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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   小二从后门进了客栈,把琴抱进他的屋子,放在了床底下。

      他决定不让掌柜看见,可他却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要这么决定。

      一个下午,一直到客栈打烊,闵然都没有回来。小二关上客栈的大门前,又抻着脖子往街上瞧了瞧。路上的行人不多了,贩夫走卒都开始收工回家,没有那人的身影。

      当晚,小二没有再做那个纯洁无比的春梦,闭上眼睛,再一睁开,就是一地碎落的阳光。他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起身,低头看看自己,又茫然地看看窗外。

      【果然是那个人施的妖术,他只要不在,就不会做梦。。。】小二愤愤地想着。

      收拾停当,他便跑去客栈二楼,结果发现闵然还没有回来。

      小二觉得心里有点儿空空荡荡的,但很快又精神起来,提着白手巾蹬蹬蹬下了楼,翻凳子,擦桌子,开张迎客,一如从前。

      而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瑶山派掌门凤一殊在早上被发现死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头不见了,鲜血河流一般蔓延在地面上。半夜里没有人听到过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他的房间。

      在残缺的尸体旁,有一个用血写成的“缈”字,字体优雅得如同舞蹈。这是缥缈宫的刺客留下的记号。

      缥缈宫,聚集了江湖上最顶尖的刺客,不论何人,只要你出得起钱,都可以雇佣他们来为你办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单生意失手过,所以那里也成了大晏最神秘而可怖的地方。

      缥缈宫的第一刺客就是它现在的主人长乐,传闻世上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头也不成问题。不过要想雇佣他,需要一百万两黄金,即便是家财万贯的富商,也禁不住这样的耗损,倾家荡产都算是轻的了。所以到目前为止,皇帝的脑袋还算安全。

      凤一殊,江湖上论武功可以排到前三的传奇人物,二十多年前引领群雄讨伐魔教烛龙教的领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缥缈宫刺客干掉了。

      整个瑶山乱套了,整个纪城沸腾了,整个江湖哗然了。

      现在小二才终于知道前几天封山是什么原因。原来这个刺客企图刺杀过凤一殊一次,不过没有得手,被掌门打伤后逃走。瑶山因此提高了警惕,这几天守备极其严密,可没想到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被刺客得逞了。

      很多人都在猜,是什么人雇佣了缥缈宫。可凤掌门为人光明磊落,乐善好施,就算得罪过的人,也都是魔教余孽。魔教人心高气傲,是不会出钱请别人来替他们报仇的。

      好在凤歌年纪轻轻却颇有领袖风范,很快安抚住了瑶山派所有弟子,并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先是派人搜山,进而搜城,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没有哪个刺客做了案后还不要命地留在原地的。接着瑶山派开始筹备凤一殊的后事,向江湖中各大门派发出讣闻,邀请各派前来参加大葬。

      瑶山被稳住了,纪城也就安宁了许多。

      而闵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二有时候躺在床上,仿佛还能听见闵然的歌声悠悠扬扬飘在耳际,床下那张琴似乎也在跟着震颤,宫商角徵羽,清明透亮,触手可及。想着想着,他就发现自个儿正轻声地哼着那首歌谣的曲调,凄凄的,悠悠的。

      小二总觉得,凤一殊的死,跟闵然有点儿关系。不然为什么瑶山一出事,他就不见了呢?

      【连琴都不要了。。。】

      小二嘟哝着,这要是搁在以往,他早就把琴卖出去了。

      这几天客栈生意兴旺起来。因为各大门派前来悼唁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达纪城,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十分紧张,到处是穿着门派中统一的衣服,手里拿着刀刀剑剑的危险人物。

      悦来客栈已经两年没这么热闹过了,楼下的大堂里挤满了人,小二左手托着一大盘□□鸡,右手托着一盘炒笋丝,一边跑一边吆喝着:“□□鸡炒笋丝儿来咯~~”

      这两盘菜是给两个换了普通衣服偷跑下山的瑶山弟子的,这俩人跟小二都挺熟,见他把菜摆上来,便都急不可耐地把筷子伸向那只□□鸡,“唉。。。师父这一去,我们都连着一个月吃不上肉了。。。”

      “是啊,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你说到底是谁干的呢?师父那么厉害。。。”一个赫衣弟子一边说着,一边拽下一条鸡腿。

      小二一听,想要八卦的欲望强烈起来,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我跟你们说,搞不好那个刺客就住在我们这儿!”

