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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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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如地狱般的烈火中,竟然感到一丝寒意,你说这是不是不可思议?舞剑山庄毁了,我的心中既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这里的风景很美,而且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了,看到我熟悉的庭院楼阁化为灰烬仿佛我过去的十七年也同样被无情抹去一样,这真叫人难过。但是,一想到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冷冰冰的“家”,我,武幽仪终于可以自由的生、自由的死,我 ,很高兴。我希望我死后可以变成风,想去哪就去哪,至少,谁都不在乎我的时候我也可以骄傲的谁也不在乎。好吧,决定了,我要做风。
但是,两天后,我在一个清晨醒来时,发现我做风的愿望没有实现。像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竟然在大火中让人救了,而救我的人竟然是我以前的弟弟————武迫寒。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称他为“以前的弟弟”,如果你像我一样有一个有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大家庭,而突然有一天,父亲的一位妻子与他的敌人里应外合烧毁了这个家,当然你也知道了,这位你以前称为“三娘”的女人根本就没为你父亲生下一个孩子,也就是说你以前以为是同父的兄弟姐妹当然变成了陌生人。如果我的责任感强些,我应该称他们为仇人,而且每天要咬牙切齿的诅咒他们。因为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我现在还是堂堂正正舞剑山庄的四小姐呢。可惜,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更不会浪费力气去恨任何人,真的。我只是有点好奇,武迫寒为什么要救我呢,那个小鬼究竟想干什么呢?
武迫寒一直是个奇怪的小孩,不爱说话,不爱笑。我只知道他是个炼武奇才,像父亲这样很严厉的人都默认他的潜力是整个家族之冠。所以在舞剑山庄烧毁前,我一点也不怀疑父亲最终会把家族的执政大权交给他。不是我那失踪多年的大哥,也不是我那厉害能干的二姐,而是我这个冰冷冷的弟弟。
此刻,我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回想着我的前半生。我的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我五岁时,她就病死了。我对她唯一的印象是她用温柔的双手轻轻的拥抱我,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后来,我每次从充满这种香味的梦中醒来,感到无比的温暖。别人告诉我她是一个绝代的花魁,是被我父亲从青楼赎出的。但我的父亲很快又娶了新夫人,她便像一朵花一样很快凋谢了。后来,父亲为了纪念她,给我改名为幽仪。我对这一切并不在乎,因为母亲对我而言,只是个温暖的梦。我的父亲是个显赫的大人物,江湖中最有权势的舞剑山庄的庄主,武林中的帝王。然而,对我而言,他只是被我称做父亲的一个陌生人。他不是很喜欢我,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大多数情况下,他看不见我,他要求我做的事,我做好了,我就可以轻松的做我的四小姐了。我并不是说他是个冷漠的父亲,相反,他很宠爱自己的孩子。他很宠爱他的二儿子和三女儿,他们一个是傻子,一个是貌美刁蛮的小姐。而我只是他所有孩子中最平凡、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所以我从他那得到的是冷漠。有时,我也庆幸自己这样平凡,我过去的人生才会这样平静。也许我也继承了父亲的冷漠,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并无多少感情。常年来,我住在舞剑山庄最北端的寻浔斋,一年四季几乎不出门,家人只有在大的活动上见面,父亲只有在检查我功课的时候才会来我这。不过,有个人是例外,他就是武迫寒。
我记得第一次单独和他说话,是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的生日在冬天,每逢那天,章管家都会给我送来些新的衣服和书籍,他说是父亲吩咐的。我知道这个吩咐从我出生时就开始了,难为章管家一直执行着。不过我很高兴又有新的书籍,我是个寂寞的人,需要书的相伴。于是,那天我穿上了新的白裘衣,来到紧靠寻浔斋的间湖边读起我的新书来。我好象读了很久,因为当我合上书时,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冰凉了。天空开始飘雪花了,我决定回去。这时,我看到了他。那时只有十岁的他赤着上身躺在地上,身上布满了恶心的伤痕。我认出他是我的弟弟武迫寒,于是我蹲到他身边,对他说:“你觉得冷吗?”我看到他的眼睛,发现它们是如此无神,像是涂满了黑漆。他也看了我,久久才说:“ 你是谁?”我朝他笑了笑,说到:“你不记得我吗?要不要跟我走?”我没想到他真的点点头,伸手给我,我也伸手拉他起来。我轻轻牵着他的手,把他领进了寻浔斋。自从我的丫鬟小凝死后,我便一个人住,章管家早中晚会派人过来,其他时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让他坐在我的床边,找了些纱布帮他清理了伤口,然后给他披上了我的新白裘衣。他看着我,问道:“我可以睡一下吗?”我点头,示意他躺下。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说:“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心里暗笑自己明明是把他拐来陪自己的。而他似乎很相信我,真的睡着了。他睡的很深,好似很久都没睡过。我望着他的脸,那是个交融着稚嫩与早熟,刚强与迷茫的孩子的脸。我忽然后悔把他带过来,我竟然有了好奇心,想探知别人的好奇心,这是在像舞剑山庄中最要不得的东西。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飘雪的天空。许久,当我再转过身时,床上已经空无一人。那一夜我梦到了母亲。
