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Tender ...
-
那个雨天，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双手环着腿，头枕在膝盖上。目光无所依，看着有些孤寂。
我打量了他许久，他长得确实很像陆今白，那张脸和陆今白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很满意。
“你和我回家吧。”
这是我走向他后，朝他伸出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搭上我的手，却什么也没多问，“嗯”了一声便答应下来。
太过乖巧顺从，像个死气沉沉的布娃娃，和陆今白的灵动一点也无法相提并论。我感到莫名烦闷。
我带他回了家里闲置的一栋小别墅，雇佣了阿姨和司机照顾他的起居。
和他道过“晚安”，我转过身在心底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一整天虚假的应酬。
那时我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和陆今白，哪怕模样再怎么像，却根本不可能比得上。
我带他去了商场，却不打算陪他，只让陈叔跟着他，替他结账。结果他自己没买什么，反倒买了一支钢笔送我。送礼物时他犹犹豫豫，我难得按捺住焦灼，等他主动开口。
其实我看向包装，一眼便知钢笔的牌子与价格。钢笔很漂亮，只是我已经有很多一模一样的。况且公司的办公室里也不缺更名贵的，我敷衍地道谢，打算将它留在别墅的书房里使用。
刚接他回来便赶上出差，我打算出门时他还没起。
要离开这么久，我心想还是哄哄他，于是留了张用他送的钢笔写的便条，嘱托阿姨转交给他。
后来，我躺在他的床上，意外地从枕头底下翻出这张字条。不知道心里该作何感想，茫然地朝他笑笑。
面对他的时候，原来我也会茫然。
三年，我真的把当初那个胆怯寡言的布娃娃养成了像陆今白一样漂亮易碎的瓷娃娃。
我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叫“江陆”。不仅是因为这两个字是我和陆今白名字的首字，更因为这样我喊他“陆陆”时能才更名正言顺。
我让他学陆今白小时候学过的所有课程，让他读陆今白喜欢读的书，以陆今白为参照，给他买衣服和日用品……
我甚至自作主张，告诉他该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他知道在什么琐事上耍小脾气才不会惹我生气，知道怎么撒娇最讨我的欢心，也会替我吃掉讨厌的胡萝卜。
他喊我“哥哥”，我喊他“陆陆”。
就像是平行时空里，我和陆今白修成正果，我是真实的我，陆今白却只是一个替身。
十八岁，他和陆今白同一天成年。
成年后，陆今白便会去到国外深造，陆家给他轰轰轰烈烈地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而他，除了我之外，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十八岁生日是同一天，他成年后也仍会继续被我困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
陆今白的成人礼上，我有些失意，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很多酒。我独自坐着，看着他端着酒杯在远处人群里言笑晏晏，以后这么久不能再见到他，我心里感到荒凉。
宴会结束后，我回了小别墅。
我本只是打算亲口祝他十八岁生日快乐，但见到他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就不一样了。
他穿着睡衣，白皙的肌肤在灯下发亮，头发有些凌乱，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眼尾红红，像是哭过，眼里是见到我时难以克制的欣喜。
我早知道，他从小缺爱，因此长久以来故意对他好。他总是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想法，他的眼睛告诉我，他喜欢我。
所以就算我想要做什么，他也不会拒绝的吧。情不自禁，我抱起了他，把他抱进房间……
这么说像是在辩护一般，但我那时确确实实没有想到陆今白。
我一靠近他，就知道他是他，哪怕关了灯，他还是他。
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被我折腾一晚，第二天便发起烧来。
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本来就是我当初带他回来所想要的结果，代替陆今白做其不能做的事。现在只不过被我提前了而已，虽然我原本想要的是顺其自然。
简而言之，我不必愧疚？
我带他出门共进晚餐，订了一对戒指准备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也没多想想戒指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觉得他会喜欢。
那里我和陆今白常去，我粗心地忘记了提前叮嘱侍从注意称呼，侍从一见到见到他，“陆小少爷”便脱口而出。
他的反应倒是让我惊讶，认真地解释该称呼他什么，自然又调皮。
