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异闻》風字壹號

31、三十一

　　八王与太师结伴而行，他们得在辽国人搜山之前找个合适地方隐蔽起来。头顶上的太阳时不时被云团遮住，多少缓解了燥热，二人走了许久，并未听到周围有什么动静，身心放松同时，脚痛腿乏口渴等不适感也跟着涌了上来。
　　“张安……”八王习惯性地喊张安拿水过来，回头却正对上庞籍那张满是疑问的脸，而且这张脸上的表情正逐渐转为看穿他人窘迫似的浅笑。
　　“笑什么笑，一时忘记了而已。”八王叫道。
　　“老夫觉得，您这样身份的人，一旦跟下人失散，实在可怜。”太师依旧维持着笑容。
　　“喔，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个身份的人没了下人也很困扰罢，你那个护卫封什么的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也没了影，不会是被砍翻了吧。”八王不让份地损回去。
　　“人各有命，老夫并不担心他，倒是您的下人们更令人担忧。”太师一脸无所谓地接道。
　　这话说在八王痛点上，张安、周衍，一个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展昭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活下来的几率必定要比他身边这两个呆头小子要大得多。“老庞，你这人嘴巴真坏。”
　　“您当初若是听劝，或许大伙不必沦落至此。”太师瞟着他的侧影，“即便不信老夫说话，总该参考一下展侍卫的建议。”
　　现在说这些已毫无意义，八王不辩解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说话工夫，便听得头上草叶树枝刮擦声，二人俱是一惊，上坡有人，就在附近。
　　“看二位的打扮不像本地人呢。”头顶上传来陌生的声音，听语气不像带有恶意。
　　八王与太师心中一震，抬头看时，说话的人已经三两步跃下山坡，停在他们所在的这条山路上。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格结实、身手矫捷，腰上还别着把柴刀，二人自知不是对手，逃跑亦是徒劳，便乍着胆子问其来意。
　　“在下为修炼身心，久居山中，见二位心有迷茫之象，似是遭遇变故，便多嘴一问。”他打量二人一番。
　　八王与太师对视一眼，这小子算命有点准。“小兄弟说得极是，我们确是外地人，在这迷路了，烦请告诉我们下山该怎么走。”太师用揣测的目光观察着他。
　　“原来是要下山呐，实在是不巧，你们现在还不能下山。”他指着东边方向，“那里似乎有不少舞刀弄枪的人在四处寻人，想必是在找二位吧。此时折返下山，想必是自投罗网呢。”
　　“你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吧？”八王一听舞刀弄枪四处寻人顿时急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您多心了，在下并不认识他们，只是想说再有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他们便会搜到这里，二位得加快脚程了。在下刚从山顶下来，看得真切，不会有错。”
　　“什么！”八王叫起来，被太师从旁拉扯一把之后便压低声音，“你这小子，怎么不早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呐！”
　　“二位莫急，在下熟悉此地，愿带二位到附近山洞躲避。”
　　二人别无选择，只得赌上一把，总比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被抓去当俘虏给大宋丢脸强，万一躲过一劫也算捡回条命。
　　引路的小子走得很快，走出一段路，二人渐渐跟不上，他们本也不是善于跋涉之人。“二位是否需要休息一会？”
　　“小兄弟你慢点走比什么都强。”八王扶腰喘道。
　　“在下姓胡，家中排行第六，长辈赐单名一个皞字，称呼在下胡皞或老六都可以。”他放慢速度自我介绍道。
　　“我们还要走多久？”太师眼看天色阴暗下来，将眼前陌生的山野衬得越发诡异，算时辰离日落还早，估计是要下雨了。
　　“就快到了。这里的山洞都是天然形成，极少被开凿，小的能藏些山羊野兔，大的甚至能容下两三间房屋呢。”
　　“真是稀奇。”八王已经远远看到了山崖间一处极大的山洞，简直就像山体被掏出一个馒头状的豁口一样。
　　“那个藏不住人，当前这座山上有更合适的山洞可选择。”胡皞指了指脚下狭窄的山路。
　　三人转到山体另一侧，果见十余处大小不一的山洞散布于视野可见的几个山坡，至于树林遮挡处，暂不知有多少数量。
　　胡皞来到半山腰植被茂盛的一处山洞前，这洞口大小刚好能容一人低身通过。“二位，就在这里暂避风头罢。”说着，他率先钻了进去。
　　八王太师面面相觑，这山洞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会儿，洞内隐隐亮起灯火，胡皞钻了出来，笑道：“小洞防风且隐蔽，里面的空间足够二位歇脚休息了。请放心，没有蛇蝎毒虫出没。”
　　山洞入口逼仄，八王还算顺利通行，而太师的体格则要挤一挤才能勉强行进。走出三五步窄道，总算来到宽敞之处。
