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食为媒》一颗芹

2、人参果

　　风吹柳很大，也很安静。
　　白蕊百无聊赖的在书斋里翻书，大多是些杂记野史，山川趣闻等。最初建立这个书斋的人，恐怕也是个有趣的妙人。忽而感觉到袖口被人拉扯。
　　一偏头，就看见青花瓷的小杯子，努力的垫高脚，奶声奶气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书上说，传闻在北川之南上有一种黑白相间的动物叫雪豚，圆乎乎的一团，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很可爱。”
　　“因为太可爱了，导致很多仙女灵兽去抓它们，为了保护种族的尊严，雪豚皮肤上逐渐分泌出剧毒。”
　　小瓷杯听的津津有味，小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故事听完了又沮丧的叹气。
　　“外面的世界真好玩，可惜我不识字，又出不去这里。”
　　白蕊把小瓷杯从地上拿起来，放在书页上，只见它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书上，真正的五体投地。
　　白蕊觉得有趣，便伸出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在书页上移动，“北”
　　“北”小瓷杯也跟着读，小手在书页上比划着。一人一杯的画面甚是和谐。
　　就这样教了许久，小瓷杯举着小手伸了个懒腰，星星眼的问道“你要喝水吗？”
　　“嗯～”教了这么久，白蕊确实觉得有些渴。
　　小瓷杯直起身子，伸出手指往自己的头顶转了几圈，杯中便出现了清水，白蕊端起来尝了一口，清冽甘甜，余味留香。
　　果然在风吹柳里，连水都是美味至极。
　　喝完了水，白蕊细心的擦干小瓷杯身上的水珠，点了点小瓷杯的手，“谢谢～”
　　小瓷杯又跳到了书页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主人之前也教过我认字，只可惜…”
　　“可惜什么？”白蕊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小瓷杯口中的主人，正是那个清瘦俊美的慕容清。
　　“主人完成任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间女子。主人可以不死不灭，几百上千年的时间，那位于姑娘也已经轮回了几世。”小瓷杯用手扶着头，一副伤脑筋的样子，“每一世主人都只是旁观，看着她出生，成亲，死亡…直到上一次的任务，一向有分寸的主人竟和于姑娘在人间谈起了恋爱，竟像是被勾了魂似的…不管不顾的…”
　　白蕊有些惊讶，那么淡漠疏离的慕容清，竟然有如此热烈深沉的爱。
　　再一转眼，小瓷杯已经抹起了眼泪，“为了于姑娘，竟连我们都不要了…”抽抽嗒嗒的哭着，白蕊也不知如何安慰，小瓷杯哭的久了，竟累的睡了过去。
　　白蕊轻轻的把小瓷杯放回厨房的橱柜，给它盖上青花盖子，就当是披了被子。
　　院子里的睡莲开的正好，红白一片，清幽雅致。白蕊沿着走廊散步回自己的屋子，婉转的笛子声时远时近，便随着曲子的方向一路走到后山。
　　抬眼望去，慕容清站在山顶上，依旧围着狐裘的披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健康了很多，没有那么单薄。
　　笛子声千回百转，引人心醉。白蕊闭眼，眼前仿佛看到了无数凋零的百花，在天道规则下，秋冬天一到，便只剩下死亡。有无奈，有不甘，有伤感…人世之间，任何事物都不会永恒，除了死亡。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错的不是人，也不是花，更不是春尽和死亡。四季交替，潮水涨落，雨雪雷电，弱肉强食…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对错，这才是最让人悲伤的事。
　　一曲毕，白蕊睁眼，遥遥的看向慕容清，他的境界和思虑，是现在的她无法企及的。仅仅只是一首曲子，就能让她隐有所感，领悟道法。
　　慕容清也看到了她，抬了抬手，白蕊便被无形的气流托着，从山脚送到了他的身旁。
　　“这首曲子叫《乱红序》。”
　　慕容清把白玉的笛子收进袖中，望着连绵的群山，山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雾气，更添了一分秀美。
　　“你知道人为什么会老吗？”
　　“为了控制。”
　　慕容清有些诧异的望向白蕊，饶有兴趣的抿唇“继续说。”
　　“人会老死，就是一个逃不掉的枷锁，权势滔天的帝王也好，聪慧过人的学者也好，…短短几十年，多大的成就与智慧都不会动摇到根本。”
　　慕容清赞赏的点了点头，“凡人对天道来说，如蝼蚁般渺小。只有能够长生的人，才是天道的威胁。是威胁，就要抹杀。”
　　“面对修仙者，天道都会设下重重阻碍，心境，天雷，情爱…用各种手段灭杀他们。世人皆以为这是大道的试炼和选拔，可这条修仙路走到终点，却是自我抹杀，成为顺从天道的走狗。”
　　似是不忍继续说下去，慕容情神色有一瞬间的悲凉。
　　“冷漠绝情，心狠手辣，杀戮抢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白蕊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是，所谓的修仙只是一个幌子，善良温暖的人只会被天道灭杀，能得道成仙的，都是冷血无情的同类。”
　　“你会想去保护一群蚂蚁，一群牛羊吗？”慕容清目光远望，幽幽叹道“那么神仙，又为什么要保护如蝼蚁一般短暂脆弱的人呢？弱者渴望强者的保护，愚蠢。”
　　“那…你为什么还要修仙？”白蕊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隐约感觉修仙之路遍布荆棘，一时间竟不知未来会如何。
　　“我很感激风吹柳，它让我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享受美食。我也曾对成仙充满了向往，…可后来我才发现…”慕容清顿了顿，“和你说这些，是想给你一个选择。”
　　白蕊若有所思，“你也曾对修仙充满了向往，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般决然？”选择抛弃门主之位，抛弃千百年的修仙路。
　　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白蕊不信。
　　若他的道心如此不堪一击，又怎么抵得过这千万年枯燥寂寞的修行。
　　慕容清神色凝重，气氛竟悲伤起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在远古秘境之中，看到了仙界至宝。食之，可涨千年灵气。”
　　慕容清不忍再往下说，“传承大能说是果子，各派修士便安心的分而食之，唤它人参果。可在我眼里，它们却是活生生的婴儿，粉雕玉琢，嬉笑啼哭。”
　　剩下的话慕容清没有说。
　　白蕊咬紧嘴唇，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他们不是果子呢？
　　如果它们真的是婴儿呢？
　　获得了足够权利和权威的人，他们说眼前的是果子，所有人便深信不疑，不会有一丝罪恶感。

