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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今夕何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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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司礼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这坐落在山腰古林里的小村庄被一层天青雨色细细浸润,鲜少能见现代文明存留的痕迹,像是一处遗留在世外桃源的画境,自来有种远离尘世凡俗的悠远旷阔的静谧。
青石路,古瓦房,已经没入深秋,俗语说的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齐司礼和我下了火车后又领着我入了这小村庄,只是刚刚在屋檐下停了没多久,外面就开始下雨了。
齐司礼微微皱了皱眉,先是脱了自己的风衣披在我身上,这才领我进了里屋。
落脚的地方是间风格相当大气雅致的古典小院,房舍主人似乎和他也是旧相识,随意聊了几句后就趁着雨色离开了,齐司礼神色淡淡,相当熟稔地从柜台里翻出茶具茶叶,就着热水泡了一杯递给我,让我待在这里,觉得有趣的东西也可以随意翻看。
我乖乖应是。
我捧着热茶坐在窗边,看着这些被时间腐蚀的砖瓦地面,坑坑洼洼却又别有意趣;左右行人寥寥,也都是不急不缓,悠悠哉哉的散漫态度。
见惯了现代大城市里紧张急促的生活氛围,在这里呆了一会的我多少还有些奇异的落差感,有些奇怪,但不反感。
我看着窗外连绵雨雾……忽然觉得,在这里安静地死去似乎也不错。
我从很久之前就不在渴求众人簇拥的死亡,我很长一段时间内害怕孤独,害怕被人扔下,为此竭尽全力费尽心血,但是当真经历了一次后,却又容易觉得一个人闭上眼睛也没什么不行。
我看着窗外发呆,直至掌心杯盏茶水余温无声散尽,远处有人脚步悠然,从容踩着被雨水浸润过的青石小路缓步靠近,我看见窗下走近的油纸伞轻轻倾斜,顺着伞骨落下剔透雨珠,露出温润如玉的一张脸。
我看着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一点极细微的笑弧展现在他的唇间,他的笑容很浅,意外的不见将我留在这里、瞧见我乖乖等候在此的欣慰与满足,那双眼仍然是澄净又通透的,他看着我,弯起嘴角,眼底只荡开一点轻松地、释然的笑意。
像是一次等候太久后终于换来的久别重逢。
又有种意外得以再见的单纯欢喜。
于是我又想,啊,是了。
我说过愿意为他多努力一点,试着多活一阵子的。
这世上有一个人,只是单纯因为我会呆在这里就已经足够满足,像是小王子的狐狸,自愿被驯服,自愿在守候,因为心里变了样子,所以在等候开始的那一刻开始,连风吹麦浪的声音也觉得与众不同。
于是我想,让他多笑笑也未尝不可。
齐司礼仰头看着我,很轻很轻的松了口气,然后才轻声问我。
“等很久了吗?”
我摇摇头。
他走进门,带着满身清冷潮湿的风匆匆来到我的身边,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端走了我手里的杯盏,眼中还有些不满的嗔怪:“怎么茶水冷了也不晓得换一杯。”
这屋子里触目所见皆是颇有讲究的东西,就连这茶壶也是外面难求的极品,可齐司礼他也不嫌弃我随意浪费这千金一两的极品茶叶,似乎他先前仔细沏茶倒茶就只是为了让我手里有个端着暖手的东西,他也不换衣服,就直接动手换了整壶的新茶,转身去柜台那里摆弄了一会,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龙凤呈祥花纹的汤婆子塞进我的手里。
“你之前怎么不给我。”
“去的地方有些远,来回算错了时间,”齐司礼语气淡淡,俯身给我的腿上盖上绒毯的时候,我从雨水潮冷的气息中闻到了一点寺庙香火残留的烟火气息。
“等雨停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庙里?”我不习惯让人一直掌控,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便立刻抓入掌心,而齐司礼并不反感我过分敏感的询问,他垂眸摸了摸我手背温度,这才不急不缓地点点头,和我说道:“是位大前辈留在这世上少数让人供奉香火的地方,你太容易病,我不敢乱用药,让她来瞧瞧能不能让你的日子过的清静些。”
真意外。
我摩挲起汤婆子上细密精巧的花纹,“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好好珍重身体,努力活下去呢。”
齐司礼没有反驳,他只是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连他这种习惯了将信息过耳不闻的人也听不下去了。
“可你好像已经很累了。”
他抿抿嘴唇,低声说道。
