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的天空》猪美美

13、第十三章

　　定山侯不忍百姓受旱灾之苦，去了西北第一大寺院‘普善寺’，亲自斋戒沐浴焚香叩首，求上天垂怜，为百姓祈福，后在寺中求得一卦，经普善寺方丈智善大师解签曰：大旱要想过去，就需全西北百姓万众一心，行善举，为善事，以善心感动天地，则天灾可解。
　　于是定山侯发下话来，要整个西北百姓团结一心共抗天灾，要求百姓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力的出力，在普善寺中修一高塔，名为抗旱塔，向上天昭示西北百姓的拳拳向善之心。
　　廖杰从县衙里带来这个消息时，旺财正在监督我吃药。旺财即将南行，他有意培养廖杰接手他在家中内外的大小事务。
　　廖杰汇报完毕，最后加了一句自己的感想，“现在那么多人挨饿，每天都有人饿死，定山侯却要把收上来的粮食、钱财都用来修寺庙宝塔，这真有用吗？”
　　我没忍住一口药喷了出来，“咳、咳，我们家廖杰真是个心地善良、单纯的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你，你--------。”廖杰对我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大姐，总是叫他孩子，很不忿，但又不敢顶嘴，急得涨红了脸。
　　他这样子叫我看了更觉有趣，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惹得廖杰几乎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好了，”旺财看不过去了，“有什么玄机你就说出来吧。”
　　对于旺财我可不敢象对廖杰那样取笑他，于是正色答道：“定山侯这是在借天意之名，向那些财主、大户索要钱粮呢。等到钱粮到手，有没有用来修寺盖塔，又有多少用来修寺盖塔，还不是他说了算。再者筹措钱粮是上天的旨意，若再有不缴纳的，受到什么天谴，也与人无干。”
　　我顿了下接着道：“这其中另有一厉害处就是：倘若来年天还旱，则他可以说是仍有人藏私，天意难平，再搜刮一次，倘若来年风调雨顺，则他可以说是由他带领的善行感动上天，才会有了好年景。左右他都只得好处不吃亏。”我最后感叹的道，“定山侯这等手段，确实是高，也难怪能将西北治理成这样。”
　　“天意也能借用？”廖杰问道。
　　“当然能，古往今来多少人借天之名行事，有的最后还成就了不世之功业呢。”
　　“难道他们就不敬天道，不惧天谴？”这回是旺财问的。
　　这个问题要想回答得叫他们接受的了，有一定难度。我沉吟了一下道：“我认为天道还要看人心，假借天意之人若行的是造福百姓，救护万民之事，则民心所向，上天定不会弃之，但若行的尽是伤民之事，失心丧德，即使其是帝王血脉，贵胄基业，上天亦不会佑之。这就是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天道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半晌廖杰才吁了口气道：“大姐，你知道的可真多，这回我是真的服了。”
　　“那以后再叫你小子，你可认了？”
　　“大姐，”廖杰无奈的道：“您就在弟妹们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我一想也是，男孩子都最好面子了，于是点头道：“好吧，以后当着别人不这么叫你就是了。”
　　廖杰一听大喜，欢天喜地的又忙活去了。
　　半天没听见旺财的动静，我回头望去，只见旺财抱臂倚墙而立，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我没有打搅他，径自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此时阳光正好，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院中劳作，较大的孩子分成两队，男孩子在廖杰的指挥下托土坯盖房子，我收留的孩子已经近百人，原本的房子不够住了。女孩子则在崔秀的带领下赶制棉衣、棉鞋，每天都有新投奔来的孩子，御寒的衣物总是不够，另外女孩子还要照顾年龄幼小的孤儿们。就连崔平那样的半大孩子也不能闲着，一早就挎着小筐出去捡柴火。
　　我并不是要奴役他们，我只是希望他们知道：不怨天不尤人，自己的未来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
　　索性这些孩子都是贫苦农户家出来的，到不以此为苦，且干的很好，这让我很安慰。
　　一直以来让我忧心的是，现在粮价这么贵，百来个孩子一天的口粮就是一笔很大的消耗，而且每天还会有新的孩子到来，这一消耗还在逐日加巨。并且现在也招上来一些工人挖井、修渠，他们的工钱，是折成粮食支付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现今定山侯那里终于有了举措，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一些动静，待到粮食问题解决后，旺财还要南行买种子，这还要一笔大开销，原本觉得挺多的钱财，这样算来就捉襟见肘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旺财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在害怕，怕自己算计错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我盘算着，怕哪天就喝西北风的时候，丰隆发生了一件事情。在丰隆的大户中，对于交粮态度极为强硬的一个姓周的财主家，大白天的莫名失火，诺大宅院付之一炬，且全家二十余口，竟无一能逃出火海。
　　整个丰隆的大户人家，人心惶惶，惊恐莫名。
　　我则是一边感叹于定山侯的雷厉风行和狠辣手段，一边美滋滋的拼命压低粮食的收购价格，此前我已与县衙通过信息，声称我买粮是为收养孤儿，而此事也是众所周知的，那些地主们，只有把粮卖给我，将来才不会有麻烦，所以对于那些守财奴们，让他们捐粮，不异于让他们割肉，在捐粮和低价卖粮中，他们当然会选择后者，于是不出两日，我就收购到了足够吃到转年秋天的粮食。
　　对于定山侯的号召，我也积极响应，捐了一百两银子。这平白捐出的银子我有点心疼，所幸县太爷对我秉承亲人遗愿，回归故里，造福乡里，收留孤儿的义举大加赞赏，并许诺要向定山侯为我请功，减免我的赋税。
　　有了粮食做底，工人也很快找齐了，一时间家里、地头，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我心里也总算踏实了些。
　　我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孩子们，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些课程，早上学半个时辰语文，晚饭后教数学，午饭后的时间，我带着他们做做游戏，有时也讲讲故事，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
　　这天晚上我给一众孩子上完数学课，正拿出账本准备看，旺财走了进来，他在我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放下账本看着他。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你说定山侯为什么偏要在丰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嗯？”我没想到旺财问的是这件事，愣了一下才答道，“这是个较深层的问题了，它涉及到不同阶层的利益冲突，你可听过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说法？”
　　见他点头我接着道：“兔和狐虽非同类，但相对于猎人，它们都是猎物，所以猎人杀了兔子时，狐狸会害怕猎人下一个会对付自己。唇和齿是相依相生的关系就更不必说了。在这件事里定山侯是既要找个软柿子捏，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那些财主有所惧怕，又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引起整个地主阶层，乃至所有有钱人的强烈反弹，以至于联合起来和他对着干，所以他才会找上丰隆这个犄角旮旯里的一个小地主下手。”
　　“你刚刚说的阶层是不是就是有钱人是一个阶层的，穷人是另一个阶层的？”
　　“嗯，差不多，除此之外还有读书人，他们另外算作一个阶层，再有就是统治者，他们也是一个阶层。”
　　“嗯”旺财思索良久之后又问道：“那各个阶层之间，是完全不能相容的吗？”
　　“你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我轻轻击掌，赞许的点头道：“各个阶层都各自有着不同的优势，也有各自的局限性，例如穷人，这个阶层大多是农民，他们人数众多，为人憨厚正直，但他们有一定的愚昧性，缺乏组织性纪律性，做事往往没有明确的目的性，缺乏长远的眼光，却又极易被煽动，这群人在这样的乱世往往很容易啸聚一处，短期内很快发展壮大，但是却很难长久，外表声势浩大，内部一团散沙，难以成就大事。就好像以前雷老虎带领的那支义军。
　　又如那些读书人阶层，他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其实手中握的笔却尤胜世间最快的钢刀，可以将是非黑白颠倒，真假对错混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历朝历代统治阶层最忌讳的一群人，但他们人数太少，又缺乏实战能力。
　　这两个阶层，也许互相看不起，但却没有根本的矛盾冲突，若这两个阶层真能在一处，互为助益，就仿佛一个人，农民是拳头，读书人是脑袋，脑袋看清路径，想清路数，指挥拳头握实、挥出，拳拳打出不落空，才能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说了这么多，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旺财又补充道：“在具体到各阶层的具体的人又不能一概而论了。”
　　旺财也在看着我，双眼闪闪发光，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
　　“丝雨，你若不是女子而是男儿，这世间当是另一番景象啦”
　　我摇头轻笑，“会说的不一定会做，道理我懂，但要真去做，我却是不成的。”
　　伸了个懒腰我接着道：“若能安居一隅，吃饱穿暖，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此愿足矣。”
　　“此间事情已定，我明天就动身去江南吧。”
　　我想了想道：“再等两日，我还要给你准备些东西。”

