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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觅封侯 ...

  •   天启三十九年冬风和日丽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通往京城的路上。

      花惠惠抱着孩子坐在方孝义的对面。他们之只隔着一方茶几,即使她低着头也能看见丈夫的衣服。

      这使她别扭极了。但更让她手脚不自在的还有身上的衣服。也是丈夫给她带回来的。她从来没有摸过这么滑的料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样式。但是穿在她身上却像个壳子一样,似乎这衣服是想要兜不光鲜的她,却只让她更加无从遁形。

      “唔...娘,我想喝水。”孩子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到。

      孩子语音刚落,一只手递过来一茶杯水。

      持惯了笔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花惠惠抬头看了一下男人,又迅速垂下了眼睛。

      这样的手,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衣服,这样的身份。

      车内的气氛更拘谨了一些。

      方孝义看见对面的母女二人都低着头,四处不对劲着的样子,有些头疼。这到京城的一路上难道都要这么僵持下去吗?方孝义心中隐隐有些疲惫。

      他和妻子孩子感情虽然不算深厚,但是到底是年少夫妻,也算是共苦患难过。如今风光发达了,他没有仗着妻子千里之外,无所依仗,就在外另娶。还是回来接了人了,就是有好好一起过下去的心思。但是眼下的情景与他预料的差距实在是有点大。

      等到了京城,如果可以直接步入正轨就是最好。但是看目前的样子,怕是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融合适应。

      他不想花这个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做所谓的引导。

      孩子把水喝完后,又一头埋入了妻子怀里,两个人相亲相爱的模样,到是别有一番相依为命的滋味。

      他不自觉摸了摸衣袖:“安福......给我抱一下吧。”

      花惠惠忙把孩子递了过去。宽大的袖口将刚刚孩子喝完水的茶杯碰到了地上。只幸好地上是铺了毯子的,茶杯滚了两圈没摔碎。花惠惠又慌手乱脚的捡起来。

      “安福,可认得爹爹?”刚刚问出口,方孝义就恨不得没开过口,没话找话的过于明显。他回村里也住了有半个月了,孩子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小姑娘却只是低着头扣着自己小小的手指,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她从小就这样,这孩子不爱说话。”花惠惠连忙解释道,“安福还小,这还没习惯呢。”

      方孝义摸了摸孩子的头。头发有点毛毛躁躁,是太阳晒出来的那种枯。辫着小辫子横叉五扎的。

      “过几天,过几天就好了,她认人慢。”花惠惠后面这句几乎带着点儿讨好了。

      方孝义将孩子抱得紧了一些。一年一年的忙碌没觉得什么,看见孩子才惊觉时间在他面前缩地成寸。他离开,实在是不少年了。

      天启二十一年,春 ,这几日是久旱逢甘霖的好日子。

      立春已近来了,可是大地却还没有复苏回暖。料峭的霜寒冻的人骨头疼。

      天还没有亮,宋樵家门口却早早的守着了一个孩子。他个子不太高,手举着才能够到门上的锁扣。小孩子的手上还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粗糙的篮子把手磨得泛起一道道裂纹状的白纹,看着就觉得生生的疼。

      即使如此,他还是倔强地将篮子握的死紧。

      他闭着眼睛缩着脑袋,努力的把下巴埋进领口。没有注意到窗口亮起了模模糊糊的光。

      那是一盏残喘的豆油灯。却是整个村子唯一的一盏灯,由三个村子仅有的一位的教书先生点起。

      “吱呀——”

      “嗯?孩子你是......这怎么站在外面啊。来,快进来!”

      宋先生打开门看见了这个小不点,吓了一着:“快些进来吧,这站在外面骨头都给你冻掉喽!小孩儿,你...”,宋先生揉揉孩子的僵硬的脸,仔细一瞧,“你是方家村的那个小孩儿吧?”

      “先生好...我,我是昨天您收的弟子。”小孩慌慌张张的把手里的篮子举了起来,“先生好,我叫方孝义,就是昨天的那个。”

      孩子有些紧张,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好。我记得的,记得的。”宋樵搓了搓自己的胡子,知道这是来干嘛的了,“东西就不要了,你是我自己要来的学生,不收你家的束修,带回家自己吃吧,啊?”