狐狸坐在我的旁边,座下的黄花梨圈椅单单只是坐着就隐约有种端庄古雅的气质,齐司礼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我们两个之中是古礼隔开的一段不可靠近的距离,可他却无声地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一截手腕。
“你已经做得很好,接下来不继续努力也没关系。”
于是这一次又换做我惊诧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别的呢,比如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下,多陪陪你什么的。”
齐司礼转头看着我,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不用。”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俯身凑过来,眼神缱绻又温情,仿佛要给我一个吻,可最后却也只是用柔软的额发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矜持小心地连肌肤也未曾相触。
“……你不用考虑要为我作什么或者为我努力什么,因为我也只是想让你过的舒服些——我从很久之前就说过了,有些事情,本来就只需要我一个人的‘心甘情愿’。”
所以,如果已经连活下去这件事都会觉得累的话,那么不坚持也可以。
***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我本来还有些好奇齐司礼这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狸郑重无比的说的“供奉前辈的地方”会是什么古老神祇的地盘,可被齐司礼煞有其事地拎起来从头到尾打扮了一遍,一路被牵着磕磕绊绊走过古老泥泞的小路,最终展现在我眼前的画面却让我有些惊讶。
要如何形容呢……
我仔细思考着要如何不至于过分冒犯这里的客观形容词,齐司礼瞥我一眼,无奈道:“别想了,你可以直接说废庙一个,别说供奉谁了,这种鬼地方平日里连有没有人能过来都不一定。”
我瞪他一眼,闭上嘴。
我没说过这话。
“她脾气特别,就连我也鲜少同她聊上几句……而且像我们这样时间过分漫长的,三五十年只是用来四处游荡也是常有的事情。”
齐司礼许是想到了什么,幅度极小的微微皱眉,但很快舒展紧蹙的弧度,扶着我的后背准备同我一同进去:“她难得回来一次,同意见你已经是我的意料之外,但你等一下也不需要太有压力,等等若是她看你不顺眼或者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立刻就走。”
噫,这样不太好吧。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崽子,你之前低头求我救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脾气这么烈!?”
有人听见声音,跟着骂骂咧咧推门而出,容色明丽的女性生得雪发红角,一双手臂纹满艳红花绣,那副张扬狂气的模样神态,对我来说可当真是熟悉无比。
有兽如垩腹若大釜
其数为九 角似赤铜
时久色迁 几近日气
……
还我的尊重。
她维持着那个推门而出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神从不耐转而惊愕,随即又变作了满眼热烈的欢喜:“啊——!!!”
我在齐司礼的手里打了个哆嗦。
“啊!!!”
刚刚还一脸不耐杀气的年小姐顿时眉开眼笑,她三两步冲过来,相当熟稔的双手掐过我的腰肢,高高兴兴地开始和我举高高:“我说这地方怎么会有令人怀念的气息……这不是博士嘛!!!许久不见你怎么又是一副快死的鬼样子呀~哎呀这可不行这可不行,等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材给你吃点补补,正好索性我闲着也没事,你来陪我出门~”
年小姐兴致勃勃地举高了几下后满足了长辈玩孩子的恶劣欲望,顶着狐狸紧张不已的眼神把我放下来,她眼中含笑,分明就是我熟悉的那个喜欢动不动就(强行)抓着我翘班,离开罗德岛出去玩的年小姐。
我一时间还没有从“这个年小姐究竟是这个世界的年小姐还是罗德岛的年小姐,这两个之间的区别到底存在不存在”这个要死的逻辑怪圈里挣扎出来,她就又冲着那边呆住的齐司礼摆摆手,很是自然地把我圈在了她的手臂后面,大大咧咧的笑起来:“哦哦,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接下来你随意就是,倒是还要多谢你把这个不听话的小朋友给我送回来——话说你让我治的人在哪呢?今天心情好,你的毛病我也可以帮帮忙哦~”
“……哎呀,小狐狸崽子的表情怎么这么不好看。”
年嘻嘻一笑,反手勾出一把短匕在手中晃了晃,轻飘飘地一抬眉。
“要打架吗?”
我认识她手里的那柄古朴匕首,冷静的指出问题所在:“年小姐,您和我说过这东西只要见血就没用了。”
“哎呀,真的诶,我都忘了,兵器不称手那就不打了。”
年撇撇嘴,满不在意地把短匕塞进我的手里。
“喏,给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