其实他是知道陆今白的存在的吧。在别墅书房的书架上，陆今白送我的那本《Tender is the Night》里，我夹了一张写满“陆今白”的纸。
我知道他翻到过那张纸，但他却选择隐忍，乖巧得什么也不问。
见到戒指，他果然很感动，在我面前流下泪来。我从前不曾发现，他原来有这样爱哭的一面。
两年后，陆今白回国，我去了陆家给他办的接风宴。
在陆今白弹完一曲首悠扬的钢琴曲后，陆老爷子突然宣布陆今白和某位千金小姐将要订婚。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陆今白温柔地沉默着，没有反驳，爷爷威严地盯紧我，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我是真的生气，气得在一群欢笑祝贺的宾客中直接甩手走人，不管不顾。除了这种幼稚的做法，我竟然再无计可施。
我回了小别墅找他，他正在睡梦中，一派安然。我站在他的床前，强迫自己不要冲动，冷静下来。他却醒了，懵懵懂懂地喊了一声“哥哥”。
那一声，仿佛许多年前的陆今白。
我再也忍不下去，把他拽下床带到琴房，让他弹琴。而他在毫不知情之下，也偏偏要弹《小星星变奏曲》。
我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直接靠着钢琴将他压在身下。
音阶震颤，一室春光……
或许我该道歉的，他当时那么无助，害怕得浑身发抖。
陆今白生了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何对他开口，说出真相。
我很忙，医院公司两头跑，去别墅的时间就自然减少。既没时间，也不想去，去了就不得不和他谈到陆今白的病。
没等到我最进退两难的时候，他主动替我解了围。
那段时间，我总失眠，奇怪的是抱着他却能马上入睡。但还是在夜里醒来，我在阳台抽烟，他从我身后抱住了我。
我不喜欢抽烟，为了应酬等不得已的场合才学了，也从没在他面前抽过烟。
所以他能敏锐地察觉出我难以言说的心事。
“江陆，他生病了。”
只一句，我再没有多余的解释，他很乖，什么也没多说，问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我当时不觉得，他的这份乖巧那么让人心疼。
他和陆今白住在同一家医院。
我每天顾着照看陆今白，也没想到去看看他。或许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医院徘徊时，曾经撞见过我和陆今白在一起。
敏锐如他，不可能不知道陆今白和他那么像的一张脸意味着什么。
很久之后我终于去看他，他再见到我时，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欣喜而是悲伤。
接陆今白出院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答应过他，等医治好陆今白，他可以离开我的身边。我给他卡，他很淡然地收下，洒脱得真像既毫不在意更从没喜欢过我的样子。
本来约定等陆今白出院之后，我送送他的，但那天他却提前偷偷出了国。其实他早就想好也准备好了，并不打算让我送别。
他没有带走其它任何东西，那个我们的家里处处有他的痕迹。我不敢回去，一回去便被许多情绪一齐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五年，像是一场有迹可循的梦。
他走以后，我和陆今白也没有在一起。
这份求而不得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才发现，对陆今白的执念早已全都化成空。
我戴上了戒指，以前他撒娇着要我戴我不肯，骗他说太显眼，会定制一条链子挂在脖子上，最后却不了了之。
现在我戴上戒指，因为他没有摘下我送的戒指，而是把它一直戴在左手中指上。那时我把戒指替他戴上去，还对他说“不许摘下来”。
结果他就真得听话到再没摘下来。
那天喝了酒，醉意上头，我控制不住地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不知道，他在何处，做何事，每天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他新的号码和住址，以及他过得开不开心，我全都一清二楚。
我絮絮叨叨诉说着想念，电话那头却安静地仿佛他消失了一般。
但我听见了，听见他说“江余，对不起”，然后挂断了我的电话。
那通电话之后的两个月后，他回国了。
刚得知时，我还抱些侥幸的希望，他会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但他去了离我很远的另一个城市生活，我伤他那么深，本就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
我知道他住在一条热闹的小巷子里，养了一只橘黄色的猫，总爱挂着个相机四处乱逛……
当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的时候，已经迟了。
再没有一个他在家中等待我，温顺地喊我“哥哥”，让我陪他一起做些有趣的事情，带我用他的眼光看待这个残酷世界。
我只希望他从今往后平安快乐，不会再遇到像我一样自私的坏人。他的不幸已经足够多，以后该一直幸运下去。
江陆，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Tender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