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饮食 ...
-
一门之外的厨房,渐渐弥漫散开热食的烟火香气。
齐司礼轻咳几声,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床上挪了下来,高烧引发的头重脚轻意识昏眩还未缓解过来,正常来说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吃药躺下睡一觉好好休息,可此时正在厨房忙碌的某个人是在是让他放心不下。
那个眼神,那个神态,那个反应……
——他都实在太熟悉了。
作为一个将军,作为一个被时光过分恩赐的流浪者……齐司礼也许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她的眼神。
像是什么呢。
像是一个幽灵,一个被迫打磨掉一切多余的地方、仅仅只是强制留下人的躯壳外壳的孤独幽灵。
她可能不只是单纯的站在战场上那么简单,她仍然足够自信又优雅,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流露而出,不难猜测她在战场上应该会也会很厉害,很强大,年轻,耀眼,聪明,且锋芒毕露……可那要付出代价。
寻常老将经历战场尚且要梦魇连连,更何况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齐司礼了解这样的人:在血与火构筑的世界里厮杀太久,即使被允许重新踏上和平的土地,她的意识也已经无法回归正确正常的世界。
作为灵族的齐司礼,尚且还能用漫长的时光和遗忘的能力,一点点强制消磨掉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阴影和创痕。
可二十三岁……
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齐司礼没能看到耀眼的明星,只看到了一个苍白的幽灵,清醒且自知的疯子。
痛觉作为生物最基础的自我保护机制,可这点刻入基因的本能也已经快被她自己消磨殆尽,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而按着他曾经经历过的经验来说,她应当还会厌食,失眠,自残……只是还不知道她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而自己又能拦着她拦到哪一步。
什么地方的战争能把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折腾成个会熟练披上正常人皮的小疯子。
齐司礼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到了厨房,烟火缭绕中,她背脊单薄腰肢细弱,蝴蝶骨上落着一处洞穿的弹痕,可看着看着,狐狸的目光就跟着无意识转开,忽略掉那些惊心动魄的疤痕,真正落到了她的身上。
年轻的姑娘头发束起露出修长苍白的后颈,此刻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锅里的白粥,把鸡肉切碎成茸混入熬得稠浓绵密的白粥,又放了切得极细的姜末提味驱寒;手边切好了一碟颜色素淡青翠的凉拌笋丝,就这么片刻功夫一旁的小锅里还蒸了份枣泥山药糕,散出烟火朦胧的甜润香气,一派岁月静好。
温暖,安静,幸福。
他怔怔看着,像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等了这个画面太久太久。
“起来了?”
她回头看了齐司礼一眼,语调平和又亲昵,随即很熟练地取出瓷碗,盛出一份放入托盘。
齐司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她掀开小锅直接伸手取了枣泥山药糕的碟子放在一旁,细白手指顿时烫红了一大片。然而本人若无其事,还有心情把一边多出来的鸡肉重新调味装碟递给不知何时等在那里的岐舌,语气淡淡的嘱咐道:
“起来了就吃饭吧。”
……这不行。
齐司礼看着她的手指,反射性眉头紧皱。
小疯子果然还是脑子有病。
而且看起来问题严重到不管不行。
***
热粥,小菜,主食。
齐总监家的厨房倒是各种东西一应俱全,猜测调味倒是不难,扒拉一下这些瓶瓶罐罐的摆放角度和使用频率就很明显了,辛辣味的调味品虽然也有,但是很明显不在一些随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口味清淡倒是正好符合病人需要。
我把东西在已经乖乖坐在座位上的齐司礼面前摆好后在旁边坐下。五分钟后,在他沉默的注视中再次起身给自己盛了半碗粥,放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齐司礼见我面前摆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这才眉眼舒展转回目光,紧跟着他如临大敌的看着眼前的食物,迟疑半天,这才动作缓慢地捏起瓷勺,挑了一点送进嘴里。
“……还不错。”
小白狐狸眸光流转,很克制的点点头:“在我的厨房忙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他又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过了一会才平静补充道:“下次的姜不用切的那么细,我没有那么娇贵,一点姜末也吃不得。”
我看他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笋丝,不再迟疑地直接送进嘴里,没提醒他一抖一抖的狐狸耳朵还在头顶上顶着没来及收起来的事实。
“啊,那我下次注意。”
我收回看着他耳朵的目光,随口一答。
狐狸耳朵抖了抖,齐司礼那张仍然带着憔悴病气的脸色似乎也跟着变得好看了点,他又极矜持地看了一眼我一点没动的碗,筷子伸过来敲了敲:“喝完,锅里那些也要喝完,我家不留剩饭。”
“……喝不动的,齐总监。”
他夹了一筷子笋丝放进我面前只做样子摆了两三根的碟子里,语气淡淡:“你如果觉得口味太清淡不符合习惯,厨房也有辣味的调味品。”
“那倒不用,”我下意识地随口回答,目光不由得溜达到了客厅搭着衬衫的方向:“说起来我已经呆了很久了,家里还有事情我就先告辞——”
齐司礼原本伸向枣泥山药糕的动作微微一顿,筷子和碟子碰撞出一声清脆声响。
男人沉默着,皱起原本已经舒展散开的两道形状姣好的长眉,“你不是说要陪我吃完?”
