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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命劫方消色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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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女人,永远都不缺少装腔作势的本事,布泰答应的这声惊呼,惊得恰到好处,呼出来的声音,也不高不低,既让人们感觉到她的诧异,又不失答应应有的身份和风仪。
众人情不自禁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借着惨淡的月光,可以看到菜园子里边,磷磷幽光,闪动着黯黯的绿色,飘忽不定。
戏,终于进入了高潮。
事到临头,我反而冷静下来,那黯绿幽光飘飞的地方,正是白日我们几个挖出胎儿之处,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或者想不通其中的细节关联,有一点可以肯定,从那个东西被挖出来开始,我就被卷入这场好戏里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会有人去哪里挖到死胎,然后我就水到渠成地卷入其中。
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来,我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们这些有备而来的人,到底要怎么陷害我。
可是,定虚住持淡然一笑:“阿弥陀佛,答应请勿惊诧,那些只是磷火而已。万岁爷,这里太过鄙陋,请您移驾水云堂。”然后又吩咐身边的小尼去沏茶。
她这断然一拦阻,眼中掠过不悦之色的不单单是布泰答应,竟然还有宝亲王弘历身边那个和我同乡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她要扮演什么角色。
手里那几张纸还是没有放下,雍正摇摇头,不过他对这个定虚师太还挺客气:“太晚了,朕不想扰了佛门净地,”说着,又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陋室蓬窗书蠹,白首一事无成。他时大限须臾至,身去意难平。容芷兰,你若是难变得成书蠹,不知道该是怎样惹嫌,身去心难平,看来你的心,没有身子里边,哈哈。”
笑着起身,他好像看了一场笑话般,颇为得意,站起来就往外走了。
身后的人也都各自揣着一份心思跟随在后边,永琏倒是乐颠颠地,到了门口的时候,还不忘了回头和我眨眼睛,吐舌头。
这……就……完了?!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潮水一样。
等到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里边,才意识到有一件很要命的事情,没发生就结束了,是我否极泰来走了狗屎运,还是她们厚积薄发等着时机再来?
阵阵寒意陡生于心底。
不行,我怎么也得知道方才应该发生什么,别将来被人宰了,也看不到谁下的刀子。
方才是定虚拦了一下,布泰答应会不会找定虚算账?
心中想着,看看四周无人,悄然掩了门出来,摸到了定虚所住禅室外,里边果然点着蜡烛,映出了两个人影,布泰答应还真的在这儿。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我转到禅室后边,贴着墙根儿,狗一样爬过去,蹲在后窗下,这里挨着墙,又是一片阴暗,不会被人看到。
侧耳听了听,里边叽叽咕咕,听得不很真切,急得我直搓手心,没法子,只好冒险了,用手划拉一下,捡了一根树枝,将后窗户敲开一个小小的缝隙,脸仰着,脑袋和脖子都要垂成九十度角了,免得自己的脑袋在窗棂上映出影子来,然后把耳朵往缝隙哪儿贴,随着一股股的冷风,里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来。
那个温柔如水的声音是布泰答应的,犹自带着几分气恼:“姑姑,我们说得好好的,事儿也办了一半儿了,您怎么说放手就放手,如此前功尽弃,不是便宜了那个小贱人?明儿她又搬去了梧月苑,可真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定虚低声道:“阿弥陀佛,布泰,你急什么?飞上枝头也未必是凤凰,说不定会变成出头鸟,今天形势不对,要不是姑姑我见风使舵,转了方向,今儿啊,可能得出事儿。”
布泰答应很是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我可是费尽心思,那个死孩子就埋在哪儿,白天时候,宛妙不是有意把东西挖出来给他们看了吗?而且万岁爷身边的妍盈,还有宝亲王身边那个新进来的乌雅格格,可都在场,只要您按着我们原来的打算说话,把那死孩子弄出来,乌雅格格就出来指证那个小贱人在密云的时候,就举止轻佻,招蜂引蝶,妍盈本来是跟着她的人,那个小贱人做的事儿说的话,她比别人知道的多,随便说出来一两件,由不得万岁爷不信。只要万岁爷盛怒,熹贵妃现在统摄着后宫,自然容不得宫闱之中,有堕胎的丑事儿,焉有不验看容芷兰是否完璧的理儿?我今天身边还带着几个老嬷嬷呢,只要她们一看,秽乱宫闱,堕胎埋尸的罪名,那个小贱人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靠!