      穿驼色衣服的弟子瞟了他一眼,“吹吧你就。”

      “啧,你别不信啊~”小二来了精气神儿,“他在我们这儿住了六天,你们师父一死,他就不见了!”

      两个瑶山弟子怀疑地看着他,但显然没工夫想太多,因为他们正忙着把那只鸡分尸。

      此时小二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身后柜台的方向传过来,“掌柜的,要两间房。”

      紧接着是另一道声音,“干嘛两间啊?你看人这儿这么多人,咱俩一张床上挤挤得了~”

      这第二道声音清亮中带着诙谐,小二听着,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英俊飞扬的脸,剑一样的眉,寒星般的眼,嘴角天生微微上翘,好像一直在微笑一样。

      小二觉得自个儿的心脏一下子停下来了,全身都被冻在原地。

      两个瑶山弟子吃了一会儿,发现小二还站在那儿,就问,“你怎么还不走?不用招呼别的客人了?”

      小二眨了两下眼睛,还是站着没动,脸上浮现出类似于惊恐的神情。

      “你怎么了?”穿驼色衣服的弟子扭着头看着他。

      “小二!给我过来!客人来了你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掌柜的怒吼隔空传来,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小二全身一震,然后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转了过去。

      柜台前站着的两个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瞬间把所有注意力吸引过去。

      站在左边的人,英俊潇洒,飞扬如星,一身雪青长衫,腰间一条黑色长鞭。嘴角的笑仍像小二记忆中那般,带着几分孩子一样的纯真,但在见到他的一瞬间,这笑意却在瞬间定格住,无以为继。

      而另一人,则像从水墨中走出的一尾修竹。清雅的面容,淡淡的眉和眼,莹润的唇色含着水光,一头柔顺的黑发只束起耳上的部分,青丝洒在荼白的衣衫上,手中拿着一柄水蓝色的剑,细瘦精美的剑身,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而这个白衣人在见到小二之时,一双美目倏然张大,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这样的两人,一俊一美,站在一起,就像神仙眷侣一样。

      【他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小二有点感慨。

      “小二!还不快来带客人去客房!”掌柜突然插入的声音叫醒了小二,他揉揉头上的小帽,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久等了,久等了~”

      “哥?”白衣人突然开口。

      小二一边从柜台上拿钥匙,一边若无其事地回头应答“啊?”

      白衣男子的脸色变了,刚刚一直维持在面上的清冷淡漠渐渐褪去,双眸中有水光一点点升起来,神色也有些激动了。他向前一步,抓住小二的肩膀,“哥!真的是你!!!”

      满大堂的客人以及掌柜都吃惊地望着一个清丽的美人满脸欢喜地抱住一个平平常常的店小二,还管他叫哥哥。

      最近纪城发生的怪事儿,的确是有点儿太多了。。。

      站在后面的男子也上前一步,讶然地看着小二,“安常,你怎么在这儿?”

      小二这回真的想死了。。。

      小二的弟弟,名叫安然,七城剑派的盟主安路遥之子。而跟安然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名叫韩之相,是江湖上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也是小二的初恋。

      当然,是不成功的初恋。

      盟主之子,少侠,这样的两个人跟小二扯在一起,就像把龙和凤跟一只耗子搁在一块儿,连小二自己都觉得受不了。所以他挣开他弟弟的怀抱,咳了两声,“那什么,我带你们去房间。。。”

      说完,不等安然回答,便蹬蹬蹬跑上了楼。

      【三年不见了,安然那小子怎么又变好看了呢?】小二不平衡地想着,努力想把思绪控制在他弟弟身上,可惜成效不大。韩之相微微弯起的嘴角不断挤入他的脑海,搅得他十分闹心。

      他早该想到,凤一殊一死,跟瑶山派关系还不错的七城剑派不可能不来人的。

      可怎么只来了他们俩?不是每个城都应该派人来的么?小二漫不经心地想着,用钥匙打开面前的一扇门。

      “哥。。。”小二感觉到一股力量被加在肩膀上,紧接着身体就被转了过去。安然美丽的面容近在咫尺。

      “小然啊~~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啊~~~”小二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哥,你怎么一走三年都杳无音信。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安然双眉微微皱起,认真地看着小二。

