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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福祸消长尽须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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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一下子就封了两个答应,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别看答应在后宫妃嫔中,最是人轻位卑,却足以让东西六宫闲来无事的人,拿开嚼舌纳闷,消遣时光。
被人围观,的确是件很不爽的事情。
心里纵有千般不愿,可惜这件事儿,也由不得我答不答应。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追根究底,都是因为布泰。这个杯具的女人,自己都快变成餐具了还不自知,好像孕育了龙种,晋升了答应就实现了多年的梦想一样,居然和雍正去讨要我做为她的贴身宫女。
答应大小也是一个主儿,可以有一名贴身的宫女,做些端茶倒水的细活儿。只是按照宫里的循例,她却没有挑选贴身宫女的特权。
恃宠而骄是帝王对后宫妃嫔的忌讳,逾越规矩便是不知不觉的开始。
显然布泰姑姑触到了雍正的霉头,我,不过是胤禛掴到布泰姑姑脸上的一巴掌。历来被人当成棋子用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照镜子的猪八戒,看来我也是千千万万个猪八戒之中的一个。
因为都是的养心殿供职,所以由掌事太监领着布泰姑姑和我到东西六宫去拜见各位娘娘,有一个算一个,反正身份地位都比我们高,就算同为答应,资格也比我们老。
第一次走了这么远的一趟路,一辈子也没有磕过这么多的头,脚下终于穿上那个高底子的鞋,原来脚心底下多了那个形状奇异的木头底子,走一步都需要付出相当的努力,最初是痛,硌得酸痛,到了后来,仿佛脚心已经和鞋底结合在一起了,麻痹地没了疼的感觉。
唯一庆幸的是,贵人以下的妃嫔没有自己的宫苑,都随着贵妃、妃和嫔们住在一个宫里。十二宫的每一宫,都有一位身份尊崇的主位娘娘。不然要是一个人一个地方,估计我们跑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一半儿。
北方的五月,正是踏青的好时机,气候不冷不热,也下过两场春雨,空气湿润,到处充满了青草的气息和花的清香。
皇宫里边,从来都不会缺少金碧辉煌的豪奢,不会缺少花团锦簇的繁华。金灿灿的迎春花刚刚凋谢,浅紫深白的丁香,金黄嫣粉的蔷薇,欺霜压雪的玉兰,还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花,开得惊艳。
回廊深迂,粉墙逶迤,亭台楼阁掩映其间。
以前写到这个时节,都会想到“五月榴花照眼明”这句诗,只是现在,在层层林立的宫墙里边,迎着夹道里穿堂而过的风,仰望着灰蒙蒙的蓝天,一进一进走也走不完的院落,那些遍体绫罗、珠环翠绕,却看不出悲喜的漂亮女人,心里想到的是囚牢,很大的囚牢。
掌灯的时候,拜会才正式结束,前边有小太监提着玻璃绣球灯,一路照得花影憧憧,布泰的脸上还是那种柔如春水的笑容,落入外人眼中,便是笑容可掬的一双姊妹,会有很多体己话,在茜纱窗下呢喃,在碧纱厨里低诉,艳羡旁人。可是我们两个,从始到终也没有说话,也许是无话可说了。
路走到一半儿,有小太监将掌事太监苏德南给招了回去,好像是雍正交代下来的差事。苏德南躬身告退,布泰和我都很礼貌谦和地点头,然后继续前行。
各宫主位娘娘,还有其他妃嫔,都应酬地赏赐些礼物,无外乎钗环脂粉,都是些漂亮的小玩意,熹贵妃钮祜禄氏送了我们一人一串砗磲手珠。熹贵妃信奉佛教,说这砗磲手珠已然经过高僧开光,有佛法护持,可以避邪禳灾。她说的这些我虽然完全不信,但是知道她终将母以子贵,成为皇太后,谢了赏赐后,自然而然地就将砗磲手珠戴上。
大约是和我置气的缘故,布泰只是谢赏后,收了下来。
那瞬间,我看到熹贵妃瞥了布泰一眼,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回到养心殿,刚刚迈进门槛,掌事太监苏德南迎了出来,满脸腻笑,例行公事般行了礼,然后才向布泰姑姑道:“小主子,万岁爷吩咐了,小主子已然封为答应,不必亲躬贱役,兹撤去养心殿管事姑姑一职,即日迁入咸和宫。小主子的分例,奴才已经奉命派人备齐了,那边的奴才已经候着了。”