这个布泰答应到底是个什么妖孽?如此狡猾又如此阴毒?听得我一身冷汗,上次不过抱了抱弘历,就挨了二十板子,差一点儿就发配到宁古塔了,要是这个罪名坐实了,我死都不能死得痛快了。
定虚好像叹了口气:“丫头,姑姑只是担心,如果没有十成把握,这件事就不能做。”
布泰答应还是很恼火:“姑姑担心什么?宛妙是你的人,她敢不听你的?今儿是她把和亲王弘昼勾了来,这丫头鬼滑得很,难道她会在关键时候倒戈?只要她不说出来,姑姑还怕谁?当时挖出东西的是宛妙,张罗埋东西的是她,这个不正好是心虚胆怯的表现吗?和亲王弘昼能帮着容芷兰说话?那个永琏虽然跟容芷兰走得近,他不过是个奶娃子,能有什么辄?这个黑锅,容芷兰是背得稳稳的,布泰就不明白姑姑在担心什么。”
定虚一笑:“丫头,姑姑问你,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弄死她?”
好像是迟楞了一下,布泰答应口气阴冷地道:“为什么,姑姑这话问得好奇怪,您可是伺候孝敬皇后的老人儿,半辈子都在风尖浪口上翻腾,宫里边的事儿,还能为什么?要不是她忽然冒出来碍事儿,我能被送到齐妃那里去?哪儿和冷宫有什么区别?自从到了哪儿,万岁爷一次都没有翻过我的牌子,反而是她,穿花蝴蝶一样绕着万岁爷身前身后飞,别说是我,就是贵妃娘娘,恐怕心里也不自在,不然,她也不会暗中帮个忙,让乌雅格格也跟着过来。我上次不过是和贵妃娘娘说,容芷兰是密云县的,她就放在心上,因为乌雅耶芙也是密云的人,还害得宝亲王挨了万岁爷一顿板子,贵妃娘娘心里边膈应着密云呢。”
再次听她说道乌雅格格,又提到了乌雅耶芙的名字,难道那个对我撂下狠话的丫头,就是乌雅耶芙?容芷兰认识她?她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定虚道:“丫头,既然你明白,就该知道,贵妃娘娘现在统摄六宫,身份尊贵,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也不待见那个容芷兰?”
静了一会儿,就听到布泰答应半是酸半是恨地:“姑姑何必明知故问刺我的心,我可是您嫡亲的侄女儿,我进宫七八年了,在万岁爷身边也伺候了五六年,万岁爷的心思也能猜到一半儿。哎,是我看走了眼,让那个小狐狸精进了养心殿,万岁爷可是一眼就看上她了。”
啊?
大约我的脖子也抻得时间长了,气管和喉管都有点儿不适,差点儿被自己倒吸了一口气给呛到,雍正还真的看上我?
定虚这次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也是命,谁让容芷兰长了那张脸?要是那张脸长在你脸上,姑姑就有法子……算了,人各有命,强求不来。”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怎么了?能开花?
虽然容芷兰的模样还不错,算不算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却也水灵标致,眼睛不算大,皮肤白嫩,占着这个便宜,竟不用涂粉,也剔透晶莹。
不过,后宫佳丽,多少倾国倾城的美人,容芷兰根本排不上号。
布泰答应口气中的酸意更浓:“不就是有几分像孝敬皇后吗,有什么了不起。”
定虚道:“坏就坏在有几分像上边,姑姑当年是服侍孝敬皇后的,万岁爷对孝敬皇后感情极深,现在主子都薨了好些年,中宫一直空着,可见在万岁爷心里,孝敬皇后的地位不可取代。你也看到容芷兰承了万岁爷的错爱,贵妃娘娘自然也看得到,姑姑我半辈子都跟着孝敬皇后,万岁爷的眼睛里边有什么,心里边想什么,我比你能猜得更多,这个小贱人,还真入了万岁爷的眼。今儿听万岁爷那意思,要她写书呢,这书不是讲道德教化的吗,写成了也是一件功绩,我看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晋封为贵人。”
孝敬皇后是雍正的皇后乌喇那拉氏,在雍正做王爷的时候,她就是嫡福晋,为人温恭贤良,和雍正做了四十多年的夫妻,感情极好,更难得孝敬皇后宽和待下,和睦妃嫔,所以她故去之时,雍正当时大病初愈,要亲临合殓,被大臣劝止。
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一点点儿,容芷兰长得有些像孝敬皇后乌喇那拉氏,雍正可能真的动了心,布泰答应对我的恨意从迁居到齐妃哪儿开始,是越积越深,只是熹贵妃钮祜禄氏未免有点儿小题大做,我哪里能对她构成威胁。
难怪熹贵妃钮祜禄氏要将我讨了去赏给她儿子弘历,雍正是却不过她的情面,答应了又后悔了,今儿晚上那意思太明显了,我现在不过是个宫女,居然搬进九州清宴的梧月苑。
可是如果熹贵妃钮祜禄氏真的对我心存芥蒂,我跑到她的眼皮底下,不也是凶多吉少?
