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染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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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审问，皇帝却没有声色俱厉，更没有提起昨晚一事的意图。他在韩秋烟的行宫内悠哉地走了一圈，时不时叫韩秋烟看鱼赏花。
韩秋烟跟在他的身后，神情自然，倒是叫丫鬟碧荷捏了一把汗。
“朕还记得，以往我们几个时常到湖边采荷逗鱼，就在那边。”皇帝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望着湖边某处凸出的水洼。
韩秋烟自小在宫中长大，闻言莞尔，“皇上还记得。”
一阵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湖边深深浅浅的水洼伴着淤泥散发出一股腥味，韩秋烟看到了数截长短不一的枯黄芦苇伫立在淤泥上。
“皇上是不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韩秋烟觉得入秋的风又干又利，刮得她太阳穴突突得疼。
皇帝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韩秋烟，黑色瞳孔肃穆非常，又透露出几分温情，“你放心，不管你父亲做出什么事情，朕都不会忘记你是朕的手足。”
韩秋烟把手上的鱼饵全都撒了下去，手指微曲，碾碎了残留在手中的鱼饵，声音带了颤抖，“谢皇上体恤。”
“对了，赐婚的圣旨已经拟好了，你要不要听一下？”皇帝招招手，黎予上前，大声将旨意念了一遍。
曾几何时，嫁给符佑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择日成婚，钦此——”
听完圣旨的最后一个字，她顺从地跪在地上，“臣女叩谢隆恩。”
“很好，很好。”皇帝大笑，伸手将她扶起，“只是，如今这情形，朕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会对你不利......但你放心，我会想想办法的。”
“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
待皇上走后，碧荷喜忧参半，喜的是韩秋烟终于可以如愿与符佑成婚，忧的是皇帝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翁主，皇上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王爷他，发生什么事了？”碧荷问道。
韩秋烟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望着萧条的湖面道：“他想让我和父亲断绝关系。”
碧荷吓得一下瞪大了眼睛，“翁主！”
从韩秋烟方才的回答中，她分明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必要的时候，我要出面指认父亲的罪名。”
“什，什么罪名？”碧荷尚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那就要看，皇帝需要什么罪名了。”韩秋烟看上去含无感情，无论是谈到皇帝的命令，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有，”韩秋烟咬了一下内里的唇肉，嘴里有淡淡的腥味 ，“从今天起，我不想再听到符佑这个人的名字。”
“起风了。”韩秋烟道，“我们回去吧。”
碧荷一下子也觉得风变得冷冽起来，打了一个冷战。
日落时分，李家屯的一间客栈热闹非凡。
“客官，您要的三碗面饼、蒸软羊和枣酒。”小二将饭菜一一放在桌上，熟稔地收回托盘，朝刚进门的几位客人笑道：“客官，您住店还是打尖？”
“好酒好菜给俺们拿上来！”那几人边说边在窗边的桌子坐下。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了吗？京城那头出大事了。”
“莫非李兄说的是皇陵的事？”有人问。
“非也，就是晌午的事儿！”那姓李的客人微微向前伸出身子，他的同伴不约而同地向他凑近，“我记得李兄有兄弟在宫里当差，究竟是什么事？”
“没错，我那兄弟与我说，”姓李的客人声音越来越低，“听说皇帝在韩松的府里搜出了一件龙袍！”
“啊呀，这可了不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叫声，几人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髭髯大汉握着一瓶酒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只听他说道：“几位大哥，小弟梁二，介意小弟一同拼个桌吗？”
几个客人一看，一楼食桌都已坐满，行走江湖的人不拘小节，又见梁二没有恶意，率欣然同意。
片刻后，梁二打了一个酒嗝，与几位客人一一道别，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上走，脚步虚浮上了二楼。然而一进门，他就将满身颓废劲儿敛了回去，“女郎，和你猜的一样。”
“那皇帝在韩松府上搜出来不少僭越的物品，皇帝已经传召翁主韩秋烟，明日在大理寺接受审问，普通百姓都可以前去候听。”
“皇帝想先发制人，但是韩松又岂会坐以待毙。”白瑾瑶在地图上标出今日无念提过的地点，笔尖将落未落，想起无念提到薛穆在前太子宫变时扮演的角色，心中的厌恶又多几分。
“女郎，我们要不要派人到大理寺......”