　　“凡人或许才是快乐的。”慕容清眼中湿润，“有信仰，有梦想，有追求…至于真相到底是美好还是残忍，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活在美梦里，快乐就足够了。”
　　心中的神像一旦倒塌，就再也没有办法坚定的朝圣了。
　　“可我毕竟修了这千百年，就算真相残忍，如果你能替我找到答案，我也会欣慰许多。况且…”慕容清神色温柔，“…我想去陪她了，她一个人很寂寞，我很想她。”语气柔软，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你觉得我害怕也好，愚蠢也罢…我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慕容清转身从腰间取下一枚鲜红色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兽纹，花纹繁复，郑重道“此乃饕餮红玉，是历代风吹柳门主的信物，其中记录着大千世界所有的珍馐菜谱，谁能做出最后一道菜，便可解除上古神兽的封印，使它臣服为你所用，力量足以毁天灭地。”
　　白蕊看着慕容清递过来的手，那枚血红的玉佩正安静的躺在掌心。
　　大红色的红玉与苍白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有病态的破碎美感。
　　“代价呢？”白蕊皱着眉问。
　　慕容清的唇色愈发苍白，一字一句道。
　　“历代门主，皆要断情绝爱，不得动心起念。若有违者，红玉诛之。”
　　“若我不想当门主，也不想修仙呢？”白蕊叹道，仅仅只是听慕容清的描述，这条修仙路就危险重重，前途未卜。
　　“自然是轮回转世，前尘归零。选择权在你手上。”慕容清抬了抬手，二人便被空气云托着，从山顶到达了山下。
　　“你好好考虑吧，可以明天给我回复。”
　　太阳西沉，橘黄色的夕阳染红了一片，温暖又柔和。
　　白蕊沿着走廊往回走，搭着扶手，作为一个孤儿，除了自家的猫，恐怕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存在了。若是投胎转世，这辈子就真的啥都没有了。
　　想起自家的猫，白蕊有一点难受。也不知道她就这么离开了。小花要怎么自己生活，那么小的一只，希望能有个好心人收养它吧。
　　投胎转世，就可以继续活在梦里，享受人间的酸甜苦辣，有希望的活着。
　　成为风吹柳的门主，选择修仙一途，前途坎坷，还会触到那些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
　　可揭开真相，她真的有勇气接受么？
　　白蕊心一狠眼一闭，代价不就是不准谈恋爱嘛，本来她也打算一个人孤独终老，自由自在的，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能不能承受残酷，若是到时候真的承受不了，也可以像慕容清一样找个新门主，自己去逍遥快活，问题不大。
　　“接就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