      小二无辜地看着他,“我往家里写过信啊。。。”

      他的确写过,只不过一直没有回音,所以就没有再写。

      安然却说,“可我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小二愣了愣,然后就差不多明白了。

      一定是他爹把他的信拦下了,没有让他弟弟看到。

      他爹一定是不想让安然再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小二想着,胸口闷闷的。

      此时韩之相也走过来,“你怎么成了店小二了?小然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小二看着他,耸耸肩膀,“我就适合干这个啊。”说完他把屋门推开,指着里面说,“你们俩住一间呗,还能省点儿钱。”

      小二的意思太明显了,安然白净的面颊有些泛红,“我们。。。我们还没有。。。”

      “还没有?!”小二震惊地望向韩之相,“你还真能忍啊。。。”

      韩之相嘴角抽搐,“你这张嘴怎么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吐不出象牙来。。。”

      【是啊是啊,我是狗嘴,你家小然才是大象嘴呢。。。】小二暗自想着,把钥匙交给安然,“你们俩休息吧,我下头还有活儿呢。”

      不待安然开口,韩之相却一把拉住他,“一见我们就跑,当我们是黑白无常啊?小然可想你了,咱们进去说说话。”

      小二被拉着进了屋。

      “你这些年怎么样?”韩之相一边把他按在椅子上,一边问着。

      这是他们见面后,韩之相第一次问道他怎么样,而不是小然如何如何了。

      小二有点儿坐立不安,“我真有活儿。。。我们店就我一个伙计。。。”

      “哎呀,你们掌柜可以帮你顶一会儿啊,大不了你们店的损失我来赔好了。”

      “真不行,他会扣我工钱的。。。”

      “能扣多少啊。大不了我们补给你。”

      “行啊,你补给我一百两银子?”

      “。。。现在当小二拿得工钱有这么多?那我也来当小二好了。。。”

      “给不起?那还不赶紧让我走?”

      “三年不见了,你怎么这么冷淡啊?”

      “算了,之相。”安然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小二和韩之相同时转过头去,就见安然微微垂下眼帘,眉目间浮上一层淡淡的落寞,“让我哥干活去吧。”

      “小然。。。”韩之相的声音里有点担心。

      安然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有几分黯然“没事,反正我们这几天一直住在这儿,等大哥没这么忙的时候再说吧。”

      韩之相松开按着小二的手,却埋怨地看了小二一眼。这一眼像根刺似的,扎得小二不太舒服。

      小二看了看弟弟,然后从他身边跑了出去。

      曾经在小二还不会被人叫做“小二”的那段日子,他也曾憧憬过当一个出色的,成熟的,能让弟弟倚靠的好大哥。可惜资质这东西是天生的,有些人即使生在名门望族,也没有天之骄子的命。

      小二就是那种本应生在市井,却不小心投错了胎,成了少爷的人。

      从小不论什么功夫或者是书本学问,他都学不好,只会爬树掏鸟窝,下河摸小鱼,欺负欺负他们天权城新来的小弟子。而反观安然,虽然比小二年纪小,却安静而专注,悟性极高,其它六座城的城主分别传授他一门武功,无一不称赞他天资聪颖的。而且他从小好静,喜欢抚琴,二八年华便谱出月下流霜曲,在七城剑派那一片地域广为流传。

      如果小二生在寻常人家,或者身边没有这么一个既有外貌又有内涵的弟弟作对比,恐怕生活得会更滋润一些。。。

      所以他从家里出来后,便立刻修正了这种错误,脱下少爷才应该穿的绫罗绸缎,戴上麻布小帽,过他本应过的生活。

      他不想跟弟弟比,因为他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有时候,又会有些不甘心。

      就像现在,小二往楼下走着,心里却腾地冒起一股无名火来:姓韩的一天到晚小然来小然去,好像他要是不旷工一天甚至是把工作丢了陪他那位宝贝弟弟说会儿话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他爷爷的不就是三年没见吗?至于搞得跟死人复活似的非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有问过他为什么要离开七城剑派么?有问过他为什么要在悦来客栈当小二么?