“不用，皇帝肯定对此有所戒备，这时前去反而会引人怀疑。”白瑾瑶低头，伸出食指沿着地图各个地点虚虚划线，“而且，现在群情激愤，我们且等着就好。”
“这个图案，好熟悉......”白瑾瑶看着地图中左上角密集的几个地点，她虚虚握拳，又伸出指尖从右下方开始将路线描了一遍。
“左上角与右下角各有两个地点，是对称的。右上角是蓬莱岛，左下角是蜀郡和长安，我们还需要在蓬莱岛下方找到最后一个地点。”
梦娘在一侧看着，忽然指着地图线路道，“女郎，这不是，这和山庐居士送给你的染青上的符号长得好像！”
染青正是白瑾瑶往常所用琵琶的雅称。
“没错，似乎是一个万字符。”白瑾瑶默念道，多日的追查终于有了一些眉目，她深吸一口气，“只要将长安与最后一个地点连线，就能知道中心在哪里。如果我没有猜错，其中一个地点应该落在这一带。”她在地图上圈出一片区域。
“九九归一，九九归一。万字符的中心究竟在哪里？他们要在那里做什么？”这个路线图以整个王朝的疆域为地图，此时已经勾勒出符号的一大半。白瑾瑶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毛森骨立之感。
“要去楚国？”梁大不在场，只能听梁二的转述。
“准确来说，应该是楚国和荆国的交界之处。”梁二道。
梁大陷入沉思，皇帝那边明显想拿韩松开刀，此时前去楚国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又听到梁二问道：“张应那头是你接应的，人抓着没有？”
梁大微微摇头，“我们的人动手的时候遇上了烟雨堂的人，张应便趁乱逃走了。”
梁二一挑眉，“混了个账！怎么回事？烟雨堂也来凑热闹？上回他们找将军麻烦的事还没和他算账！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老子非得亲自揍他一顿！”
此时立在某处屋檐下的青年打了一个喷嚏。
一名打扮爽利的妇人在他身后说道：“这里风大，先生要么先进来，我们的人马上就回来了。”
“大娘说得没错，这次我们盯得很紧，张应肯定会在这一带出现的，铁定跑不了。”有人应道。
“不必。”那青年外罩一件宽大的黑袍，帽檐低低的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听说舒窈翁主身边都是俊美男子，那想必这位与他们联络的公子，必定也是......林大娘看着青年露出的小巧下颌，不禁浮想联翩。
一阵风吹来，青年的帽檐被吹动，大家伙也看清了青年的脸，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罢了。
但林大娘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可惜那青年很快将脸转开了，声音如泉水般清冽，“来了。”
众人望向垂花门，只见一名黑衣男子跑了过来。
“找到他了。”黑衣男子道。
“太好了，通知下去，四处的路口都派人堵住，来个瓮中捉鳖！”众人纷纷抄起家伙往外走。林大娘与那青年走在最后面，林大娘突然问道：“阿诺先生，可曾去过京城？”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阿诺脚步不停，回答得不假思索，“并未去过。”
林大娘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待其余人走远了才笑道：“说来奇怪，我在京城见过一个姑娘，那双眼睛和先生长得真是像！”
“不过她好像比先生小上几岁。”林大娘试图在阿诺脸上看出别的表情，但是阿诺只是扯了扯蓑衣，“这样么？我是家中独子，许是人有相似吧。”
他用手压了压斗笠，水滴沿着他的指尖蜿蜒至小臂，那雨水隐匿在内侧衣衫上，一如他狂乱的心。
雨滴越来越重，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青石街道匆匆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左顾右盼，走得很快。雨水夹着冷风吹来，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微缩着身子躲在一处屋檐的柱子后，往自己的手掌心哈了一口气。
他被冷得愣了神，听到开了一角的窗户传来笑声，那处吹来的风携带着丝丝酒香和暖气，不由自主地往那扇窗户挪了过去。
他俯下身子，两个手指将窗户的缝隙抠大了一点，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他吞了吞口水，肚子也跟着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眼眶也渐渐跟着变得酸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