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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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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陆限看厌了大都会的水泥森林时,他决定放一场大假。
一个男人,年轻,单身,而又买得起傅抱石的真迹,松雪道人的古琴,实在是有资格在任何时候放自己的假。
于是他来到了古城。
古城有名的文物市场叫八仙宫。
陆限穿着他的旧毛衣进了一家小店,老板欢喜地迎过来,“客人要什么?秦朝的钱币,唐代的陶俑,宋人的春宫画,要有就有哟。”
陆限笑笑,随手抓起一个弥勒木雕,问多少钱。
老板拍了拍木雕上的泥巴,刻意咳嗽,“客官要的话,就算您伍千八”
“那我要,五十八,行不,老七。”一女声轰然响起。
陆限抬起头,看到灰尘飞舞的小店里悄然站着一女子。以一个男人的眼光看,她真是尤物。以一个买家的眼光看,这人不是雷锋就是想砸场子。
“离歌,怎么有空到小七哥这里来坐?”老板笑着,忙把靠门的椅子擦了擦,拖到女子面前。
离歌望了望陆限,一只手从他手里拿过木雕,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皱皱的一百块,笑笑的放在老板手里,“不找哦,七哥。”
老板看着她,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陆限想了想,掏出皮夹子,放了一千块在桌上,对店主说:“一千块,卖给我。”
本来还在大眼对小眼的两人,盯着这个云淡风清的男人,一时无语。
然后呆呆地看着陆限捧着小弥勒,高高兴兴转身走出店门。
走不到十步,后面就有人叫他。“不识货的,去哪啊?”
转身,刚刚那个女子正皱着眉头看他。“你不知道你手上的木雕就值五十八块啊!”
陆限看了看弥勒,“你没提醒的时候不知道,你告诉我了,我就知道了。”
女子望了望他,“哦”了一声,走开。
陆限以为她会有更多问题,正准备用华丽的词汇构造理由,却只见她的红色背影在拥挤的人海中变得越来越小。
这勾起他的好奇,他想认识她,然后,发生一段感情。
而此时的离歌正在努力思考,为何会一时兴起帮这个冤大头?是阳光太好,还是他的旧毛衣太好看?她甩甩头,管他的,下午还有个大客人,前几日四叔盗挖的汉墓说不定能一次全脱手了。
二
陆限以为一个女人在超市买东西时才没有防备,因为日用品价钱不高,但可以满足人的欲望。
于是当他在超市再次碰见离歌时,差点吹起一个响亮的口哨。感谢老天安排了成就一段故事最重要的巧遇。
他窃喜着径直走到她身边。“漂亮女人购物篮中不该有酒,寂寞女人才需要。”
离歌抬头,皱皱眉头,哎,他笑起来真是该死地迷人。
于是不自觉地答话:“阁下也买了酒,而且比我还多。”
“呵,看来是两个寂寞人了,那么,可否赏脸让我请你喝一杯?”
“那阁下要小心你的钱包了,我花钱喝酒的本事比我鉴别文物的还好。”
酒吧总是迷离糜烂的好,离歌带他来的这家“未央”却显是此中翘楚。一派复古气象,纱幔重重,油灯摇曳,丝竹声响,好一个长乐未央,汉宫秋韵,生生地要俗世男女好好暧昧纠缠一番。
离歌果然没有客气地点了很贵的酒,她解释说之所以没有点最贵的只因那款虚有其名,不过宰那些不懂识货却又包里钱太多的猪头罢了。
陆限挑眉一笑,“小姐,你的隐射也太明显了吧。”
离歌只狡黠地笑,这男人能让她放松。
不过离歌点的这款店里特制的乌龙茶烧酒却真是好的,初入口是淡淡茶香,到喉咙处却又化作烧酒的炙洌。陆限想,就像离歌,有清茶的淡定疏远,又有烧酒的直率惹火。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说话也渐渐随便。
“离歌,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离歌浅笑,只叹息一声,白皙的容颜映着星星灯火,袅袅酒气,却是分外妖娆。
“不要叹气,叹一次气少活三秒钟。”
他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味道,第一次有人在乎她的,哪怕一声小小叹息。
“哪有什么故事,不过是一个男人,爱了很久,他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
如此轻描淡写,却又几多酸楚。俗世中的感情或是旧酒新瓶,但落在每个人身上,却重若千斤。
陆限只是心疼,为何不早早认识她。
“他定是愚蠢,不懂你的完美。”
“不,他是清醒,大概每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会像他那样选择吧。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罪犯。”她回头一笑,像是故意挑衅。
不是没听说过这文物古城靠山吃山的人多,况且看她那日的表现,怕是真话。
但,那有怎样?如此的离歌之于陆限,怕只凭添几分诱惑。
陆限不动声色,闲闲地说:“是吗?那再给他加上一条罪状,胆小懦弱。”
离歌心下一阵温暖,“他没错。我知道他家不喜欢我,都是知识分子,怎可能接受长在贼窝的人?这不是门户之见,只是要求身家清白。”
她说完仍是笑笑,一副轻松模样,只是很快转移话题,“那你了?”