我一脸无辜,指了指他已经空掉的碗:“可是您吃完了呀,那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
齐司礼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看看自己的空碗又看看我,眉头忽然皱得死紧:“……厌食?”
我点头。
狐狸表情一呆,刚刚才被口味合意的软绵热粥养出来一点餍足暖色瞬间从脸上褪去,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语气放得很慢:“……那其它问题呢?”
而我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无奈。
我不至于分不出急迫询问下的究竟是忧虑不安还是恶意十足的嘲讽,齐司礼的嘴巴的确称得上多么讨人喜欢,可我的本质已经烂透到骨子里对与旁人意见早已无所谓,他对我究竟是讽刺还是失望,我其实都没有特别在乎。
“您想问我什么呢,齐总监?”我放缓语气,尽力不要让某些东西吓到这金尊玉贵的千金公子一样小心翼翼打量我的漂亮上司,“我失眠,厌食,自残,轻生,幼年就被检测出来拥有重度抑郁,二十二岁后和负责我的心理医师算分卡测评标准线、然后就被强制勒令离开军队被迫养病……这么一看,我应当还要加上个战争创伤应激障碍的毛病。”
我露出笑脸。
“您担心我,好奇我,想办法想让我好好修养调整身体,说白了目的就是想让我好好活着——”
我停顿一瞬,在齐司礼近乎愤怒的目光中歉疚的笑了笑,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我从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乎自己活成个什么样子了。”
“我不会死的——这点您可以完全放心,虽然我如今半死不活无药可救的烂人一个,但好歹这脑子多少还有些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我的可用价值完全耗尽之前,我不会死。”
“再者,‘死’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可言。”
我先前已经彻彻底底死过一次,可结果来说也不过是从罗德岛换了个地方继续活着。
既然死亡不是终局,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在给自己搞新的不痛快。
齐司礼很安静的听完了我的话,出乎意料的没有做出任何情绪激烈的反应。
“……我明白了。”
长久地沉默后,他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若有所思。
“若我说,你对我存在着其余的‘可用价值’呢?”
我有些诧异:“可我现在已经能完成您交给我的所有工作,这不够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安静低头若无其事地摩挲袖口刺绣的暗纹,齐司礼的狐狸耳朵此刻已经收起来了,雪白的柔软发间藏着一抹几不可查的柔软浅粉,更像是被热食染出的最后一点温情暖意。
“有一点其他的‘工作’,”他轻咳一声,语气平板无波:“但是很麻烦,需要你保证最起码的身体健康才能完成……和我的秘密有关,总而言之,你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做不到的。”
我有点为难的看着他:“齐总监,齐老板。”我换了调子,好声好气地去打量他那张脸,总觉得这狐狸美人在我的态度下微妙地生出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您多少也算了解我的本事,这样未免有些太过难为人了。”
齐司礼相当矜持的哼了一声,随即就有点嫌弃的看了我一眼:“不是你说的你身上还存在着不可替代的价值?我怎么知道那不是你的夸大言辞。”
我啧了一下。
……虽然但是,他说的有道理。
“……行吧。”
我的确也有些好奇这所谓的灵族和泰拉大陆那些毛茸茸,是否存在什么特殊的因果关系。
齐司礼看着我眼中似乎隐隐有些温柔的笑意,那柔光一闪而逝,随即他又冲我挑挑下巴。
“那先把粥喝了吧。”
“……大概,还是喝不了。”
齐司礼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瞬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为什么。”
我抬手摸向自己多日未曾进食却毫无感觉的冰冷腹部,一脸无辜。
“……那得先去医院拿回来体检报告确定一下才知道了。”