只听布泰答应恨得牙根痒痒:“有朝一日,我一定划烂她的脸,戳瞎她的眼睛,扒她的皮,抽她的筋,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免得失声。
听定虚又笑道:“傻丫头,急什么,这回她搬到梧月苑也好,有人帮着咱们收拾她,你就安心将养身体,静观其变,姑姑我早晚上香,求菩萨保佑,保佑你生个小阿哥出来,好母以子贵。”
冷哼了一声,布泰姑姑道:“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我就是生下了阿哥,万岁爷心里也未必有我,今天晚上这么好的机会,姑姑你都放过去……”
定虚有些微怒:“你这孩子怎么不明白,抱怨有什么用?能把皇上抱怨到你身边来?他现在心里边喜欢容芷兰,我们要是看不出眉眼高低地行事,万岁爷心有偏私,自然回护着容芷兰,皇上要是着恼了,认真查起来,我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布泰答应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愤难消,不断地咒骂。
我听得一身冷汗,好像没有更要紧的话了,生怕再耽搁一会儿,被她们发现了,连忙溜回来,到了屋子的时候,宛妙已经回来了,仿佛是太累了,已经躺下来。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怀疑我出去瞎逛?
于是强打精神,自言自语地:“可能凉碗子吃多了,果然东西再好,也是少食多得味,出去好几趟也叨登不干净,真是丢人。”
口中说着,走进来净了手,就做到桌子边。
今天晚上是杀了我也不敢睡觉,方才多险啊,这要是布泰答应和定虚改变了主意,让同居一室的宛妙悄悄掐死我,我就变成异地他乡的屈死鬼了。
写故事吧,反正不睡。
宛妙蜷在那里,呼吸均匀,睡得沉稳。
也不理会她,坐在灯下,一直写到天亮,手指拢在一起,都伸不直了,眼睛又涩又痛,这才直了腰歇歇,看着屋子里边投射进来的阳光,心里边并没有太多欣喜,毕竟到了熹贵妃的地盘,未必就诸事大吉,也许是逃出狗窝掉狼穴,钮祜禄氏可比布泰答应难缠的多。
不过也没有什么,向熹贵妃示好,只求我能平平静静地度过这最后的时日,将这个不可能完结的故事,竭尽全力多些一点儿,算是送给bear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至于我欠她的,如果来世能再相逢,加倍还她,如果再会无期了,算她倒霉,谁让她认识了我。
她自己不是常说,珍惜生命,远离妖灵吗,也不算我骗她。
再过月余,该死的死,该殉的殉,就一了百了了。
心里泛起淡淡的忧伤,宛妙起来的时候,和往常丝毫无别,依旧和我柔声细语地说话,帮着我端水净面。
看着她依旧有些呆呆的美丽面容,更是怅然若失,果然人不可貌相。
有宫女奉命过来,帮我收拾了东西,耐着性子跟定虚告辞,然后跟着宫女到了梧月苑。
放下帘栊,熏了香,早有宫女泡了茶奉上。
折腾了一夜,又饿又累,本来想再写一点儿,可是手中拿着笔在抖,看着纸上的字,东倒西歪地在跳舞,只好放了笔,到床边拉过一个引枕来,半倚半靠着闭目养神。
只是想小憩一会儿,谁知道昏昏然竟然睡沉了,朦朦胧胧中,有人轻轻曳了一下我的耳环:“小丫头,大白天地打瞌睡,是不是因为写不出楚王神女的戏,就去做鸳鸯戏水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