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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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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岁
少年躺在床上,默然看着天花板,少年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半个月。
在军官学校的训练场上晕倒,少年冷笑了一下,再去学校的时候一定会被嘲笑。有着“恶劣遗传因子的人啊”,少年冷笑着对自己说。
少年看到的世界并不是黑暗中想象的那么美好,有白天就有黑夜,有枝头美丽的玫瑰,也有叶下尖锐的刺。少年曾经被绚烂的色彩迷惑,一路行来已经遍体伤痕。能够“看”已经十二年了,然而少年还是有着比一般人更敏锐的听觉,有时候少年甚至更愿意用听觉来接触世界。听风吹过树梢、听雨的淅沥、听放学时孩子欢快的歌声、听太阳升起时天地万物绽放的声音。
有门铃,然后是管家的声音。
“这个少爷找谁啊?”
是访客吗?少年几乎不记得这个家里上一次来访客是什么时候,他的“恶劣遗传因子”使得双亲和所有亲属断绝了往来;孩童时,义眼中不时闪动的异样光芒让同龄的孩子避开他;到了军官学校他优异的成绩和人缘成反比,在大贵族子弟聚集的战略系,他象是动物界的蝙蝠,到哪里都被视为异类。大贵族子弟嘲笑他,平民子弟不愿意和一个有着贵族血统的优等生交往,少年已经把冷漠视做生活的一部分,也学会用冷漠来面对这个世界。
《恶劣因子排除法》已经名存实亡许多年了,然而,给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害还在延续下去。一个社会不懂得同情残疾人已经是罪恶,更不要说鄙视、嘲笑他们。是的,在法律上,他们是不该存在的人。
“拉贝纳特,我是西蒙,西蒙.冯.安贝格。”
“是西蒙少爷,天啊,少爷长这么大了,果然是一个漂亮极了的少爷。
“……我们家的少爷啊,哎,少爷生病了,已经躺了半个月。”
少年很想跑下楼去,看一看暌违十二年的童年友人,只一抬身,就不得不臣服于眩晕。
“不用了,我是来送这个的……我要去军事专科学校,大概要两年才能回来。”
过了一会儿管家太太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在抹泪,少年的心紧了一下,一个请柬似的东西放在他面前——是,讣告。
里则.冯.安贝格——帝国王尔古雷飞行员,战死,追赠帝国军上校。
(五)二十四岁
帝国军上尉巴尔.冯.奥贝斯坦战罢归来,毕业四年升为上尉,速度不快不慢,奥贝斯坦上尉是个有能力的人,几乎所有和他共事过的军官都会在犹豫一段时间之后皱着眉头承认这个事实,有能力,但是绝对没有人缘。冷漠已经成了这个年轻军官专用的标签。
如果和蔼可亲点的话,人们会可怜他;如果英俊挺拔点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同情。可惜的是,这个正当青年的军官象是颠覆人类有“归属感”这个基本需求的事实的存在。从毕业起就一直担任幕僚、副官的职务,无论在哪个岗位上都呆不长,有时是因为提升而自然换岗,更多的时候则是因为上司没有理由的厌恶。和他同期的学生中提升速度比他快的大有人在,全部是大贵族的子弟,他们的功勋没有一个是在战场上立下的。一毕业就有大约10%转为预备役,在预备役中从少尉一年一阶级的提升。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祖先鲁道夫大帝崇尚武力的话,这些贵族家的少爷一定不会选择辛苦的军官学校。
战史课上,教官将帝国和叛乱军之间一个半世纪的战斗归之为叛乱军中少数“穷凶极恶分子的顽抗”和“帝国军的仁慈”,在青年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的吓人,那就是——愚蠢,我军和叛乱军的大部分都是由愚蠢者构成的。
他只有二十四岁,已经有了和年龄不符的愤世嫉俗,他冷然看着这个充满了不公正的世界,看着在这个世界中麻木偷生的人民。现在他只是冷然的看,尽管他知道,总有再也无法忍受单纯旁观的那一天。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至少在这个时候,青年还是抱着好奇的,自己是会最终成为麻木大众中的一员,还是——
二十岁时,青年第一次出征,近距离的看到了太阳,散发着巨大热量的恒星并不是在行星的清晨或傍晚仰望蓝天时所看到的鲜艳的橙色,而是炽烈的白色,完全无法直视的白光。宇宙航行的基本法则,在经过恒星周边时必须将监视屏的入光量开到最低,还要关闭所有窗子。青年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幼儿时天真的话语“我想摸一摸太阳”,到他手术成功后,这句话成为父母在饭桌上最喜欢的玩笑,让五岁时的记忆可以留存至今。
出来迎接的只有管家拉贝纳特,往常回家时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的爱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少爷,家里有客人了,是西蒙少爷!”
西蒙.冯.安贝格已经是个俊秀青年,和他一样穿着军装,佩带上尉军衔;十七年后初次相见,奥贝斯坦发现,他居然还可以从眼前人的眉目举止中找到十七年前的痕迹。西蒙上下打量他,真是个不会作假的男子,眼中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如果西蒙指望久别重逢的儿时伙伴会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甚至热泪盈眶的话,他在看到全身上下被冷漠元素包裹的青年时就应该了解到,人是不可以期望奇迹的。
西蒙军服上的标志显示他是个王尔古雷飞行官——帝国军中死亡率最高的军种。注意到他的目光,西蒙笑了:“没办法,这是军队中薪水最高的职务。我和里则一样,为了钱加入军队,真是很对不起皇帝神圣军队的荣誉啊。”
这个时候,他的爱犬发出了提醒主人注意的声音,年轻主人将目光投过去时注意到的是爱犬依偎着的漂亮小姐——一个最多只有六七岁的,洋娃娃似的女孩。乌黑的头发,如雪的肌肤,精致的眉目,还有……还有,完全没有神采的紫色眸子。
面对他的征询,西蒙显出名为无奈的表情,点了下头。
“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还是,经济原因?”
“薇罗妮卡的眼睛没有问题,两年前,我所有的亲人,父母、嫂子,都死于一场车祸;薇罗妮卡是唯一的幸存者。就是这样,她不愿再看见这个世界。”
“…………”
“薇罗妮卡,奥贝斯坦是很聪明的人哦……”
“薇罗妮卡是个‘问题宝宝’求知欲强的吓人,就象是……”拉贝纳特的水果上的非常及时,堵住了即将开始的对他童年时代种种愚蠢问题的追忆。
“奥贝斯坦叔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太阳……在宇宙空间……在行星上,由于大气层……”
完全没有意识到听众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众多术语从这个治学严谨的青年口中溢出,让一边的西蒙和拉贝纳特相对苦笑。
“太阳会不会是血红色的,和血一样的颜色?”
“不会。”
“可是薇罗妮卡看到过,真的看到过,为什么大家都说没有呢?”
注意到西蒙示意他出去说话的手势,青年默默离开桌子。
“车祸那天,阳光非常的好……薇罗妮卡简直是被浸泡在鲜血中的,心理医生认为她是把这两个记忆合在一起了……”
“战争让多少年轻人死于非命,社会都出现病变了。这十年来,车祸比率的上升可比经济增长稳定多了,而且,永远是超出人们期望的给予啊。对于交通局的老爷们来说,再多的事故也不过就是统计数字的增长罢了;在我们伟大的帝国,平民还有我们这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下级贵族,生命也不过就是庞大统计数字的一个。象我们这些军人,有50%以上的希望成为战死统计中的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