　　“这还真是别有洞天！”八王借着油灯光亮打量着这能容得下六七人平展的空间。见地上设有草铺，一角还堆着两个水罐，便问道：“有人住在这里？”
　　“在下偶尔会在山中过夜，因此打扫出来方便使用。”胡皞答道。
　　“外面是下雨了罢。”太师拣了一处草铺坐下休息，听得洞外传来不规则的吧嗒声，不由抬头望去。
　　“二位运气不错，下雨天走山路可是很危险的。”胡皞眺望着那灰蒙蒙的天。天边忽闪了一下，片刻，一声响脆的雷劈得人心神不安。
　　摇曳着的灯火倏地熄灭，八王一惊，张目观察四周，没了光亮的狭小空间漆黑且压抑，洞口照进来的光点变得灰暗，外面的天大概彻底阴沉下来。他看不到另外二人，只能摸摸索索往记忆中太师所在的位置移动。
　　“老庞，是我。”他在草铺上摸到了一个类似膝盖和大腿的部位。
　　“您要做什么？”
　　见庞籍躲开他的手，言语中还带着一丝不快，八王稍稍放心一点。“我担心你怕黑。”
　　“是您自己害怕罢。”庞籍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嘁，不识好人心。”八王白了声源所在方向一眼，他确实有些心慌，进洞之后就一直没留意胡皞所在的位置，而现在，他实在感觉不到除了自己和庞籍以外的其他人存在。
　　一阵闷雷过后，洞外隐约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接近，而且不是一个人，能模糊听到他们在对话。
　　八王正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内容，突然听到胡皞说话：
　　“有人靠近，二位不要发出声音，亦不必惊慌。”
　　这声音是从头顶传来！
　　八王惊讶地回头向上看，除了一片黑黢黢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对话也更加清晰起来。
　　“老庞，你听懂他们说啥没。”八王小声问道，并又向太师身边挪了一些。
　　“不懂。离老夫远点……”太师显然不想搭理他。
　　“胡皞兄弟，他们在说什么啊？”八王仰头乍着胆子询问，并琢磨着胡皞此刻所在的位置。
　　“在下并不熟悉这语言，但他们大概是在抱怨天气，并且考虑找个地方避雨。”这次，声音从洞口方向传来。“二位想必是重要人物，值得他们顶着恶劣天气进山寻找。”
　　洞内陷入沉默，洞外急躁的对话声依旧没有停止。
　　“二位不必紧张，在下是不会让他们进来的。当然，也不会在风雨停息之前让二位出去。”胡皞自行打破这尴尬。
　　一道闪电划过，正映出他立在洞口的半个轮廓。
　　八王本想道句承蒙关照以示感谢，却见面前不远处，有个灰色的东西渐渐从地上冒出，仿佛活物浮出水面一般。“唔？”八王使劲眨眨眼，这空间里别的东西看不清，怎偏偏看得到它？
　　那灰东西露出头来，一对牛角赫然醒目。很快，肩膀、身躯、双臂，陆续出现。
　　“啊，这、这是……”八王一时间惊呆，这他娘的是方相啊，那头颅他再眼熟不过了！“老庞……你看那是什么……半人多高……”他不由分说地扯住一旁的庞籍。
　　太师乏困上涌，加之患有头痛旧疾，此时顾不得其他只想小憩一会缓解不适，突然被八王折腾醒，甚是不悦。“犯癫好歹挑个时候。”他抬眼看了一圈，有个屁的半人高的东西，瞎咋呼。
　　“……”八王闻言语塞，难不成只有自己能看见？可通冥之眼早已经被收走了，这不对呀！
　　方相头睁开两对眼睛，眯出四道月牙形的缝。八王见它笑得诡异，心知这家伙多半想搞些事情捉弄自己，口中连连默念道：“老杨啊，这时候你可别开玩笑啊，嫌你丑是我心胸狭窄啊，我是嫉妒你的盛世美颜啊，你就该叫沉鱼落雁杨美丽啊……咱们好好的别任性啊……”
　　身旁的太师被他一遍遍念叨得烦死，“别出声了行么，待会再给外面人招进来。”他真想掐住这只白毛杜鹃的喉咙。
　　此时，洞口传来沉闷的砰砰声，有人在用坚硬的棍棒敲击岩石，似在试探洞内情况。太师闻声毫不犹豫揽过八王并顺势捂住他嘴巴，这家伙看着脾气大，但动起手来完全不行，没怎么反抗便被自己制服。
　　八王猝不及防地倒在太师身上，他挣扎着扳着他的手，这老东西连鼻子一起捂的，压根没留喘气的缝！所幸对方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向下挪了挪，把鼻子的位置留出来。
　　完全浮出土面的方相朝八王点了点头，许是动作幅度过大，它的头从肩膀上滑了下来……幸而双手接得及时，头没落在地上。
　　八王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这种滑稽事确实是老杨能干的出来的，他有点想笑，但不敢。
　　方相把玩着自己仍带笑意的头，转身朝洞口走去，外面正有人试图缩身进洞。它认真将头颅安回原处，蓦地融合在洞口前的那片阴影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惨叫声响彻深山，紧接着是一段结结巴巴不知所言的外族语，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周围又恢复沉寂，只剩嘀嗒雨声。
　　“看来有贵人帮忙赶走了不速之客，二位，安心在此过夜罢。”胡皞的声音再次响起。
　　胡皞这话意有所指，他必然察觉到方相的存在，八王很想询问，但意识开始模糊，眼皮沉得睁不开。很快，他身子一软，歪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