饶是布泰姑姑,或者该称作布泰答应素日惯能做得喜怒不形于色,听到掌事太监苏德南的话,也不由得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咸和宫的主位娘娘是齐妃,齐妃李氏,本是知府李文烨的女儿,在雍正皇帝做亲王的时候,嫁给胤禛,当时她是胤禛的侧福晋,位份不低,入府之初,也颇得胤禛宠爱。尽管史册里边不会特意记载皇帝对那位妃嫔的专宠,不过可以从这为妃嫔的生子记录上看得出来各种端倪。
齐妃李氏早年间为胤禛连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早殇,只活了一个。可惜的是,这个在三分之一几率下长大成人的阿哥不是别人,正是老三弘时,被他老子废除宗籍的那位。
对于老三弘时的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有二点历来学者都会首肯:其一,弘时之死和后来的乾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二,弘时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
弘时死了以后,齐妃李氏在雍正的心中再没有地位和恩情可言,这位娘娘居住的咸和宫已然与冷宫无异。
现在雍正下旨,让布泰答应搬入咸和宫,恐怕就是瞽叟盲婆,也看出来她的前景堪忧。
掌事太监苏德南笑道:“小主子,万岁爷马上要回宫了,他今儿的心情不太好,奴才派人服侍您过去?”
似笑非笑地仰起头,看了一眼养心殿,布泰答应已然恢复常态,也笑道:“万岁爷心情不好,做奴才的应该想方设法为主子消气解闷,也许万岁爷砍了你的脑袋,那气儿就消了呢。”她说着话,翘着兰花指,捏着一条苏绣的帕子,那帕子本是宫里娘娘们的赏赐之物,放在一个妆盒之上,由身后的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端着,布泰答应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就拿了过来,掩住了点着胭脂的樱唇。
掌事太监苏德南干笑了两声,布泰答应半真半假地开玩笑,眼光却刀子一样瞪着他,只是现在主仆有别,苏德南只能听着。
布泰答应用帕子掩着口,笑盈盈地往里走。
苏德南犹豫一下,想拦又不好拦,紧走了两步,跟着布泰答应的身后:“小主子,您也在宫中多年,知道的规矩比奴才多。现在养心殿已经有了管事姑姑……”
布泰答应可没有停下来,慢条斯理地:“是哪个奴才侍候得谨慎,提升为管事姑姑了?”
如果布泰答应只是宫中的姑姑,她现在不是养心殿的人了,要再进养心殿得通知本处的管事姑姑一声,如果要拿什么东西,也得有养心殿里边的人跟着。然而现在布泰身份不同,她的言下之意,管事姑姑在她这个小主子面前,资格再老,也还是个奴才。
这次苏德南却笑着道:“回小主子,万岁钦命,容答应暂时兼顾着养心殿里边的事儿。”
脚步立时停下来,布泰答应非常愕然,不过我比她还要愕然。
管事姑姑大多是在宫中服役时间长的宫女,而且平日谨小慎微,尽职尽责,得到主子的认可,到了一定的时间,得到提升。或是服役时间不长,但是做得相当出色,颇受主子赏识,破例提为姑姑。我刚刚进宫才几天,并没有显山露水的地方,十三岁的管事姑姑,未免愈于常理。
而且我现在的身份是答应,同时又兼职管事姑姑?
一半儿是明媚一半儿是忧伤?
一半儿是主子一半儿是奴才?
算是,用bear的话来说,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都不奇怪。
当时为了能够迅速减轻体重,bear向我推荐了一款减肥药。那孩子是在同学使用后效果奇佳后,跑去药店买了给我寄来。服用几天之后,楞把我这个因为胃肠炎而长期腹泻的选手弄得便秘了。
更可怕的是,以前是胃肠、胆囊都不好的缘故,很多东西我看一眼就没有胃口,为了限定每天主食的摄入量,我早上一杯豆浆,晚上基本不吃任何东西,就是中午一顿饭。自从得病那天开始,如此严格控制已经五六年了,可是服了bear推荐的减肥药以后,竟然状如饿狼,看到什么都想往嘴里塞。一天中午居然吃掉两袋泡面,腹中犹自感觉空空,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量体重。
在bear的一再催促之下,我只好把服药后的情况告诉她,她很郁闷地回短信说,鉴于师父的人品问题,什么事情发生在师父的身上,都不足为奇。
盈盈一笑,布泰答应别有意味地道:“布泰眼拙,从前倒没有看出来妹妹竟然是个奇人,只是宫里的大小主子会疑惑,怎么称呼你这个身为答应的管事姑姑?哦,那些奴才们会更遗憾,怎么服侍妹妹这个兼着管事姑姑的答应主子?”