　　这天一大早，我捧着一件衣服敲开了旺财的房门。
　　旺财接过我手里的衣服打开一看，那是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袍。
　　他满脸的狐疑，不确定的问道：“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你去江南用得上，穿上试试看。”商人市侩，江南的商人更是如此，旺财一身粗布棉衣短袄裤，一副西北庄稼汉的模样，是没有人愿意和他做生意的。另外送这套衣服给他也有笼络之意，毕竟旺财要是卷了种子款一去不回，我也无可奈何。
　　旺财抖开衣服套在身上。这件长袍交领、斜襟，袖口宽大，乃是文士袍的样式，但穿在旺财身上竟穿出了粗狂，豪迈的气质。
　　我看了看，长短肥瘦倒也合适，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旺财用手抚摸着柔软的面料，“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衣服？”
　　“我的衣服改的。”这是用我逃出宫那晚的穿着的那件裙子改的。那件裙子裙摆繁复，层层叠叠，展开来有好几米长，我让崔秀他们几个擅女红的姑娘，改成的这件长袍。当时他们几个抚摸着这件衣服半天都不舍得动手，还是我自己下手拆的。
　　旺财挑高了眉，脸上的表情，既有惊讶，又有好笑，还有些感动，以及别的什么情绪，复杂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那个，你再试试这件。”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从怀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递过去。
　　“这是什么？”旺财把那件缝满玉片的背心拿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
　　“防弹背心。”
　　“什么？”
　　“翠玉护心软甲。”我换了个他较能接受的名称。
　　“这些玉也是你衣服上拆下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要给我？”
　　那件裙子毕竟是宫妃正式场合穿着的礼服，为加强裙摆的垂坠效果和华贵感觉，裙摆处用玉片连缀出繁复的图案，我把那些玉片拆下来，密密的缝在一件背心上，足足花了我两个晚上才缝好，现在想想还手指头疼。
　　“什么能比命贵重，你别小看这玉片，虽然比纸厚不了多少，但它可是最上等的玉石作成的，质地细密，刀剑难断。”想我在宫中最得宠时，送到我哪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即使一件衣服上的配饰，也是用极品美玉作成。要不是我嫌这件背心穿在身上有点重，又冰凉的，我还真不舍得送他。
　　“这是你作的？”那东西一看就手工粗糙，像是我这种四体不勤的人作出来的。
　　我无奈的点头承认，“虽然不太好看，但缝得很结实，不容易脱落，你就凑合着穿吧。”白得了个大便宜你就偷着乐吧，还嫌这嫌那的。
　　旺财突然激动的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躲闪不及，只得用力往回抽，旺财却紧抓着不放，他的手指摩挲着我伤痕累累的指尖，柔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人和种子都平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