跳进轮回，便是下一场人世了。”
龙钰香失笑，“偏偏就是你最会说。”
酥姬也笑，“见你笑了便好。只是，那家仆，可有惩处？”
“恩。慕夫人查明的，后来说，仗毙了。因为是她府中的事情，我和李易秋都不便多问。相信依慕夫人和玲珑多年的感情，定是对她有个交代的。”
“那便好，想必她也能安息了。你若心里放不下，只管多去寺中为她祈福，愿她来生托生在一个好人家，也便是了。”
龙钰香颔首。
“龙二！”屋门被人大力推开，龙钰香和酥姬大惊起身，是李易秋闯了进来。
李易秋几步走到近前，抓着龙钰香的胳膊，“慕夫人，遇害了。”
“什么？！”龙钰香惊问。
“慕夫人一行，在离开长安五日后，于途中遇害了，无一幸免。”
龙钰香颓然坐下，“怎么会？……是强盗？”
“不……据见到的人说，死者并无致命伤害，像是全都是窒息死的，而且……”李易秋稍停了下，看看酥姬，龙钰香摆手示意无妨，“而且，全都像被风干了一样……”
龙钰香懵了，“玲珑……”
“我也是不明白，明明超度过了的，明明仗毙了莫大，她还要寻谁报复？”
酥姬将手搭在龙钰香肩上，“你先别难过。李公子，坐下说话吧。”
“不坐了。”李易秋摆手，“我是刚听说这个消息，来告诉龙二一声。家里还有些事情，马车现在正在外面等着，说几句话便走了。”
“易秋，那慕夫人怎会遇害呢？玲珑与她那样好。”
“慕夫人，与他人不同。”
“哦？”龙钰香抬头。
“慕夫人，并未干瘪。只是，一头黑发全无……像是被人齐根剃了去，现场却无一丝碎发。”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并不是玲珑所为？或许这些人都不是玲珑所害？”
“唉，谁知道呢。慕夫人并无子侄，消息是今日传来的，衙役通知了慕夫人先夫的一个旁系侄子去收殓，我正是刚才在路上遇到这人，才知道的。总之如今，慕府已是一人无存。”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直到龙钰香开口，“我想，再超度一次。”
李易秋叹口气，“我明白你不放心，那便定个日子，我和你一同去。”
“酥姬姑娘，”李易秋转身，“在下先走了，龙二就有劳姑娘了。”
“李公子慢走。”
送了李易秋出去，酥姬回房来，见龙钰香正自站在窗前出神。
“别烦恼了。有些事不由你主导，也不由你终结，只当自己是个扯进来的看客吧。”
“是。”
“你口中说是，心里却放不下。”酥姬去侧室展开被褥，点上熏香，又回来厅中，“我陪你喝几杯，什么都别想了，早些歇息。”
这一夜，龙钰香虽喝了许多酒，却久久不能成眠，总感觉有许多人在眼前晃，有初见的玲珑，有慕夫人，恍惚中还有那不真切的一晚的那个蓝衣女子。终于睡去，一夜只得一梦，梦里是那支已毁掉的蓝琉璃方胜，化作一缕青烟，向着天空飘去不见。
酥姬不放心龙钰香，早早便醒了，披上衣服到侧室来，未想到龙钰香起的更早，酥姬进来时他正伏在案前执笔而书。
酥姬走至案边，瞧他写着：
《江湖志•玲珑》
昔长安有女玲珑，钟灵乖巧而娇俏动人，三春之时吾一见而神倾，当其以明媚方不负此春色。然，其质洁偏遇恶畜，其灵秀却遭夭折。徒留龙二呜呼哀叹，心神俱伤奈何佳人不再。忆及当日长安街头，短襦半臂，如意双髻，为卿挽发簪钗，其时娇羞如初夏粉荷……
终于龙钰香写完放下笔来，酥姬站到他身后为他揉着双肩，“这一页纸印好上市，江湖上龙二公子风流多情的故事又添了一笔。”
“呵呵，本没有开始，也没有过程的花前月下，不过是我的一份心思。既然惹动了她，哪怕是编个故事，也总算是我龙二酬谢她一份相思。至于那些闲人，说我便说我吧，我本也确实是多情。”
“只不知，若是他们知道了风流的龙二公子日日在我这媚房里只睡偏榻侧室，可是否要惊脱了下巴？”
龙钰香起身，揽着酥姬，拖着她的下巴看她顽皮的笑着，“你不说，我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酥姬啐他一口推开他。
“这长安，我呆乏了，这几日打算动身，去蜀中走一趟。”
“那玲珑姑娘你不超度了？”
“不用了，”龙钰香微笑，“她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一页 正 【方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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