过了几天,父亲把我们都叫到大堂,宣布大哥失踪了。武迫寒站在他母亲旁边,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等大家散去时,他的母亲及时向父亲靠去。
“四姐,”他叫我,我回头望他,说:“看来你终于记起我是谁了。”
“下个月,父亲会让我们几个比试武功,第三场是我和你。”
我点点头,知道这一定是他得宠的母亲告诉他的,“知道了。”我转身想走。他忽然蹿到我前面,压低声音说:“你最好放弃,因为你一定会输。”
我朝他笑笑,说:“那是我的事情。” 他低下头,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后来的比赛,我果然输的很惨,在床上躺了两个月。那个小鬼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甚至出手比对其他人要重。他的眼神充满了寒意,让人彻骨。
父亲在那次比赛后,对他十分看中。而像我和萼柔这些本来就不讨他喜欢的孩子就更不被重视了。父亲给我定了门亲事,要把刚满十四岁的我嫁掉。
可是不久,便传来我的未婚夫意外死去的消息。我本来设计的在新婚之夜装死逃亡的计划也落空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从梦中惊醒,发现有人在我的房中。
我凭着感觉,问道:“是你吗?迫寒。”
他走过来,从黑暗中,望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站起来,把他拉到身边,笑着问:“你是不是又想到我这睡?”
他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我让他躺在我身边,握住他的手。
“睡吧。”我轻轻说。这一夜我又梦到了母亲。清晨起来,他如我所料人已不在了。没过几天,我便听说他被父亲派出去执行任务了。接着,我有两年没见到他。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决定去逛逛街。还有一个月就是新年了,所以集市上非常热闹,我沿着街走着,看着各种打扮的人来往穿梭。冬日的阳光,懒懒的照在我身上。我开始回想小时候是否和母亲一起逛过集市,忽然一个人影闪到眼前,遮住了部分阳光。
“是你?”我有些诧异的打量着站在我面前武迫寒,他长高了很多,容貌也少了孩子气,那种阴冷的感觉更深了。
“在干什么?”他问我,他的声音低沉而阴郁。
我笑笑,“看不出吗?在逛街啊,你要不要跟我?”
他依然像四年前一样点点头,并伸出手来。我也伸手拉住他的,“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我笑着对他说。
我把他领到一个有名的小吃摊,点了几样我爱吃的和有名的。他似乎很高兴,因为我发现他的眼神没有以往的深暗。我看到他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吃的满嘴都是,不禁笑地用手绢给他擦了擦。旁边有人见了,开始窃窃私语,气氛变的有些暧昧。我当时因真以为他是弟弟,所以不以为然。
接着,我在街边买了个风筝,和他一起在人少的河边空地上放起来。那时我真的很开心,不停的笑。他也比以往开朗些,把风筝放的很高很高,高得我们再也看不见。之后,我累的靠在大树边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晚。他站在夕阳下,我忽然有种决别的哀愁。
“我要回去了。”我对着他的背影说,他依然一言不发,我只好转身离去。
这就是我在知道他不是我弟弟前,对他的全部记忆。
而如今,他站在床前望我的眼神是如此无神与阴暗。我们不再是姐弟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望着他。
他静静的把药端到我面前,示意让我喝下。我挣扎的坐起来,感到五脏六腑的翻滚,恍惚中,他用冰冷的手拖住我的头,把药水慢慢灌入我口中。
“好苦,”我说,“为什么?”
“母亲。”他说,我愣了,他只用了那两个字就以让我明了了一切。
我的母亲温柔懦弱,过早的离开了我:他的母亲精明强悍,却从未给他母亲的温柔。我和他同样都是被遗弃的孩子,只有在疲惫时彼此安慰支持。而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亲人,所以才会冒着危险救了我。
“迫寒,你救了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据我所知,他的母亲斩草除根的野心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保护你。”他只给了我一句。
我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若干年后,每当我想起他说这句话时阴暗却坚定的眼神,心里就不由溢出一股暖流。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可是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他的这句话,即使是若干年后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