      这宋先生年初才过不惑,按理说也不是什么年纪大的人,却总是隐隐一股颐养天年的老先生的味道。倒显得胡子的黑色格格不入了。

      小孩儿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更加紧张了。他来的时候就在怕,既怕先生忘了他,又怕先生没忘,却只是昨天客客气气地玩笑一句。

      虽然昨天先生就说了不要学费,但娘亲还把家里吃的和地里的芋头都扒了,装好让他今天一早就送过来。特地叮嘱了一定要好好地送给先生,要讨到先生的喜欢。此时先生不要,他又不能强塞,又不能真的就拿回去,娘亲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妥,只得僵在了原地。

      娘亲不在,人情往来就显得格外复杂,他不知所措。

      面对超出自己生活的幸运时很难不心慌不已,害怕命运只是探头瞧他一眼就飘然而去,徒留下自己对着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捶胸顿足。

      “真是个好孩子啊。”宋先生看出了他的紧张,正想再安慰几句。一句女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干啥嘞搁那!”一个胖胖的女人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碗,几步路走得虎虎生风,“呦喂,这哪来的小孩......你昨天提到的那个?”

      “嗯,方家那个孩子。你给孩子也舀碗粥,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等半天了。”宋樵说道。

      胖女人一眼便看见了那一篮子芋头,顿时喜笑颜开:“哎呀,束修是吧?来来来,给我就成了。”说着上去接过了那篮子,翻看起来。

      “慧芳!”宋樵站了起来,按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了一眼男人:“咋的啦,你什么时候还变成大菩萨啦!你现在教书都不要报酬了是吧!怎么不张嘴喝喝西北风啊!”她瞪向男人,“穷算计都过不好日子还在这装着呢!瞅瞅你那没本事的样!”

      “孩子啊,你看看师娘也不是......”女人又气势汹汹地低头看向小孩,看到了方孝义一身的破破烂烂,低着头看着地面怯怯的看着地面。眼光突然就软下来了。想解释一下,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最后抿了抿唇,只说到:“还没吃吧。来喝口粥吧。”

      方孝义小小的后退了两步,摇着头小声道:“不要了。我、我吃过了,我娘等我回家呢,谢过师娘我先走了。”说着已经慢慢的挪步到了门口,转身又觉得不对,又回过身鞠了一躬,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哎——”宋先生还没叫住,方孝义已经跑出了草屋。半大点的孩子跑起来跟山里的兔子一样,三五下就不见了。宋先生于是回头对着女人生气道:“昨晚都说了别要,非得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这么多年就娘俩个,妇孺孩童啊,”宋先生看了一眼篮子里的红薯:“这也不知道攒了多久了,够他们吃多少顿了。”

      “那我家就容易吗!”王慧芳红着眼眶说道:“这世道谁活着不困难?你一天天的这也可怜那也可怜,这家送点那家送点,你有想过自家的日子吗?你去看看米缸啊,去看看还能吃几天!”越说越是忍不住的难过,心口涌上来一股子苦:“你不就是嫌弃我不能生了吗,要是俊儿还在,你能这么不顾着自己的家吗!再过几天,我们还要去那边看看......你连盘缠都没准备!你是不是已经认为我的俊儿......”说到最后,声音里面的哽咽已经藏不住了,只能转身掀开里屋的帘子。

      宋樵也沉默了下来。看着妻子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有些不忍,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方孝义跑出宋先生家后,又跑出了一段距离,便慢慢缓下了脚步,转了个方向,直接往南边走。家里柴火不够了,他本来也就是要去添好,只是刚才慌乱了,脑子里面竟是只能说出回家这一件事。

      早上的霜雾正是浓的时候,裤脚早就被打湿。寒意刺激的方一个激灵,后知后觉的心里面的雀跃也苏醒了。

      他真的把东西送出去了!那宋先生这可是真的收下他了!

      以后他也可以读书,他也要考取功名,然后带着娘过上刘大爷嘴里的好日子。想到这,他有些耐不住,只能用力的踢了下路上的野草,把露珠踢地一串串的撒。

      太阳冒了尖,他眼里望着的日光渐渐染开,就像摆在眼前的那未卜又模糊着光明前途一样。

      他想到那个混账爹当年吃娘的喝娘的,最后还不要娘了,让娘这么多年都过着苦日子。真是可恨。他不让娘过好日子,那就自己来!方孝义越想越觉得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感觉在心中缓缓涨开。

      他要让娘过上她本来该有的好日子。不,娘会过的比之前还要好上百倍,万倍!