      【操,难道老子在他眼里真的就是个屁?!】

      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憋屈,走到楼梯口便一脚踹在护栏上,结果护栏没什么事儿,他自个儿的脚却疼得快要断了似的。抱着脚哀叫着跳了几下,火气被疼痛消磨下去了点,他便长长叹出一口气,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一到楼下便被掌柜拉到一边,“那白衣服的大美人是你弟弟?”

      “是啊。”

      “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个弟弟?”

      “您也没问过我啊。。。”

      “你跟你弟弟怎么会差那么远?”

      “……”

      “那跟他在一块儿的那个美男子呢?”

      小二很想告诉掌柜,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那是我未来的弟夫!”

      掌柜拈着小胡子啧啧有声,“真是绝配啊。。。”

      小二假装听不见,手巾往肩上一搭,端起酒壶就给客人倒酒去了。

      晚上客栈打烊后,所有住店的都已经入睡了,整个客栈静悄悄的,只有一楼的大堂里还点着一盏晃晃悠悠的灯笼。

      小二还是一个人坐在翻起的桌椅间,偷出来一小瓶酒,一杯一杯喝着。

      这一回没有面条,也没有闵然,他喝了一会儿,就开始哼起那首水仙操的调子来。

      后两句的词儿没记住,所以他只是不停唱着前两句:

      “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

      【内大财主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回头还是把他的琴卖了吧。。。估计能买个万儿八千的。。。】小二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心里不着边儿地想着。

      【那么多钱,该怎么花呢?】

      【他到底是不是杀手啊?】

      【他的行李还存在掌柜的那儿,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银子。。。】

      “安常。。。”

      小二没回头,只是骂骂咧咧地说,“你他爹的吓了我一跳!”

      韩之相低笑几声,把他邻座的凳子放下,一掀衣摆坐了下来。

      小二看了看他。

      “上午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韩之相说。

      “什么话?”

      “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噢。。。”小二抽了抽鼻子,“还成吧。你呢?”

      “我也是。”韩之相说着,冲他朗朗一笑。

      小二又看了他一会儿,“你不要勾引我。”

      韩之相愣了,“啊?”

      “我说你别冲我□□。听懂了吗?”

      “……我什么时候冲你□□了?”

      “对。。。你不会冲我□□,你只冲小然□□。”

      韩之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对不起。”

      这回轮到小二发愣了,“嗯?”

      “以前,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小二最怕听“以前”俩字儿,“噢。”

      韩之相按住额头,“你这反应也太简练了。。。我可是想了三年见了你以后该说什么的。”

      小二心想:【是啊是啊,我还得谢谢您?】

      “小然。。。”

      “等会儿!”小二突然打断他,“您想了三年,不会就是要跟我说‘小然’吧?你放心吧,他是我弟弟,我也是很疼他的,等有空我会好好跟他聊天儿的。现在时间有点儿晚,您还是赶紧回房睡吧。春宵苦短春宵苦短啊。。。”

      “你怎么要不就不说话,一说就一大堆。。。”

      “这么多年了,我这风格你还不了解?”

      “安常,你恨我么?”

      “我恨你干什么?你不就是不想跟我好了嘛。你放心,要是我是你,我也得选小然。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挺好。你俩就赶紧该干嘛干嘛,然后让我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就完了。”

      韩之相忽然沉默了,看着小二现在这副貌似十分潇洒十分无所谓,其实一眼就可以被看穿的样子,他心里是有一点疼的。

      但这疼太渺小了,渺小到轻而易举就会被忽视。

      小二打了个哈欠,然后收拾了一下杯子,站起来,“困了,睡去了。”

      韩之相看着小二慢吞吞从他身边经过,依稀又见到五年前在天权城后面的古木林,那株已有数百年沧桑的榕树下,一个少年弯着腰驼着背,在露出地面的粗壮树根间爬来爬去捉蛐蛐儿。

      韩之相想叫住小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只能沉默着,看着小二一步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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