“我?简单之极,老爸老妈留给我一笔钱,于是可以混吃等死。恩,还有就是甩了几个女人,又被几个女人甩了。没了。”
“呵,所以,你就钱多得花不完,只晓得买赝品了。”
“大家都混饭吃嘛,那老板也要交水费电费天然气吧?反正被他骗了我也不会饿死,就让他高兴一下也好。况且,买东西就是看合眼缘,喜欢就好,管他珍品赝品。”
“你喜欢古董?”
“难道你不喜欢?”
“不,我讨厌它们,我讨厌它们身上的时间痕迹,我讨厌它们长长久久的样子。所以我做这一行,我愿意看着它们被买来卖去,颠沛流离的样子,不会永远属于什么人,不会永远呆在某个地方……”
就像爱情,从来就没有永远……离歌在心里哀伤地补上一句。
三
从那天起,陆限和离歌熟络了起来。
他们每天早上在朱雀门吃完肉夹馍,然后就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乱晃。直到有一天,踏遍了大大小小的寺庙,淘遍了东南西北的文物市场,然后感到非常的空虚和无聊。
“那,要不,去看盗墓?”离歌边吃着冰淇淋边说。 “好。”陆限爽快答应。 于是,第二天凌晨两点,陆限和离歌偷偷守在了郊区的一个洞旁,看一干人等用洛阳铲探眼,挖盗洞,爆炸,用几十米的塑料管呼吸……一边看,离歌一边小声解释其中奥妙,这是为了定位置,那是为了安全……。
几小时后,盗墓贼离开.他和离歌偷偷下洞。
此时墓里的地气已被放空,在应急灯的照射下,只见洞里放置着两棺材,棺木上的彩漆画龙雕凤,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点零零碎碎,不值钱的小东西。
包括,一对不显眼的木梳.
陆限拾起,赫然看见四个字,历经千年——“结发”,”不缡”.一时只觉荡气回肠。
他不禁望了望正在墓室里四处打量的离歌.就这样的忽然感到一阵幸福。
他紧握对梳,小心翼翼地拿给离歌看.
离歌见他如此虔诚,只是笑笑,很赏脸的把梳子左右翻看,然后不屑地说,“我也就受不了这样假情假意,谁知道墓主夫妇合葬是不是心甘情愿,谁知道这女人爱的是这男人,谁知道这男人当时对这女人是不是不离不弃.谁知道……”
“够了,离歌.”陆限轻轻把手覆盖在离歌微凉的手上.让她的发香不露痕迹的悄悄绕上他的鼻梁.
此刻,当一个看天望海的闲适男人认真地把一个女人抱于怀中时,千年的时光如同一刹那,如同从未掘开的古墓.
直到应急灯光慢慢悠悠的暗下来,陆限才想起还握在手中的这对梳.
抬手一看,惊讶出声,“怎么字不见了?”
离歌懒懒的说:“空气,古漆总是在见到新鲜空气三四个小时后就不在了,这就是永恒,知道吗,傻老头.到最后总是什么都没有。”
陆限心底一暗,不,离歌,不是这样的,我要让你知道。
四
离歌开始疏远陆限,她对自己说,这样下去太危险。她不想爱上他,他只是来放一场假,很快就会索然无味,离开。像那个爱了很久的男人,七年的感情,到最后却连句对不起也无。
况且,她没有明天,这些年来,非法倒卖文物,做中间人,谁知道哪天会被警察带走?
陆限,她黯淡地想,只是那古梳上的字。
然而他还是找上门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话刚出口,离歌就自嘲,一个有钱而又愿意花钱的人怎会找不到?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并且不准备放开。”陆限一字一句,坚若磐石。
“陆限,”离歌避开他的视线,
“我愿意相信你此刻说话的诚意,但,以后了?没什么是长久的,感情,更加如此。”
“是,我现在没法证明,甚至没法保证我能爱你天长地久。但,你能吗?没人能!我们能做的不过只是珍视。离歌,我不会承诺什么,我只懂得尽我全力。”
他无比认真,离歌几乎动摇,不,只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蛊惑人心。
“离歌,你看。”陆限拿出两把古梳,正是那天墓洞里的“结发”和“不缡”!不对,那上面的字不是消失了吗?
“我找人重新刻了字,我不管它们以后会不会再消失,但,此刻,你看它们不是鲜活地在我们面前吗?我也不管以前它们的主人是否相守,我只希望从此与你,结发,不缡!”
“不,别这样,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离歌语带哭音。
“听我说,我不仅保留了这把梳子,我还把那天被盗挖的古墓里的所有东西都买下来了,成对的铜镜,比目的酒壶……只要我在,它们就不会再颠沛流离。”
“你疯了?买下它们是犯法的。”
“我知道,所以我买,你不是说任何正常的人都不会和一个罪犯在一起吗?现在我也是了,难道你会介意我从此不再身家清白?”
离歌的眼泪终于涌出,“你是个疯子。”
“对,但这个疯子爱你。”陆限拥住离歌,无比温柔,仿佛永恒。
尾声
“后来了?”
“什么后来?”
“他们的后来啊?”
“我不知道,或者他们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或者一个坐牢,毕竟,她做了很多犯法的事情,另一个和别人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去了,或者两个人都在监狱里。又或者在一起之后,感情却真如离歌所说很快消失……人生有太多或者了。
只是此刻,他们相爱得如此美丽。
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