      “沙沙,沙沙——”另一只脚踩过草地的声音响起。方孝义抬头看去,还没有从自己美好的延想中抽离,也没意识到脸上雀跃过满。

      那是一个小姑娘,看着和方孝义差不多大的年纪,也和他似的满是补丁的衣服,背上还背着一个篮筐,里面是满满的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草。女孩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眼。低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了。方孝义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回头又看了那个女孩一下,正好撞上了女孩也回头看他,两人忙转回了身,匆匆离开了。

      “他笑得真好看。”花惠惠想,“是什么事情能这么开心呢?”一个晃神,脚踢在了一个石头上,强烈的疼痛让她一时间只能僵在原地,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等疼痛还过去些许,刚刚的遇到的男孩早已抛至九霄云外了。

      家里面还有一堆事和弟弟要带呢,她等不及完全不疼,就蜷缩着一只脚的脚趾往家走了。

      “惠惠回来啦。粥还有一碗你马上吃完把锅刷刷啊”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站在院子门口拿刚刚打上来的井水往壶里面灌着,“你娘去菜园子里了,可能还要去一趟地里看看,下午再回来,你看好弟弟啊!”

      “嗯,爹爹。”花惠惠边应着边把拿出来。

      “乖女儿!”猎户走过来呼了一把花惠惠的脑袋,“等今天爹搞个大的,给你们娘俩个开个荤!”说完哈哈大笑着,转身走了。

      “爹爹要小心啊”花惠惠手里还拿着一几株要捆在一起的草药,追到篱笆门口那喊了一嗓子。

      猎户没回头,只摆了摆手。

      收拾好后,花惠惠进了屋,看着睡在襁褓中的弟弟。

      他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忍不住抓起了弟弟的小手和自己的比较:“好小啊”。放下小手,又看了看确定弟弟没尿床,趴在床延上看着弟弟出神。

      小弟弟还不足一岁,长得和她不像。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和她不一样的,他是娘亲生的,是爹爹亲儿子。不像她,是爹打猎在林子里捡来的。

      她又想起了山下村里面的姐姐们说的,她是弟弟的童养媳,还说以后爹娘就不要她了。这个她一准是不信的,她今年七岁了,爹爹这七年来对她这么好,弟弟出生了也还像以前一样对她好。她爱她的爹娘,也就不相信那些个碎语。但是,她又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

      毕竟这个家里面,只有她一个有点不一样了。

      傍晚,方孝义踩着来时的路往方家村走去。“先生人可真是好。”方孝义随手扯下了路边的一节枝柳,打算带回家,在土坑上写字用,“先生教我字,还把自己的书给我看。”想到这,方孝义的步子加快了,他要赶紧回家,温习一下先生教的字,不然明天该挨板子了。他不想挨板子,他想成为读书最好的。

      “也是个可怜的丫头,要真就做了他家的童养媳其实也不错...”还未进门,就听见门内女人的大嗓门。方孝义掀开门帘子钻了进去,把重重的寒气隔在了外面。

      “哎呀,小子回来啦!今天可还行啊?”这是刘大娘,她向来是个大着嗓门咋咋呼呼的碎嘴子,站在村头都能听见她训孩子训老汉的声音。但她也个很热心肠的人。方孝义家妇孺体薄,她就经常和方母一块下地,自己寻到的活也总是带着方母一个。

      “干娘。”方孝义边接过方母手里的秸秆边向刘大娘打招呼。方母最近在帮忙做扫帚,平时方孝义也帮忙做着,但这次方母却一把拿回了秸秆,“今天先生教了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别一会儿就忘了 。你今天先捡着枝子在那地上画画,过几天娘再给你买纸笔。”方孝义兴奋地应声,转身又跑了出去。

      “纸笔可贵的吓人!”刘大娘心里想到。在看着方孝义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方母,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扎扫帚的绳子扎的更用力了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觅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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