听她的话越来越尖刺了,我也有些生气,不免心起火燥,笑盈盈地道:“芷兰没有布泰姐姐聪慧,这样的疑问无从解惑,反正咸和宫里宁合恬静,布泰姐姐有的是时间去琢磨。”
打蛇打七寸,刺人刺到心。
同样是云淡风轻的神色,轻描淡写的语气,布泰答应的脸色立时变了:“容芷兰,你算是什么东西!”
心里替布泰答应叹了口气,一个人得意时要做到平静如水,固然不容易,在失意的时候要做到荣辱不惊,更是难上加难。布泰答应的心中充斥着不平和愤怨,再也无法保持平日里的娴静温柔,她,已经输了一步。
有人哼了一声。
不早不晚,雍正在这个时候进了门。
皇上下朝回寝宫的时候,一般很少会有人高声通报,都是掌事太监和管事姑姑们做个手势,彼此用无声之言传递消息,然后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恭候圣驾。
今天没有人来传信,雍正应该从外边回来,做了皇帝之后,他出宫的时候并不算多。不像他儿子乾隆,六巡江南,三下辽东,天南地北游逛得惬意。
雍正神色凝重,眉头深锁,看了布泰答应一眼,然后向苏德南斥道:“什么时辰了?没有派人送布泰答应去咸和宫?”
苏德南诺诺称是,并不辩解。
布泰答应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双颊绯红,泪光在眼中旋了一下,微垂下头:“奴婢跪安了。”
雍正似乎哼了一声,也没有看她,径直往里边屋子走,苏德南退了一步,我赶紧跟着进去。
到了里间,宫女们刚刚奉茶上来,被雍正顺手一推,杯子摔在地上,茶水四溅,吓得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请罪。
下去。
阴沉着脸,雍正坐到书案旁边,头也不抬,宫女太监们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放轻了脚步,蹲下身子,把茶杯碎片拾捡起来扔掉,还未转身,又听得哗啦一声,雍正把桌子上边的奏折也推到地下,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看到我还在,雍正不悦地:“朕不是让你们都出去吗?”
走过去几步,屈膝一笑:“万岁爷身边,总得有人侍候,奴婢斗胆留下候着万岁爷的差遣。”
哼了一声,雍正放下手中的朱笔:“知道朕为什么让你身兼管事姑姑?”
问到令人头痛的事情,我怎么猜到到他是怎么想的,继续很谦恭地:“万岁爷天纵之睿,奴婢焉敢揣摩?奴婢知道,万岁爷怎样决定,都是对奴婢的恩典,奴婢只管谢恩就是。”
哼哼。
雍正好像冷笑了一声:“布泰白白在养心殿待了七年,正该你做管事姑姑调教她才对。”
这话茬儿有些不对,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惊愕,微微垂下目光,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回万岁爷,奴婢倒想有福气早来几年,也好为万岁爷分忧一二。”
这是一句很猥琐的假话,忽然间眼前就掠过穆湫被剥尽衣衫时那一抹凄凉的苍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避着她,努力不去想她,有时候真的可以将这个人完全忽略。可是有时候,我阻挡不了她如影随形地浮现。
就是眼前这个人给予她永世无法磨灭的屈辱,我对这个人,却始终无法恨之入骨,为了我自己能够生存下去,曲意奉承,阿谀逢迎,那张自己都鄙弃的脸上,总是带着让他赏心悦目的笑容。
从前一心一意当着白莲花的时候,写文也会完全入戏,尤其在写《铁马萧萧胭脂泪》的时候,因为雪初蝉的死,让自己抑郁难过了很久,始终无法从那份凄寒的悲凉气氛中释然出来,bt莲笑我是犯贱,一脸地不屑。
现在的我,可以如此自私,却越来越痛恨我自己。
雍正不语,沉默了一会儿:“分忧?现在也不迟,陪朕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