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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Night eigh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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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陆今白。
他有一双澄澈明媚的眼睛,像波光粼粼的湖,隐藏着稀碎的温和。皮肤很白,唇色也淡,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随时都会破碎的珍惜感。
周身的气质毫不俗贵,还很柔雅。或许是因为病中,否则绝不会轻易也不会乐意显露出一些脆弱感来。
脸色虽有些苍白,身体却并不瘦削,穿着病号服也能让人觉得那其实是套正式的白色礼服。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走廊的玻璃窗正好也可以借助阳光,当做一面镜子。
我收回视线,模模糊糊的虚影,和楼下远处的脸有七八分像。有些瘦了,先前还合身的病号服如今松垮着。
我从未想过,陆今白和我长得会这样像,现实竟然比戏剧还要荒诞几分。
因着连下几天的雨,难得开了太阳,我和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出病房走走。
只是我刚到了走廊,随意往窗外一瞥,便再也没有勇气下楼。
江余和陆今白正坐在楼下长椅上,灿灿的杏叶盖满枝头,风吹过时纷纷扬扬落下,仿佛特意为他们营造出浪漫秋色。
江余在陆今白身侧,目不转睛又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不时说几句话解闷,努力地想引得他笑一笑。
陆今白沉默着,只是偶尔朝江余浅浅地勾一勾嘴角。江余不嫌累地一直说下去,像要说到天荒地老。
他面对心上人的模样,真是孩子气。
我没由来地笑,又蓦然止住。
看到孩子气的江余,我笑。想到他喜欢陆今白,我笑不出来,心里顿顿地疼。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江余不会爱我。只因为我像陆今白,所以我才会被江余带回家。
我和陆今白在一家医院,或许还就在不远的上下楼,江余整天陪伴陆今白,却从没想过要花些时间来陪陪我。
江余想过吗,明明我才是最不该承受什么的最无辜的那一个,我身心感到的疼痛也并不比陆今白少。
难道就因为我没有真正生病,才不配得到他的关心吗?
我站了好久,看着陆今白感到累了扶额,看着江余温柔地扶他上楼,看着监控大屏里他们进了哪层哪间病房。
这种行为真像个疯子,或许我不该在这家医院,该换个好点的精神病院。
晚上临睡前,我离开自己的病房,恍恍惚惚地上了楼,走到了陆今白病房门前。
简直比白天还要失心疯几分。
我没敲门,也没打算进去,就只坐在陆今白病房门前的椅子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江余白天来过这里,这里处处有他的痕迹。
而我,又太想念江余了。
冰凉的椅子还没被坐得温热,病房门就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我心慌了一瞬,看清对方后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江余。
“你?”陆今白一脸茫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们这样像,大概吓到他了吧。
我冲他笑:“我白天时在楼下见到你,觉得我们模样很像,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想得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我的谎话张口就来,虚伪得像是躲在医院里昼伏夜出的恶鬼。
陆今白没多想,听完松了一口气,也笑:“确实很像,我刚才差点都被吓到了。”
“晚上外边凉,要进来坐坐吗?”陆今白拉开病房门冲我邀请道。我知道江余肯定不在里面,否则早该闻风而来,于是自然地站起身,和陆今白一同进门。
我们俩的病房布置都一个模样,单人间,独立卫浴,还有小阳台。
我环视一圈,茶几上摆有新鲜的水果,床头花瓶中插一束生机勃勃的剑兰。大概是江余送来的,这些我却没有。
“我叫陆今白。”陆今白温和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你呢?”
“我叫……”我稍顿,临时起意改了口,“陆江。”
江陆,陆江,颠倒顺序,翻来覆去。真是讽刺,除了这两个简单的字我好像再也不认识其它字了。
我继续假笑:“真是巧,我们都姓陆。”
陆今白突然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我,抿着唇像在思索着什么。
我哑然,有些紧张地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陆今白忙摇头解释,“就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敢肯定陆今白确实是想多了,我像的人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已经够荒诞了,天底下总不能有三张如此相像的脸,就算只是性格,也不可能。
“你今年几岁了?”陆今白问得莫名其妙。
“正好二十岁。”
我认认真真回答,陆今白的问题却越来越尖锐。
“你有家人吗?”
“你没有家人吗?”我反问。
心里有些生气,陆今白看着温温柔柔,问题怎么这样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陆今白给我递过来一杯温水缓和气氛。
“你像是个查户口的。”我接过水杯,顺势给他一个台阶下,不和他置气。
“我当然有家人。”江余算的,他就是我的家人。
陆今白开心地笑起来,眉眼弯弯。
真像啊,好像是我自己对着镜子在笑。我看着他,不自觉地捏紧水杯。
“我要走了。”
东拉西扯许多,我看准时机起身告辞。
回答这么多话太累了,白天时面对江余的陆今白还是沉默的模样,晚上在我的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不停地讲着话。
“这么快。”陆今白跟着我站起身,有些失望。
“现在太迟了,你身体不好,要听医生的话早点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江余的影响,我也不自觉地关心起他来。
“我今天不是在做梦吧,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陆今白神色懊恼,依依不舍地挽留我道,“和你聊天和开心,你以后能多来坐坐吗?或者我去你的病房找你也行,反正我整天闷在病房里,也没什么事做。”
“我以后会常来的,但是我每次来,你都能保证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其他人”除了江余还会有谁,不能让江余知道我来找陆今白,绝对不能。我还想继续当他那个乖巧听话的江陆,不该想的不多想,不该做的不去做,不该见的陆今白,一生都要回避。
我躲开陆今白的视线,心有愧疚,一晚上对陆今白说的谎话实在太多了,快要超出上限。
不知为何,我感到陆今白眼睛亮亮的,乖巧地一口答应下来:“好。”
在医院呆久了,我也有些孤单,莫名生出了和陆今白做朋友的想法。
他看着和江余一样是清冷矜贵的世家大少爷,实际却天真烂漫许多,毕竟也才是和我一样的二十岁。
怪不得江余喜欢他,他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人该有的模样。意气不负气,骄傲不孤傲。
他不再是纸上一个抽象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一个漂亮少年。他和我谈话,冲我笑,我能轻易地感知到他的各种情绪。
水中月是摇恍的倒影,一碰就消失,只有天上月才可以酿进心底,长长久久留存。我是陆今白的一个影子,天光,我该消失了。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